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方升來到江天鵝後,沒有聯係許筆花,慣性使他走向了六年來他和許筆花常在的包廂。
一身粉色的連衣裙直達腳踝,她悠閒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一本書,《紅樓夢》。她看的太認真了,以至於他推開門都沒有發現。是太認真了嗎?他一直以為她看書看的漫不經心的。確實漫不經心。她聽到推門聲了,隻是她不敢抬頭看,害怕來見她的是葉子康。
他見她讀過《紅樓夢》,他曾好奇地問過,這書你不是早應該就讀過了嗎?她那時怎麼說的?她說書裡總愛寫出喜出望外的傍晚。他當時好奇,《紅樓夢》裡她所謂的傍晚是什麼時候。他隻覺得這本書有點淒涼,對她來講。大廈傾倒,高樓倒塌,縱使她沒有斷腸絕愛之痛,可有名利之去,親人之失,富貴之斷,這些,倒是足夠讓人悲傷,或者說,痛苦。可她卻說的那個喜出望外的傍晚,他不知道。他沒有問過,今日看她又拿起這本書,他才忽然想起來,她曾說的書中喜出望外的傍晚。
畢方升怔怔看了她一會兒,隨後朝她走過去。許筆花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他的腳步聲很穩健,給人一種心安的感覺。她將書倒扣在餐桌上,起身站起。她的身高168cm,不算太矮。站在他身邊,還是顯得嬌小。
許筆花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想禮貌性的問好。可話到嘴邊,婉轉哽咽。她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就是張不開嘴。她明顯感覺到,自己淚失禁。從見到他,所有的情緒堆積胸口,壓的她竟喘不過起來。隻是刹那間,畢方升看到,眼前的女孩,淚如雨下,可偏偏,抿著嘴,看著他,什麼也不講。
他伸手用大拇指擦去她眼角流著的眼淚,聲音暗啞,“哭什麼?”許筆花臉上感覺到冰冷的手指劃過她溫熱的眼淚,一如當年。不過時境不同,當年他帶她走進他,現在他推開她。
她終是沒克製住自己,她抱住畢方升,哭的稀裡嘩啦,聲音卻清楚地傳出:“畢方升,我可以為了你,不走。為什麼,你不要我?”
畢方升低頭看著抱住她的女孩,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還有一寸之時,他還是放下了。歎了一口氣,無奈的哄著眼前的小孩:“聽話,相信我,外麵的世界會更廣闊,我為你好。”
“為我好?我寧願你為自己好,哪怕為了利益,把我留在你身邊。你知道的呀,我可以賺錢,比你手下的任何人都能賺錢。”許筆花抱著他,聲音開始模糊起來。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西服外套,精致的妝容被哭花了。
畢方升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隻能不停輕輕拍打她的肩膀安慰她。許久之後,許筆花終是停止了哭聲。她鬆開了畢方升,後退了一步。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我沒想哭的。”
畢方升盯著她通紅的眼睛,找服務員拿來一塊兒毛巾,他輕輕的幫她擦拭著她的眼睛。溫柔地問道:“怎麼樣?眼睛疼嗎?”
眼睛不疼,可心痛。她不知道畢方升對她的好是他自己的禮貌的為人處世,還是真心的對她好。他是不是,一直這麼周到細心,對所有人?即便不是所有人,還有蘇漁。他對蘇漁,也如此,她可曾親眼看到過。
“不疼。”許筆花眼睛不敢看他,她知道。她看到他的眼睛,所有的語言便全在淚裡。
畢方升放下了毛巾,已然知曉飯是吃不成了。剛才她哭了這麼久,他並不認為他們還有耐心在這麼個高檔飯館吃晚飯。
他抬手看了一眼時間,“我送你回去。”
許筆花也不抬眼,低低的帶著哭腔恩了一聲。大概也覺得剛才自己失態了,她此時不知道怎麼麵對畢方升,索性便低著頭不言不語。
畢方升看著她,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也不拆穿。他給她戴上墨鏡口罩,輕攏著她的肩膀,如往常一次又一次,帶她走出了飯館。
許筆花坐上他的車,她戴著墨鏡,看著漆黑的窗外。她什麼也看不見,是墨鏡太黑了嗎?還是,天太黑了?可是,明明是有路燈的。她不知道,可她也不願意摘下墨鏡去驗證。她突然發現,她不想知道畢方升到底對她歡喜過沒有。至少,畢方升這幾年,對她,到底還是儘心儘力。到最後,也還是頂住了上麵壓力,隻想為她好。儘管這結局,不儘她願。
一路上,兩人不言不語。許筆花一直看著窗戶,畢方升開著車。兩人之間,有一種詭異的沉默。畢方升一向信手拿來的人情世故,在此時,全盤不管用。他不知道,怎麼開口。
路總會走完的,車開到了許筆花的家樓下。她住的不算高檔,她掙的大部分錢,上交了公司。她還要替她姑姑還債,去供養她的弟弟妹妹。
畢方升跟著許筆花下了車,她看著眼前在路燈下的男人,終是沒開口詢問。隻道一句:“畢方升,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如你所想。”
“不一定如我所想,但我知道,這裡對你是束縛。”所以,我想給你自由。
這一刻,許筆花站在那裡,抬頭看著他。她想:若能如願以償何其有幸,可從不得償所願也未必那麼壞,不是嗎?
他知道的呀,香港這個地方對她來講,是束縛,是親自折斷她翅膀的地方。所以,他送她離開。他將她捧上高位,讓她拿著她自己的資本,離開。
許筆花忽然回憶起曾經在綜藝上主持人曾經問過她:“你覺得校園戀情真實還是社會上的戀情真實?”她當時拿著公司給的模板回答的,說了一句“各有千秋。”
如今,她知道答案了,她需要的,不是一個下雨後拿傘給她打傘的人,她需要一個給她遮寒避雨的車,她需要有個人教她怎麼拿社會資源,怎麼成長,然後怎麼不用淋雨的人。那個人,不就是畢方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