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林知然倒是大大方方地走過來,拉著顏溪的手說道,“想必你就是雲姑所說的顏溪吧,聽說你前些日子還替孩子們受了罰,身體隻怕還沒痊愈,快彆操勞我的事了,多歇息些。我有湘芷和楚蘭,我需要什麼,她們會去辦的,你彆擔心。”
“嗬嗬,我的傷已經大好了,都是些皮外傷,我本是習武之人,不怕這個的。”顏溪覺得林知然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與她親近。
隨從和靜澤院的差人們從馬車上將三四個大木箱子卸下來,抬進林知然的屋子裡,打開來看,都是書和筆墨紙硯類的,衣服細軟倒是沒幾件。
顏溪幫著將那些書一一歸置到書架中,她一邊整理一邊翻閱著那些書,除了國子監要求學的那些《尚書》、《周禮》、《孝經》、《論語》、《九章》、《海島》、《孫子》、《五曹》等傳統科目外,顏溪竟驚喜的發現書箱裡有一本她師父白雲先生所著的《仙鑒錄》。
“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紫綬縱榮怎及睡,朱門雖貴不如貧。 ”顏溪隨手翻開,朗聲誦讀起師父的歸隱詩。
林知然走過來,仿佛被帶入在詩中夢境般接著誦道:“愁看劍戟扶危主,悶聽笙歌聒醉人,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
吟畢,林知然一臉驚喜地問道:“想不到溪娘也知白雲先生的詩。”
顏溪頓了頓,滿是眷戀地撫摸著書的封麵,“白雲先生是我們的師父,可惜師父他雲隱四海好多年了,我們已有很久沒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那野花啼鳥的歸隱之地,一切可都還好?”
林知然聽聞先是驚歎,而後忙上前安慰道:“放心好了,白雲先生是曆經亂世而堅守內心的大賢之人,就算是身處貧瘠蠻荒之地,先生也一定能夠能安之若素,泰然自立的。”
“那倒也是,師父修道多年,有時候在仙室山上找個山洞都能睡上一個月,誰都叫不醒。”
顏溪覺得林知然是懂師父的,也是懂自己的,所以她總能安慰好自己。
林知然也更是沒有想到,雲姑隻說郢王府新來的溪娘子是個奇人,雖在府上掛著奴婢的名號,卻和一般的奴婢不同。除了一身高強的武藝外,行事為人坦蕩直率,不卑不亢。
郢王殿下待她也不似一般的婢女那般,可說得上是既敬畏又有禮遇還有些在意。
如今見到她本人,更是覺得她不僅外毓於行,更內秀於心,不想她竟是一代宗師,易學大家白雲先生的徒弟。
“這麼說,你是從仙室書院來的了?”林知然知道,白雲先生最後傳教之地便是仙室山的仙室書院。
“正是,我也是在仙室書院長大的,我還有好多師兄弟還在仙室書院呢。”顏溪有些自豪,卻也透露著無限的思念,她是真有些想家了。
“那你到這鄴京來是做什麼?”林知然順著話問道。
“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我……我就是到京城來看看,多見識見識。”顏溪自然不會將她為何入京告知林知然。
林知然見她閃爍其詞,想她定是另有隱情,也不好再多問。
靜澤院裡有了先生,孩子們自然老實了許多,每天的課程都被先生林知然按排得滿滿的。
院子裡少了打鬨,多了朗朗讀書聲,連司農寺的差役們都覺得每天不用盯著這幫熊孩子,像少了點什麼。
一些日子的相處,顏溪和林知然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林知然年長顏溪兩歲,顏溪便一口一個知然姐姐叫得親切。
“我可聽說郢王殿下對你是照顧有加啊,這可算得上是鄴京的逸聞趣事了,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是怎麼讓這千年鐵樹開了花的?”林知然教書之餘也會打趣顏溪。
“鐵樹開花是個什麼鬼,我隻知道郢王府院子裡桃樹開花,我就看一了眼,差點沒皮肉開花!”顏溪如今對“花”這個字眼出奇得敏感。
林知然瞪大了眼睛,“這麼說,嘉寧郡主為了郢王殿下從山南道帶回一個美人兒都殺上門了的傳聞是真的?”
“你快彆提這個嘉寧郡主了,她人長得不賴,就是心眼兒太壞,我沒差點折在她手裡。”顏溪便將那日被嘉寧綁去天香閣的事告訴了林知然。
“還有這事?”林知然素來知道元熠嬌縱蠻橫,卻沒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頓時越發同情起顏溪來,“災人者,人必反災之,你且不要理她,離她遠些,若你在京中煩悶,可來找我說話解悶,有什麼拿不定主意也可與我相商,如何?”
“那可太好了!”顏溪心裡熱乎乎的,自阿娘去世,便再沒有像林知然這樣能說說心裡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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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王府內。
書房的燭火通明,褚臨嶽正在聽郗烈和陳隱稟報近日暗查的情況。
“永王府對麵的宅院有密道通往永王府。”陳隱一身黑衣,和郗烈站一起整個身量小了一號,人如其名,最擅隱身追蹤。
“是這樣?近日那摩葉教徒可有再與先前那位神秘上峰密會?”褚臨嶽收緊目光,直覺在告訴他,這位神秘上峰和永王府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十幾日過去了,那摩葉教徒一直呆在酒坊裡充當賣酒的酒博士,哦,店家喚他阿齊慈,想必這是他的名字,但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漢人。”
“從他的舉止習慣來看,他應該從過軍,而且對京城十分熟悉,近日想必是收到了什麼風聲才停止了密會。”
陳隱一麵稟報,一麵回顧自己的行蹤,確定自己並沒有泄露什麼消息。
“可是徹查榮南侯謀反案是聖上給大理寺下的密旨,就連薛大人去襄州都沒幾個人知道,這個阿齊慈是怎麼得到消息的。”
郗烈的一番話讓褚臨嶽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那就是說他不僅對京城熟悉,還對宮中也很熟悉。”
陳隱和郗烈都點頭認同。
“看樣子,眼下已沒辦法再繼續查下去,窗戶紙還需要借大理寺來捅開,打草驚蛇才能看清蛇的動向。”褚臨嶽決定立刻飛鴿傳書給薛放。
次日,郢王府便收到一封來自襄州的密信,寫信的不是薛放,而是沈卞。
沈卞在信中言明,其子沈琛將入京到郢王府拜謝恩人郢王殿下。
褚臨嶽知道,沈卞讓沈琛進京,自然不是為了簡單的拜謝。
榮南侯謀反案徹查的進展,顏溪的去留,都會是沈琛此番前來想要知道的事情。
仲春時節,郢王府廊下的含笑花開得正香甜,夜深人靜的時候那香氣就越發濃鬱。
褚臨嶽被這香氣擾得睡不著覺,他想起那個桃木匣子和那匣子裡的婚約。
婚約中寫得清楚,沈琛與顏溪可在雙方約定的日期完婚,男女雙方不得擅自毀約。
褚臨嶽覺得自己荒唐得有些可笑,為什麼這個時候腦海裡會浮現出那紙婚約?
他暗暗自嘲一番,碾轉反側了好一陣子才入眠。
“哎呀,雲姑,鬆丹的菱花裙子還沒做好,還有在華翠樓定的珠花也還沒做好,後日就是春日宴了。”
握青這才想起來,鬆丹去莊子前托她去取新衣和首飾。
“我說你們就彆花心思了,王爺今年才襲了爵要麵見聖上叩謝聖恩,這才去參加遊宴,你們也才能跟著去,就收斂著些,彆惹王爺不高興。”
雲姑覺得還是醜話說在前麵的好,免得橫生枝節。
“知道了,姑姑,隻是鬆丹和溪娘怎麼還沒回來?還有溪娘的傷也不知道好些了沒?”
握青是打心底裡心疼這個新來的小姐妹,自入了府舊傷新傷不斷,也不知衝撞了哪路神仙。
“放心吧,林府的小廝今天早上來通報了,說林大小姐會帶鬆丹和溪娘一起回來,哦對了,溪娘的傷,你就彆在王爺麵前提及,免得他鬨心。”
雲姑發現褚臨嶽近來書房的燈總是亮到半夜才熄,隻當是他舊病未愈,很是擔心。
“王爺今兒還問起溪娘後背上的鞭子傷口好了沒有,喏!還讓郗烈送了金鬆藥膏來,我都沒敢說溪娘在莊子裡挨了司農寺的板子。”握青說完歎了口氣。
“也罷,回頭王爺見了駙馬爺,自然是要知道的,先這麼著吧。”雲姑也跟著歎氣。
當天傍晚,林知然的馬車在郢王府前停下。
顏溪和鬆丹下了馬車,顏溪挽留林知然到府中小坐,不料林知然黠然一笑,“罷了,我可不想吃嘉寧郡主的鞭子,還是趕緊離開為妙。”
“知然姐姐,你......,哼!我下次再不跟你說知心話了。”顏溪此番和林知然呆了一段時間,玩笑被開多了,也漸漸能聽出好賴話了。
“好了,逗你玩兒的呢,家父隻怕還在家中準備了一大堆訓誡等著我呢,我啊,還是趕緊回去受教吧!”林知然告辭。
握青見她二人回來,很是鬆了口氣,這十來日她一個人貼身伺候著王爺,快累死了。
晚上的湯藥,顏溪就接了過去送到書房,她正好也有話要和褚臨嶽稟報。
“回來了?在莊子上可還好?”褚臨嶽仍是一副不動聲色的僵屍表情,不同的是,他說完用眼神的餘光瞥了一眼顏溪後腰以下的部位。
“額,多謝殿下關懷,奴婢挺好的!”顏溪訕笑著將湯藥奉上,“殿下快服藥吧,趁熱喝。”
褚臨嶽端過藥一飲而儘,隨手將碗放回托盤中時冷不丁問了句,“昨天給握青的金鬆藥膏用了吧,那個藥膏對治愈外傷有奇效,你彆忘了用。”
顏溪張著嘴半天沒吭聲,雲姑不是說沒告訴他自己在莊子挨板子的事兒嗎,他該不會知道了吧,好好的讓自己用什麼傷藥膏啊。
還沒等她想明白,褚臨嶽又開口了,“後日的春日宴,你要是不方便,就不用去了,去了免不了要忙碌整日,晚上還有宮宴,不知道要鬨到什麼時候回府,你隻怕會吃不消。”
“我....不去?”顏溪著實沒想到褚臨嶽會來這麼一出,完蛋了,他一定是曉得自己挨板子的事了,真是丟死人了。
褚臨嶽望著她躊躇囁嚅的樣子,暗自好笑。
沒關係,還有後招等著她呢,“讓你補的衣服,你補好了嗎?”
“啊!衣服?我.......我忘了。”顏溪對這種無力感可是太熟悉了,在仙室書院時她就經常因為沒完成功課而被師父和師兄罰。
這當然也沒出乎褚臨嶽意料之外,他搖了搖頭,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閃過後立刻換了一副腔調,“本王記得,你去莊子前,可是承諾了本王說是為報答本王的恩情,結草銜環,赴湯蹈火都願意,如今怎麼連一個小小的衣服都補不好?”
顏溪垂著頭在心裡唉聲歎氣,我這十來日連吃飯喝水都隻能趴在床上,我怎麼給你老人家補衣服啊?
“該不會你又是哪裡受了傷,補不了衣服吧!”褚臨嶽故意皺著眉緊盯著顏溪。
嗬嗬,您隻怕是長了千裡眼吧,您就直接問我是不是挨了板子不就得了,繞來繞去也不嫌累。
顏溪隻顧著腹誹,仍舊沒有答話。
“衣服繼續補吧,什麼時候補好了才能離開府門半步!”褚臨嶽也不等她回答,自顧自地下起命令。
顏溪的腦回路常常異於常人,聽到這裡,不知怎的,就覺得該是道出內心想法的時候了,“那我補好了衣服,是不是就可以離開郢王府,回襄州了?”
果然,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褚臨嶽沒想到她會在這兒等著自己。
隻怕那日她得知了仙室書院已洗脫罪名,就動了離開的心思。
自己支使她去莊子上,讓她給自己補衣服也都隻是權宜之計,沒想到她終於還是提出了要離開。
也難怪,她就是這種說一不二,想到哪兒就做到哪兒,也從來不懂虛與委蛇,暗藏鋒芒的性子,走到哪兒都隻會讓人牽腸掛肚,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