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胡雲吃下了修為丹，如約去上白蕪的課。

這門課主要介紹目前魔界的情況，是由白蕪一年前在魔界的所見所聞與相關曆史記載組成的。

目前魔界存在著四大勢力：位於夜鳴山的現任魔尊重山、飛燕穀的魅魔燕臻青、居住在歸墟洞處於沒落邊緣的毒蠍王以及新起之秀百妖城的神秘城主。

除了百妖城城主，其餘每個領主的性格以及招式都寫得清清楚楚。

簡直像是為即將要去魔界臥底的胡雲量身製定的課程。

胡雲心裡吐槽著雲川山當真是給自己下了好大一個套。

內門的弟子們對胡雲修為的快速增長與態度的轉變非常驚奇，一下課便七嘴八舌地將他圍了起來。

“胡雲，才幾日不見，你的修為怎麼增長了這麼多！你乾什麼了？”

“該不會為了進入內門修了什麼歪門邪道吧？”

“你怎麼突然想來內門了？嗚嗚嗚，打賭輸了幾百銀石，讓我輸個明白吧，嗚嗚嗚嗚……”

被一群人這麼圍著問，胡雲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環顧一圈，問道：“怎麼不見蕭策師兄？”

“蕭師兄那個資質，哪用得著上這門課？”

“聽說蕭師兄被關在無情瀑受罰了。”

“對對，我也聽說了！不敢相信蕭師兄也會受罰。”

“不是吧？蕭師兄做了什麼要受這麼重的罰？”

胡雲心中一驚，明白過來蕭策受罰大概率是因為任由自己逃走。

他向同門詢問清楚無情瀑的位置後，動身出發了。

無情瀑與清風樓隔了一個山頭，胡雲到達無情瀑時天色已晚。

水流聲震耳欲聾，吞噬了周遭的一切聲音，瀑布上空一眼望不到頭，傾瀉而下的水柱無情地拍打在下遊的岩石上，水花四濺。

蕭策雙目緊閉地坐在岩石上，整個人都浸沒在水花之中。他散著頭發，往日裡飛揚的馬尾此刻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好看的頸部線條，幾縷碎發貼在他皺起的眉頭和發白的唇角上。

胡雲上前走了幾步，卻又因不知自己為何而來停下了腳步。

是來說“謝謝”？還是說“對不起”？

他知道，無論是哪句，自己都說不出口。

猶豫半晌後，他轉身離去，就像未曾來過那般。

胡雲回到鬆柏412舍時已經是後半夜了，無情瀑下蕭策孤獨的身影驅散了胡雲的困意，他躺在院中亭子的美人靠上，側目望著天上那輪白玉盤，昨日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中。

那日他從後門逃走，還沒過一條街，白蕪就不緊不慢地走進了他的視野之中。　　白蕪在附近的茶鋪落座，輕輕抿了口茶，說道：“胡家小少爺這是打算去哪？不會是要逃走吧？”

“……”

白蕪上下打量著對方，笑道：“這偽裝未免也太拙劣了，是看不起本仙君嗎？”

胡雲冷臉道：“仙君，我誌不在仙界，何必逼我？”　　“哦？你誌在何處？”　　實際上，胡雲隻想在人間安穩地渡過一生，他不確定這是否可以稱得上誌向。　　在胡雲沉默的空檔，白蕪繼續道：“你若真想剔仙骨返塵間，也不是不行。”　　按蕭策所說，此非易事。胡雲沉默片刻，反問道：“仙君何必賣關子？”　　白蕪莞爾一笑：“若是你能在本仙君的課程最終測驗中取得甲等的好成績，說不定就有機會。”

胡雲：“……”

很明顯事情不止這麼簡單，恐怕自己還是難逃去魔界的命運。

胡雲道：“仙君不妨直說。”　　“雲川山需要你去魔界取回玄燭遺失的月螢劍。”　　白蕪攤開手，月螢劍的影像隨即浮現。　　那是一把劍身帶有銀絲雕花的寶劍，其劍柄上鑲嵌著一顆泛著淡藍色光芒的玉石。　　“月螢劍是一件有靈氣的法器，隻有被它選中之人才能找到它。”　　胡雲注視著虛幻的寶劍，那顆玉石閃閃發光，內部仿佛流淌著金色的月光。　　片刻後，他將目光移至白蕪那張難得正經的臉上：“仙君的意思是，它選中了我？”　　白蕪點頭：“很不可思議吧？或許從你出生那天起，命運就選中了你。”　　胡雲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冷哼一聲道：“像仙君這樣的天之驕子也相信所謂的命運嗎？”　　白蕪愣了幾秒，她收回手道：“總之，隻有取回月螢劍後，雲川山才有可能放你離開。”　　“弟子似乎並沒有選擇的權利。”胡雲盯著白蕪道：“不過弟子相信仙君不會食言。”　　白蕪笑著點頭道：“當然。”

於是，胡雲算是應下了這門棘手的差事。

月下的胡雲長舒一口氣，自己能活著從魔界出來嗎？

死亡與被拘束，自己更怕哪個？

蕭策的懲罰結束後，便從同門那裡聽聞了胡雲修為大漲並開始認真上課一事。

他並不意外，隻是感到一絲酸楚。

等傷養得差不多了，他便去找了胡雲。

這次二人約在了外門一處鮮有人來的鬆樹林中。

周遭一片寂靜，二人並排而坐，相顧無言。

蕭策率先開口道：“受罰是我個人的選擇，與你無關。”

事實上，他清楚，作為低階弟子的胡雲無論如何都逃不過雲川山的眼睛，而他自己也會因此而受罰。

隻是在他的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傳來，那個聲音十分堅定地說：“去做吧！就算受罰也心甘情願。”

“蕭師兄，”胡雲道：“我答應了白蕪仙君的請求。”

蕭策點頭：“嗯，我聽說了。你要小心。”

二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胡雲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那日無情瀑的畫麵又浮現在腦海，他側目看向對方，對方的臉上還帶著些疲憊。

半晌，胡雲問道：“蕭師兄，你當初為何會來雲川山？”

這個話題讓蕭策的神情緩和了許多，他抬頭望著蒼穹，陷入了回憶。

蕭策家在永安城，蕭父在官場上遊刃有餘，蕭母善於經商，蕭家算得上是永安城的一大巨頭。

與父母不同，蕭策從小就向往修仙生活。他一歲時抓周，一把便抓住了桃木劍，小手握著劍來回揮舞。長大一些後更是不得了，特意從名匠那裡高價求來了一把未開刃的銀劍，每日都要在院中練上幾招。周遭人都稱讚他有玄燭仙君的風範。

玄燭仙君是仙界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那時正值他擊退初代魔尊重千仇，名聲大噪，成為無數人心中的偶像。

蕭策自然也不例外，拜入玄燭仙君門下成為了他的理想。

隻是玄燭仙君所在的雲川山十分看重仙緣，能進入雲川山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的程度，更不要說被玄燭仙君看中收為徒弟了。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上天真的給了他一個機會。

那日蕭家照例在城中發放救濟糧，蕭策閒來無事便也跟著去了，恰巧碰上一場鬥毆。

原來是當地一個以無賴而出名的乞丐不滿新來的小乞丐對他無禮，不僅將其所得的饅頭搶了去，還要暴揍他一頓讓他長長記性。

蕭策果斷出手，三下五乘二便製服了那個老無賴，贏得周圍人一片叫好。

事情處理好後，他招呼人群散開，維持秩序時在巷子的陰影中發現了一個時常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身影。

那人一襲如雪的白發鬆散地紮在身後，碎發落在他的臉頰，他眉眼生得十分好看，一雙看不清情緒的金色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讓人想入非非。

他如一縷清風，什麼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便叫人心神蕩漾。

那人正是玄燭仙君。

蕭策那時年方十六，雖然他已經儘力讓自己的行為更得體，但仍然難掩喜悅。

他幾乎是蹦蹦跳跳地跑到玄燭麵前，他笑容明媚地抱拳道：“玄燭仙君！在下蕭策，很榮幸能見到您！”

玄燭輕輕頷首，臉上沒有半分波瀾。

蕭策自顧自道：“真沒想到能見到您！我特彆崇拜您！”

“你資質很好，不妨來雲川山修行。”

對方平靜的話語在蕭策看來則是盛情的邀請。他差點激動地跳起來：“仙君！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在您門下！”

玄燭頓了頓，問道：“你為何而修仙？”

蕭策挺直了腰板：“懲惡揚善心無懼，斬儘天下邪祟妖！”

此之破縷，彼之錦衣。

一心隻想著返塵間的胡雲不由得感歎道：“蕭師兄真是心懷大誌之人。”

“相比於師尊，我還差得遠呢。”蕭策笑著繼續道：“後來，我參加了雲川山的試煉，因為基本功紮實，破格直升了內門。當我踏入內門時，發現師尊正在等我。”

胡雲望向蕭策，對方嘴角帶笑，墨色眼眸猶如日光下的湖水，星星點點，閃爍跳躍。

隻是看到這副神情便能瞬間讓人明白其所說之人對他有多重要。難以想象當他得知玄燭死去後會有多傷心。

“師尊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蕭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喃喃自語：“若是潛火之戰那天，我沒有聽師尊的話留在雲川山…”

“師尊，我好想你……”

胡雲默不作聲，他們二人就這麼沉默著等到太陽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