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在禁區,最可怕的並不是怪物,而是自己的隊友。
特彆是在自己的隊友是可以撒謊的流浪者,而自己是必須保證誠實的公民的時候。
人心難測,流浪者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穩定,在這種情況下會做出什麼危險的行為,誰也沒法猜測。
唐雪漪和梁昱存突然消失,無疑讓胡衣靈三人的壓力小了很多,至少光是克莉斯多和徐雲謙這兩個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小孩,他們還是能輕鬆應對的。
作為團體中的領袖,胡衣靈必須保障隊友的安全,做出最穩妥的決斷。
“找線索吧。”胡衣靈有些疲憊地下了命令。
她剛和一隻長著大嘴的怪物周旋了很久,她沒有戰勝那隻怪物,隻是怪物嘴裡的東西不受控製地鑽進了她的身體,之後,她的尾巴斷裂,怪物才放走了她。
這個副本對她還有她的隊友很不利,他們三個人都沒法說謊,要繼續走下去,恐怕會很危險。
“你們倆跟不跟我們一起,由你們自己決定。”胡衣靈暫時釋放了善意,她目前還不想與跟自己同批進來的隊友為敵。
顯然,克莉斯多不是那種會聽從彆人安排的孩子,她現在像是在青春叛逆期,喜歡跟大人對著乾。
她蹲下身,抬頭盯著頂上已經歸於沉寂的倒吊人。
隨即,她展現了自己驚人的彈跳力。
克莉斯多抓住了一個倒吊人的嘴巴,然後像個瘋子一樣把它嘴裡的水蛭扯出來。
“再見。”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後將手裡不斷掙紮的水蛭扔進嘴裡。
那些水蛭像是會不斷分裂一樣,在進入克莉斯多口中的瞬間變成無數個黑點,鑽進她的皮膚,血管,最後從她的鼻孔,眼眶鑽出來。
像是什麼儀式的洗禮。
真是個瘋子。
胡衣靈緊皺眉頭,下一秒,克莉斯多便消失在他們麵前。
跟唐雪漪和梁昱存一樣。
不過,克莉斯多看起來像是對這個禁區的規則了如指掌,難道胡衣靈他們也要吃水蛭,才能繼續在禁區內往前嗎?
“我們必須吃掉這個黑色的東西?”孫曉梅覺得,克莉斯多瘋歸瘋,留下的線索還是蠻有用的。
“再看看吧,”胡衣靈垂眸,她有些下不去嘴,最後,她才將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徐雲謙,“你要加入我們嗎?”
徐雲謙那雙綠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胡衣靈,像蟄伏在暗處的蛇,盯著自己選定的獵物。
他站起身,語氣淡漠得像是在極地凍了幾百年,“是你們,加入我。”
*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我們三個人要擠在一個上下鋪。”唐雪漪有些頭疼。
她本就不喜歡和人接觸,現在還要和一個陌生人擠在一張床上。
這太糟糕了。
原本她和梁昱存被嘴人為難了一通,現在應邀,要在Daisy家借住一晚。
隻有一個上下鋪,並且房間小到連並排站兩個人都困難,已經夠唐雪漪抓狂的了,現在又多了個被另一個嘴人送過來的克莉斯多。
“放心,我睡覺很老實。”克莉斯多一邊甩著飛鳥手槍,一邊往嘴裡塞了一顆新的泡泡糖。
荔枝味的。
唐雪漪離她最近,一下就聞出來了。
現在的社會還有水果賣嗎?在唐雪漪模糊的印象中,她好像不太喜歡水果,但她很喜歡荔枝,就連棒棒糖她都會特意去挑相較而言比較稀少的,荔枝味。
唐雪漪喜歡荔枝。
她對自己的了解似乎又近了一步。
克莉斯多吹破了一個泡泡,三人達成暫時的和解。
第一次在禁區裡過夜,唐雪漪沒什麼經驗,作為乙方梁昱存主動提出了他來守夜的請求。
很多禁區會弱化時間的概念,但這裡沒有,梁昱存擔心晚上會有什麼變故。
唐雪漪倒是沒意見。
能坑梁昱存一把也好,畢竟在黑山羊研究所的時候,梁昱存身上就有太多謎題沒有解開。
比如他為什麼會離開黑西裝建立的烏托邦,精準找到唐雪漪她們的位置?為什麼他可以探知怪物的過去?他的異能是什麼?他做過賞金獵人,最後為什麼又去到了監管局?
還有,他口中的,曾經的隊友,現在被黑山羊研究所同化,屍骨無存的林雯。
唐雪漪想探他的底。
“謝謝。”唐雪漪幽深的眸子幾乎黑得深不見底,如果隻看她的眼睛,很像神話傳說裡能蠱惑人心的邪神。
“不用謝,那我睡下鋪,有什麼事方便叫你們,順便擋在前麵。”梁昱存還沒忘記自己是唐雪漪的生命擔保人。
“我要下鋪。”克莉斯多坐到梁昱存選好的床鋪上,翹著二郎腿看他。
像是在挑釁。
梁昱存:……
天知道他有多討厭跟青春期的小孩說話,“那我去上鋪。”
事到如今,唐雪漪也隻能跟克莉斯多一起睡在下鋪,她抬頭看見木頭床板,有那麼一瞬間,木板似乎變成了玻璃,唐雪漪清晰地看見,梁昱存就平躺在上麵。
但很快,一切又恢複如初。
她躺到床上,十二點一到,房間內的燈光全部熄滅。
唐雪漪枕著被人睡出一塊凹陷的枕頭,側身背對著牆麵,將手放在枕頭下。
她確信這是自己這具身體下意識作出的習慣性動作,把手放在枕頭下麵會讓她在睡前感到心安。
就像祈禱的信徒會畫一個十字一樣,這是屬於唐雪漪的儀式。
仿佛隻要這樣做了,唐雪漪就能睡一個好覺。
以前的唐雪漪總是睡不好嗎?
現在的唐雪漪不知道,她冰冷的掌心貼著床鋪,就像貼著某人火熱的胸膛,感受著他猛烈而熾熱的心跳。
她的手往旁邊挪了一下,緊跟著,她碰到了一個方形的東西。
一個筆記本。
封皮的觸感讓唐雪漪莫名覺得,自己在摸一條盤踞在枕頭下的蛇。
光滑且冰涼。
“你已經想起一切了,對吧。”一個女聲在唐雪漪背後響起。
像恐怖片裡的女鬼在朝人的後脖頸吹氣,克莉斯多麵對著唐雪漪的後背,壓低了聲音。
“噓。”
克莉斯多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我什麼都知道。”
唐雪漪:?你知道什麼?
她覺得,這位克莉斯多小姐一定是誤會了。
是因為她最開始介紹自己是唐雲黛,而克莉斯多和唐雲黛有什麼牽扯,所以才誤會的?
但克莉斯多也應該看出來,唐雪漪說自己是唐雲黛,其實在撒謊。
“你來的太慢了。”
這句話適用於很多場合,用來試探最好不過。
對克莉斯多這種沒什麼心眼的小孩來說,很輕易地就能試探出一些東西。
果不其然,下一秒,克莉斯多就來了一句:“被監管局那群人給絆住了腳,不過,我還是見到你了。”
“你的身體很差,等離開禁區,先回家吃藥。”克莉斯多抱住唐雪漪的腰,用臉頰很輕地蹭著她的後背,像小孩子抱住自己母親在撒嬌,企圖渴求母親的關愛。
唐雪漪沒有回答,或者說,她內心毫不意外地升起一絲厭惡。
她對有關母親,甚至和母愛沾邊的一切都無比厭惡。
許久之後,克莉斯多才停止動作,試探性地問:“你想看筆記本裡的內容嗎?”
房間內一片漆黑,安靜到落針可聞,克莉斯多能說出這話,說明她有能在黑暗中探知的能力。
唐雪漪“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操控我。”克莉斯多的額頭抵在唐雪漪的後背上。
很快,她鬆開唐雪漪,從枕頭下拿出那個筆記本。
唐雪漪很清晰地聽見了書頁翻篇的聲音。
似乎是自然而然一般,她使用好了異能。
【正在對玩家“克莉斯多”施放異能:精神控製。
檢測到異能接收對象“克莉斯多”為異能者,將扣除您1000點san值。
當前san值:-2500】
唐雪漪現在正和克莉斯多共享視覺。
筆記本上的字跡唐雪漪很熟悉,她在黑山羊研究所也看到過。
那是屬於唐雲黛的字跡。
【2608年1月1日,今天是一個特彆的日子,我最好的朋友的生日就在這天。
我們一起去探望了我們的共同好友明念,她在一個EROS水蛭養殖場工作。
在那裡,水蛭的飼養箱像積木一樣重疊,隻不過是透明的,工作人員從飼養箱之間的空隙走過,踩上用飼養箱搭建的樓梯,一點點記錄著飼養箱內水蛭的活躍狀況。
我是唐雲黛,我不知道這段文字會在什麼環境,什麼情況下被人看到。
或許沒人會看見。
但我仍然要記錄下來。
因為,我今天非常開心。】
唐雲黛的文字總是漠然的,即使她在表達自己的歡喜,唐雪漪讀完之後,也隻覺得,自己像在看某個研究員的實驗記錄報告。
冷漠且生硬。
【2608年1月2日,我跟最好的朋友,來到了明念的家。
明念的母親不喜歡我們。
她說,明念是炙手可熱的網紅,和女明星是朋友,認識現在最大的娛樂公司裡,最厲害的經紀人。
我們太普通了。
我提出去見明念一麵的請求。
但被明念的母親拒絕了。
我是唐雲黛,我試著去和明念的母親溝通,但她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穩定,沒說兩句,她就開始發怒,摔一些易碎品。】
長期和精神不穩定的,習慣性用責怪或貶低的話溝通的人交流,會大大提高一個人說謊的頻率。
很簡單的道理,和一個講不通道理的人真誠地講道理,比較輕鬆,還是附和他,用謊言略過話題更輕鬆?
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後者。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沒人會想一直傾聽精神病人講話,除了心理醫生。
筆記後麵就沒有再記述什麼內容了。
唐雪漪透過克莉斯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筆記本上的字跡,那些黑色的字像是一條條靈活的水蛭,它們依靠這份靈活,將自己折成了字。
唐雪漪想到了那條死掉的水蛭,在她手心變成了“菜”。
“唐雪漪。”克莉斯多忽然精準地叫出了唐雪漪的名字。
在此之前,唐雪漪隻說過,自己叫唐雲黛。
克莉斯多真的認識自己?
感受到克莉斯多有些急促的呼吸,唐雪漪很輕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下的手腕。
在看到唐雲黛這個名字時,克莉斯多始終平靜,至少比她中二病犯時要平靜許多。
所以,克莉斯多是和唐雪漪有直接關聯的人,而且是友方。
唐雪漪忽然覺得,在此之前,她一直被埋在土裡,克莉斯多呼喚了她的名字,為她黑暗的世界刨開了一個洞。
能帶來光亮的洞。
在關上筆記本的刹那,克莉斯多用很輕的聲音在唐雪漪耳邊道:“我很想你。”
她依賴唐雪漪。
唐雪漪側過頭,想去看克莉斯多臉上的表情,但她先一步看到了牆上的一個紅點。
針孔攝像頭。
唐雪漪坐起身,越過克莉斯多的身體,撫摸著攝像頭的鏡頭。
房間裡一定不止這一個。
“梁昱存。”唐雪漪敲了敲上鋪的床。
“我也看見了。”梁昱存倒吊在床沿邊,朝唐雪漪和克莉斯多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唐雪漪忽然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癢,她用力摳了一下,一團水蛭的肉塊在她掌心蠕動著。
水蛭生長的速度很快,幾乎已經蔓延到她的手臂。
克莉斯多的半張臉也幾乎被密密麻麻的黑線淹沒。
緊跟著,房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孩子們,你們已經睡下了嗎?”
Daisy的母親用溫柔的聲音問道。
克莉斯多緊緊盯著房門,許久之後,她壓低了聲音道:“她拿著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