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豫故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的仿佛在念什麼拗口的咒語。
坐在床上的路同舟第一反應是暴露了,隨即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告訴過林豫名字,那這算什麼,故意放慢語速,試探嗎?
不同他的心思百轉,觀察夠了路同舟反應的林豫表情淡淡的,有些憂鬱的意味,那張漂亮到有些妖嬈的臉也柔和了下來。
“有什麼問題就在這問,有什麼需求就在這提,出了這個門,我就當沒說過這句話。”
不再是那副嬉笑怒罵隨心隨性的模樣,此時的林豫倒更像小虎口中的林哥。
路同舟不假思索,提出自己最疑惑的問題:“你以前認識我嗎?”這已經不是試探了,而是光明正大的攤牌。
“認識,怎麼不認識,周吾同學,附近這條街可沒幾個學習像你一樣優秀的。”
路同舟不是傻子,他聽得出來林豫的言下之意,要與林豫交換情報並不容易,而主動權也不掌握在他的手裡,可以提要求並不等同於會滿足需求。
於是他點點頭,再次詢問:“我該怎麼出去?”
“你怎麼想,如果想避避風頭,隻需要等一段時間,你的八那裡我會幫你留意。”
無論從哪個角度想,沒有比這更好的提案了,有吃有喝,不需要冒風險,更彆說他現在大腦一團漿糊,即使真的平安的走出門,他也不知道從哪裡查起。
從林豫的角度來講,這不是他能拿出的唯一方法,卻是最穩妥的,隻是,那清俊的少年無言的、固執的望著他的模樣,讓他想起一位故人,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的決定了。”
林豫離開了小屋,去前台調酒,路同舟坐在床邊剛好前台的響聲,他似乎能想象林豫調酒的模樣,他一雙狹長的眼睛半眯著,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一圈酒架,清脆的碰撞聲響起,泛著琥珀光澤或其他什麼光澤的酒液被取出,他右手拿起盎司杯輕巧的在指尖轉了個來回,酒液就被傾倒進預先準備好的杯中。當啷當啷,攪拌棒與冰塊碰撞的聲音響起,預示著林豫即將歸來。路同舟在心中默數,一、二、三…十,攪拌的聲音停下,熟悉的腳步聲再次傳來,林豫拿起一杯放到床頭,自己則拿著另一杯靠在椅子上。
辛辣卻的酒氣回繞在這小小的屋子裡,他甚至能嗅到其中微苦的杏仁味,路同舟躍躍欲試的伸手,想要嘗一嘗這酒的味道。
“未成年不能飲酒,小店也遵循這條規矩哦。”
“那這杯酒放我床頭做什麼?”路同舟不甘心的收回罪惡的小手。
“不能是我一杯不夠喝,想來另一杯嗎?”
林豫晃動手中淺棕色的酒液,卻沒有立刻飲用,他把酒杯舉起,對準路同舟的方向,眼睛透過酒液,不知在看些什麼。
路同舟被他看的一激靈,打了個冷戰。
“算了,我不喝了,彆用這種眼神看我,講正事,我該怎麼出去?”
林豫露出一個目的達成的笑,舉起酒杯抿了一口,“從你的角度把事情鬨大一點,讓他們焦頭爛額,對你的看管自然會放鬆許多。”
林豫把酒放在手邊的床頭櫃上,拿出手機,“世界上沒有比學校更好混進去的地方了,無論是小學初中還是大學,隻要你有一個年輕的臉龐和一套校服,所有人都會深信不疑。”
路同舟此刻仿若撥雲見日,“那我是不是可以…”
“是的。”
是的,他可以借校園霸淩這個由頭,找個人混進學校,隻要找到被霸淩的學生,然後鼓動,砰,他們就會像搖過的可樂一樣,一打開瓶蓋,便會噴發出來。難點也同樣存在,他該去哪裡找到被霸淩的學生,以及怎麼鼓動。
“叮”,手機提示音從枕邊傳來,那是一份來自林豫的名單。路同舟謔的抬起頭,林豫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他一動念頭,所有東西都那麼順理成章的遞到他麵前,這未免太順利了。
“你很幸運”,林豫收起手機,重新拿起酒杯一飲而儘。“你的父母,他們曾經於我有恩,所以今天,周吾,我救你於水火來報答這份恩情。”
路同舟有關周吾的記憶很模糊,被蠟筆塗過一樣,隻影影綽綽的露出一點麵貌,他無從分辨真假,也沒得選擇,即使林豫有惡意,現在一無所有的他也隻能依靠林豫。而當林豫拋出了一個重量的籌碼作為解釋,自己也隻能咽下心中的疑問。
“謝謝。”
“不客氣”,林豫舉起杯子,裡麵的冰塊還保持著原來的形狀。“祝你我成功。”
林豫出門時把房間門的密碼告訴了路同舟,並叮囑他現在最好不要離開酒吧,在那之後林豫就離開了,不知去向。路同舟從冰箱裡拿出晚飯放入微波爐叮一下。已經兩天了,林豫沒回來,隻有虎子,早上會給他帶來一天的飯,隨後又急匆匆的離開。
隨著時間的推移路同舟越來越無法靜心,這個計劃執行起來可能並沒有他想象那麼簡單,但林豫如今不見蹤影,虎子也行色匆匆,很難不讓他懷疑他們遇到了什麼難以克服的風險。
“明天虎子再來,一定要攔住他。”
路同舟坐在吧台內部的矮凳上,兩天前林豫調好的另一杯酒放在保鮮櫃裡冷藏著,冰塊已經完全化掉了,保鮮櫃底麵全是溢出的酒液,杯中的液體滿滿當當,以一種將傾的姿態懸在那裡,路同舟取來抹布,墊在底層,小心翼翼的把酒杯拿出來,水滿則溢,那裡麵的液體還是不可避免的灑在路同舟的衣服上、地麵上。
把酒杯安放在桌子上後,路同舟急匆匆的回到臥室,關好門。脫掉被酒浸濕的衣服,搭在衛生間。他沒有換洗衣物,內衣還好解決,外衣一旦臟了他就沒法出門。他蓋好被子躺在床上,手機提示音響了,路同舟忙不迭的拿起手機,然而很可惜,隻是一條運營商的消息。
他頹然的放下手機,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豫不在店後。門外的酒鬼便失了去處,總是趴在酒吧大門上嘟囔著什麼,時不時提高音量罵幾句臟話,說什麼我有錢,你們他嗎彆瞧不起人之類的話。第一天夜裡路同舟躺在床上聽他吵到了半夜,他不敢出門,害怕那個酒鬼衝進來,這方小天地至少能保他安穩。今天的路同舟就相對平靜了許多,那個酒鬼似乎隻敢罵一罵,也許是林豫餘威尚在,他不敢做更過分的事。
路同舟就那麼聽著醉鬼的囈語,慢慢的,囈語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當當”路同舟本就睡的不實,這兩聲敲牆的聲音宛如鼓擂,[也許是林豫回來了]他滴溜溜的從床上爬起來,按林豫教的方式打開了門。在門欲開未開的時候,一個疑惑飄過路同舟的心頭。前兩天,林豫是說他會敲兩下門嗎?
不對!不對!是三下!迷蒙的腦子刷的驚醒,然而開門的過程無法逆轉,門外人的影子已經被門外的光投射了一部分進來,那是個格外高大的影子。
路同舟突然就平靜了下來,排除一萬種可能,最不可能的結果就站在他麵前。熟悉的人用力的彎著腰勉強站在他麵前,手臂上掛那件大衣。
大門打開後,八把手裡的大衣披到少年身上,以免那隻穿了一件上衣的少年受涼,他嬌氣的身體可經不起冷風。那少年就在他眼前紅了眼眶,撲上來抱住他的腰,那件大衣也隨著他過大的舉動掉落在了地上。八略顯生疏的回抱住他,與他相比,略顯瘦小的少年整個人窩在了他的懷裡。作為一個怪談,八尺此時心中竟然回蕩起某些不屬於他的情緒:想念、酸澀,心痛…
“你去哪了,好幾天了,他們是不是不讓你回來,你是不是過的很辛苦。”路同舟眼淚簌簌的往下流,他不敢鬆開八,怕他隻是一個夢中的影子。
“沒有,沒有為難,我很好。對不起,我來遲了。”
“你知道、你知道就好!”少年哭的抽抽噎噎的,終於找到主心骨一樣,路同舟死死的不撒手,隻是短短幾天,對失去了一切的少年來說,像過了幾年那麼漫長。人們常說度日如年,現在的少年才算真切的體會到了。
八半摟半抱的把窩在他懷裡不肯出來的少年放到床上,可即使到了床上那哭的眼眶通紅的少年也扒著他,他無奈,隻能連帶著自己一起裹在被子裡。
少年似是哭的累了,調換了姿勢抱著八的手躺在他懷裡。八的手冰冰涼涼,連帶著身上也透露著不正常的寒意,路同舟也隻是把被子更多的扯給八。
“你怎麼找來的?”
八沒有言語,他也不清楚,隻是憑感覺,他覺得少年也許在這裡。
“你還走嗎?”
八也隻是沉默。
“那,你還回來嗎?”
八點點頭,“每天晚上我會來,彆告訴林豫。”
路同舟不再發問了,一雙手在八尺的口袋裡掏來掏去,終於勾到了什麼,大致的手感上來說,是一枚戒指。他沒貿然拿出來。
八卻引導著他的手把那枚戒指拿了出來。
“給我的?”少年學著林豫的模樣挑挑眉。
八點點頭又搖搖頭,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這枚戒指什麼時候出現的他也並不清楚,隻是某一天摸了一下口袋,它就在那裡。他一直不知道這該是屬於誰的,剛剛這枚戒指到了少年手裡,他突然就覺得,這就該是屬於他的。
少年於是把那枚戒指放了回去,“給彆人的東西我就不收下了,能被你喜歡的人,一定很好。”
八隻是摸了摸它,沒再取出來,也沒有反駁。
第二天一早,路同舟醒來時,八已不見蹤影了。他疑心八從沒來過,隻是明顯已經洗過的褲子和吧台上消失的酒又讓他無法懷疑八來過這一事實。昨晚上他累了就枕在八的手臂上慢慢睡著了,再次醒來就是今天一早了。
酒吧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小虎帶著飯走了進來。今天小虎也不像那麼行色匆匆,看起來放鬆很多。
“喲,大少爺,今天起的挺早啊。”小虎把早餐單獨拎出來,剩下的飯放進冰箱裡。
還沒等路同舟發問,小虎就話嘮一樣的嘚吧嘚啦開始說了。
“你都不知道,這兩天不知道哪邊的人,逮著林哥的點一頓轟炸,好在林哥神機妙算,帶著手底下的人一頓反圍剿,隻傷了幾個弟兄。不過那邊來的快去的也快,啥意思我也不清楚,估計林哥今天就能回來了。”
“可惜,我這兩天被林哥留下來照顧你,不然我非得去大顯神威。”
路同舟拿起豆漿嘬了一口,“呸,你怎麼沒放糖!”
“啊?”
“豆漿不放糖怎麼喝!”
虎子疑惑的撓撓頭,前兩天也沒放糖啊,也不見這小孩什麼毛病,怎麼今天突然要糖了。
“好好好,活祖宗,我再給你整一杯行了吧。”
路同舟美滋滋的放下手裡的豆漿,趴到櫃台下,果然,保鮮櫃和地麵上的酒漬都乾淨了,那塊被他用來吸酒的抹布也洗乾淨晾在桌麵上了。
“瞅什麼呢,小同舟?”
“林豫!你回來了。”路同舟沒計較今天的奇怪稱呼,林豫安全回來,八也答應來見他讓他很開心。
“嗯哼,我猜虎子那個大嘴巴應該跟你講了前因後果了吧。”
林豫可能累極了,黑眼圈在冷白的皮膚上格外明顯,他本人更是徹底癱在一個椅子上。讓人不禁好奇,一個人類到底是怎麼以這種姿態倒在硬椅子上的。
“你還好吧。”
“嗯,托你的福,對麵估計有點輕視我們,沒弄那麼多人,還算好處理,你那事我也沒耽擱,估計過幾天你就能看到成效了。”
那濃重的黑眼圈可不像是好處理的樣子,路同舟有些愧疚。
“你去那屋子休息一會吧。”
“不用了,那房子是金屋藏你這個妖妃的,我等會回去睡一會,會讓虎子照拂這裡的。”
“啊對了”,林豫從椅子上彈起來,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響,聽起來快要散架了。“門口那個酒鬼這兩天還有來嗎?”
“有的,前天吵了一晚上,昨天…”昨天似乎在八來的時候就已經沒了聲音了。
“哦,那還行,不用管他。”
“你認識他嗎?”路同舟好奇的歪歪頭。
“你也認識的”,林豫勾唇笑了笑。“那人啊,是疑似被你謀殺的陳飛宇的父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