從萬象城到百妖城的路線方祁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

他熟練地避開鬼山陡峭危險的地方，僅用了兩個時辰便翻過了鬼山。泛著詭異綠光的魔界入口映入眼簾，洞口中散發著淒涼悲壯的氣息。

進入結界便來到了百妖城外圍名為食人林的荊棘林。

食人林中姿態各異的不知名植物肆意生長，它們扭曲的枝乾和纏繞的藤蔓讓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地上還散落著破碎的骨頭，大部分是一些獸骨，其中也不乏人骨。有些骨頭上還殘存著暗紅的血跡和肉渣，時刻提醒著人們這裡曾經發生的血腥事件。

周圍漆黑一片，樹林上頭盤旋著鳴叫的鳥獸，這些鳥鳴聲如同鬼魅的哀嚎，讓人不僅打了個寒顫。

在這片昏暗中，胡雲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獨屬於魔界的壓抑感。這種壓抑感讓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加速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後，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銀色匕首。他不確定這裡的植物是否有毒，一路上十分謹慎地用匕首劃開攔路的荊棘，行走緩慢。

雖然去往百妖城的路不算長，但卻花費了不少時間。

胡雲踏入百妖城的城門時已經亥時，或許是因為百妖城的建築風格與布局都與人間城鎮無異的緣故，這裡沒有令人難受的壓抑感。

隨著他越來越深入百妖城，街道上的妖族越來越多，他們自在地聊天、吃酒、比試，沒有人在意這街上是否混進了彆有用心之人。　　片刻後，胡雲看到不遠處有一座泛著燭光的雙層高樓，那就是百妖城最繁華熱鬨的酒樓，第一樓。

第一樓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兩層歇山建築。整座建築由精美的青磚砌成，牆上鑲嵌著琉璃瓦片，熠熠生輝。大門上方懸掛著一塊巨大的匾額，上書“第一樓”三個金色大字，字跡端莊秀麗，似是出自名家之手。

一進入大門，映入眼簾的是寬敞明亮的大廳。大廳中央擺放著表演用的紅木地台，地台兩邊的柱子用絲綢和緞帶裝飾著，有妖族男女學著人類的模樣表演舞樂。精致的雕花桌椅圍繞著地台擺放，幾乎滿座。

二樓比一樓更加繁華，是供給大人物的看台雅座，其內裝飾綠植、黃金擺件應有儘有，連桌子上都鑲著瑪瑙。整個二樓有兩個部分，東西兩側是朝內開敞的，可以看到一樓的舞台；南側是朝外開敞的，可以看到百妖城繁華的街景。在這裡，妖族們可以一邊品嘗美食，一邊欣賞精彩的表演，還可以俯瞰整個百妖城的美景。

《魔界新編》中還記載到第一樓的美不僅僅體現在其華麗的外表和精美的陳設上，更在於它所提供的美食。　　此刻，已經許久未進食的胡雲看著桌子上花花綠綠的菜肴陷入了沉思。

桌上有冒著泡泡的綠色濃湯、還在抽搐的澆汁藍蜥蜴以及一塊黑乎乎的肉塊。

看起來肉塊最為正常。胡雲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設後夾起黑色肉塊，卻發現其內有無數小洞，有螞蟻在其間忙碌地穿梭。

“……”

胡雲最終放下了手中的玉石筷子。

白蕪當真品嘗過這裡的吃食？

不過好在以他現在的修為，餓一頓也不是什麼大事。

目前胡雲更在意的是，從他踏入第一樓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緊盯著自己的視線。那視線仿佛若有若無的針尖在他背上劃過，讓他無法忽視。

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胡雲暗自祈禱著不會再出現任何變故。

他警惕地環顧四周，試圖找到那道視線的來源，最終目光鎖定在二樓中間視野最為開闊的那個房間。　　房間被紅紗帷幔虛掩著，隻能隱約窺見房內有一個身姿優美的人慵懶地臥在美人榻上。

“這位客人是個生麵孔呀！”

一道悠揚的聲音從身旁響起，胡雲尋聲望去，看到了一位衣著整齊，身材微胖，吐著信子的蛇妖。

那人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眼裡閃爍著精明的光芒。他自報家門道：“我是這家酒樓的老板，叫我錢老板就行。”

胡雲頷首淺笑道：“錢老板。在下胡雲，是第一次來百妖城。早就聽聞第一樓錦繡華麗，如今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哎呀，過獎了過獎了！”聽到自家酒樓被如此誇讚，錢老板喜笑顏開道：“怎麼不見胡公子動筷？是不是不合胃口？咱家菜係豐富，無論是犬族、貓族、飛行族還是爬行族都有相應的佳肴，不如我給胡兄免費換一桌合胃口的？”　　胡雲不禁感歎錢老板如此善於經營，也難怪第一樓會這麼受歡迎。

“多謝錢老板，”他客氣道：“隻是我今日旅途勞累，沒有口福。天色已晚，不知錢老板可否知曉哪裡有住宿的地方？”　　聞言，錢老板十分熱情地向他推薦隔壁的第一客棧。　　“第一客棧？”　　“對對，那客棧也是我開的，絕對挑不出錯，包你滿意！”

胡雲突然回想起一路上也見過不少名字為“第一”的店鋪，比如第一賭坊、第一食鋪、第一裁縫鋪等等。

難不成都是錢老板開的？若真如此，那他幾乎掌握著百妖城的一切賺錢機會，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胡雲取出一張自己出逃時從家中拿回的銀票放在桌上：“我可能要長住，那就勞煩錢老板幫我開一間房吧。”

“好嘞！”錢老板眼神發光，立馬將銀票收到自己懷裡，笑得合不攏嘴：“胡老板，來，我親自帶你去房間！”

錢老板看起來倒不是什麼城府極深之人，胡雲鬆了口氣，臨走時瞥了眼二樓那個房間，那裡暫時沒什麼動靜。

第一客棧與第一樓隔了一條小巷，錢老板領著胡雲來到二樓，在其中最大的一間房門前停下了。

“來，胡老板，這就是你的房間。”

錢老板為胡雲推開房門，一股沁人心脾的麝香傳了出來：“有事隨時喊小二！我就不打擾胡老板休息了。”

胡雲頷首淺笑，目送錢老板離開後走進了房間。

這個房間寬敞明亮，床榻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桌椅均是紅木製成。房間內還用屏風巧妙地隔出一個品茶、寫字畫的地方，文房四寶應有儘有，品質上乘，房內還擺放著許多古色古香的精美瓷器以及插花。

想來錢老板是覺得胡雲出手闊綽，於是將最貴的那間給了他。

因為妖族習性差異大，百妖城無論黑夜白天都很熱鬨。胡雲來到窗邊，從這裡能夠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妖群。有的有一雙長長的毛絨耳朵、有的手上長著鋒利的指甲、有的身上長滿了鱗片、有的身後拖著長長的尾巴。

這些妖族肆無忌憚地展示著獨屬於自己的特征，這些原本是妖族受歧視的一部分原因，但在百妖城卻可以大放異彩。

他在雲川山見慣了身著統一服裝，看起來沒什麼分彆的人，今日見到這麼多富有特色的妖族倒是顯得有趣。

胡雲就這麼站在窗邊感受著自己之前從未體驗過的，獨屬於魔界百妖城的風土人情。　　他回想自己這一生，從無憂無慮人人喜愛的胡家小少爺到渾水摸魚不受待見的雲川山外門弟子，雖然仙門弟子的身份讓自己比尋常人多活了很久，也見到了尋常人見不到雲川山美景，但他想要的卻隻是做回胡家小少爺，想看的也隻是不同的、各有特色的人間煙火。

胡雲笑了，帶著些許自嘲的意味。

人生已過六七十載，而自己真正算得上快樂的日子在記憶中也就隻有在胡家的那十年罷了。　　自己的人生從遇見那個假道士起便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　　想到那個假道士，他不禁握緊拳頭。

那時胡雲年方十六，剛從外麵遊玩歸來，父母便神神秘秘地把他叫了過去。

胡父說：“兒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該為以後考慮了。”

胡雲起初以為父母是嫌他太過遊手好閒，便解釋道：“孩兒知道，學堂的課程我沒落下。”

“好孩子，”胡母溫柔地摸摸兒子的頭：“今日我們不是要批評你，隻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考慮過去雲川山修行呢？”

其實之前雲川山的人也來找過胡雲問過這個問題，但他一直不願去。

他上前抱住母親：“我不想去雲川山，我就想在家陪著你們。”

胡父偷偷抹起了眼淚，胡母依舊溫柔道：“孩子，江州城離魔界太近，或許去雲川山才是最好的選擇。”

胡雲覺得奇怪，再三追問下才得知是有一個道士替他算了命，說他隻有去了雲川山才能善始善終。

本著先讓父母放心的原則，他答應下來，打算在雲川山待上幾年就回來。然而事與願違，縱使他在外門插科打諢，一向看重弟子品德的雲川山竟然也沒將他逐出師門。　　窗外野獸的啼叫打斷了胡雲的思緒。　　他歎氣，關上窗躺在床鋪上，眼下可不是糾結過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