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摸摸小狗頭,萬事不用愁(1 / 1)

凝望著遠方高低起伏的樓房,層起相挨著模糊了邊緣,最終在漫天星辰的印照下隱隱約約遮蓋了表麵,似是訴說著未知全貌的真相。

像是一團毛線被人越扯越亂,許恬飄忽的思緒逐漸被拉到很遠。

那是一個與往日並無半分異常的夏日,搖晃著吱哇叫風扇、被冰凍的刺牙的西瓜以及溫度高到使地麵撲出熱氣的午後,構成了故事的主角無法預測的轉折點。

江蔚的父親,一個在許恬印象裡十分和藹又親切的江叔叔,一個醫術高超受人尊敬的江醫生,在一次惡劣的患者家屬持刀傷人事件中失去了生命。

她尤其記得那天的江蔚。

接到了醫院電話後的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哆哆嗦嗦地掛了電話後便直奔醫院而去,走前甚至還安慰了在一旁的自己,他說,彆怕,一定會沒事的。

可現實卻沒有具有劫後餘生,那位總是笑眯眯的鄰居叔叔永遠留在了那個夏天。

江叔叔的離開使整個江家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素日裡溫柔耐心的秦清阿姨病倒在床,她不再燙著時髦的卷發、穿著靚麗的連衣裙從許家走過,江家的門前也不再傳來她熟練彈鋼琴的聲音。

丈夫的突然離世對她的精神產生了非常大的打擊,在一日日看不到儘頭的消磨中喪失了對生活的樂趣。

終於有一天,江蔚做出了改變的決定。

也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歸家日,在寄宿學校上高一的許恬背著書包回了家,卻再沒能敲響對麵的門。

她不相信江蔚會不告而彆,試圖尋找他留下的消息卻一無所獲。

每一個失眠多慮的夜晚,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的她總是像一個拾荒者,孤獨地撿拾著和江蔚過往的回憶。

失去聯係方式的兩人如同在大海裡丟失了蹤跡的兩條小魚,漫無目的又無法停止腳步地向前遊去。

飄出窗外的思緒漸漸回籠,許恬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寬闊。她頹然的坐在飄窗上,一動不動的抱緊自己,緊挨著窗戶的手臂慢慢抬起,手指在窗戶上一點點打轉,書寫著內心反複咀嚼的名字。

九月的暑熱猛烈的蒸發著大地,不留餘地的帶走每一滴意外產生的水滴,也漸漸融化許恬與江蔚兩人之間的冰。

比如,許恬不再抗拒江蔚做的每一餐飯,因為江蔚做的飯還是比外賣好吃一點的——許恬是這麼勸自己的。

再比如,許恬還可以偶爾接兩句江蔚說的話——不回答彆人的話多不禮貌啊,對吧?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在毫無波瀾中度過,直到有一天,突如其來的事件打破了原有維持的平靜,像是一塊本就搖搖欲墜、含有裂縫的玻璃,輕輕一碰便從高空墜落。

一個尋常的午後,就著一桌子菜吃了兩碗米飯的許恬饜足的靠著椅子發呆,摸著有些突出的小肚子,衝正在廚房刷碗的江蔚挑刺道,“你最近做的飯油水太大了,我感覺我都長胖了。”

廚房裡傳來水流聲混合著江蔚帶著笑意的反駁,“錯覺而已。嫌棄油水大的話有空多運動運動就是了。”

聞言,許恬若有所思,拿出手機翻動著列表,隨後再次衝廚房喊道,“你下午有空嗎?我想去打網球,沒空就算了,我約方悠悠一起去。”

廚房裡的水聲瞬間停了,江蔚急吼吼地用圍裙擦著手衝了出來,“我有空的。”

看著許恬已經開始對著手機打字,江蔚委屈地撇了撇嘴,妥協道,“要是你想,就把方悠悠叫上吧。”

前者放下手機,仿佛看到了江蔚耷拉到地上的大尾巴,“不叫了,跟你打就行。”

懸掛高空的太陽無死角的掃射著草坪,看著成群結隊的少年少女儘情揮灑著汗水,似是按捺不住加入的心情,更加努力的發射熱情的光線。

許恬身穿淺藍色的polo領短襯衫和純白的百褶短裙,用力地回擊從對麵發射過來的網球,一拍定勝負,眼看江蔚已經沒能接住球,許恬得意的向對麵吹了個口哨。

“哼,誰讓你網球還是我教的呢,肯定打不過我了。”許恬背過身,小聲說。

喝了一口水,望著對麵前去撿球又被隔壁場的女孩搭訕的江蔚,許恬撂了拍子,順勢坐在一旁休息。

劇烈運動後的人連頭發都是濕漉漉的,許恬不停地用濕巾擦拭著臉頰和手心,這才感到一些舒服。背後的人悄悄將冰水貼到她的臉上,許恬被涼得一激靈,連忙轉身躲開。

江蔚得意洋洋地抱著冰水衝她笑,許恬不甘落於下風,陰陽怪氣道,“喲,談好了?沒跟人家女生約著吃飯呢,也不知道等會還請不請得動你。”

“沒有,她就來問我網球拍什麼牌子,彆的沒說。那肯定跟你一起吃飯啊,還用問嗎?”江蔚無奈道。

“那誰知道……”許恬小聲嘟嘟囔囔轉身,“不打了,我餓了。”

聽到她說餓了,江蔚連忙摘下發帶,擦了擦手,“餓了?我回家做飯吃?”

“不吃,我想吃點垃圾食品。”

灑滿辣椒粉和孜然粉的燒烤、咕嚕嚕冒著氣泡的啤酒、鋪著塑料布的一次性桌墊和嘎吱作響的塑料板凳,構成了一次完美的約會地點。

兩人邊擼著串、喝著冰啤酒,交談不多勝在氣氛愈發輕鬆。

許恬也沒再和江蔚針鋒相對,小心叮囑道,“我叫了幾串烤魷魚,那玩意兒你可彆碰啊,不然大晚上的我得送你去醫院。”

江蔚將盤子裡的烤玉米粒放進許恬盤子裡,聽話地點頭。

隔壁桌人也是一群人來聚餐,其中一人是個合格的氣氛鼓動著,嘴裡說著不著調的笑話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許恬也收到隔壁桌的影響,也開始簡單地向江蔚說到自己的大學囧事。

聽者嘴上沒有捧哏的回應,隻眼睛不眨的盯著講故事的人,給她夾菜的手也未曾停下。

許恬喝著杯子裡的可樂,吃著江蔚投喂過來的食物,愜意的迎著晚風哼著小歌,久違的放鬆下來。

江蔚的手不停地剝著花生米,再次遞到她的手邊。

捉住他伸過來的手腕,淺喝了兩杯酒的許恬話也多了起來,“這麼熱,你怎麼還帶著護腕?”

江蔚不自然地扭動著手腕,從許恬手裡逃出,低著頭回答,“忘了摘了。”

滿臉寫著懷疑的人緊緊盯著他,眯著眼睛輕輕一挑眉毛,“那現在摘。”

“我手上都是油,回家摘。”江蔚用力挑起一個笑,看上去輕鬆一些。

沒等到放過他的話,許恬已經直接上手摘下了他的護腕。

“彆……”

“你……”

兩句話在空中相碰撞,隻留下四目相對又悄然躲避的眼神。

看著摘下護腕暴露在空氣中觸目驚心的傷痕,許恬混濁的大腦逐漸清醒,一字一句的問道,

“這,是什麼?”

被提問的人已經將臉扭向一邊,回避著問答。

被沉默刺激了一瞬間的人眨動著漸漸模糊的視線,悄悄揉了揉眼睛,手指輕輕觸碰著那道留有印痕的傷疤,冷清了嗓音再次問道,“我在問你,你告訴我。”

江蔚伸手拿過護腕,遮住了那道他認為無比醜陋的傷疤,緩慢地拿起紙巾遞給許恬。

他無法直視她發紅的眼睛,隻能開口生澀的勸道,“你彆哭,行嗎?”

“你不說是嗎?”許恬已經直接站起了身,強扯出一個自認為很標準的微笑,冷冷的說“江蔚,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樣的人。”

“我沒什麼話想說了,你慢慢吃吧。”

像重逢時狼狽的轉身一樣,以為已經快要等到答案的許恬再次被推的好遠,她一聲不吭的掏出紙巾,拚命堵住早已經控製不住的眼淚。

還好,天已經黑了,不會再有陽光照的她滿臉發疼。

一步步向家的方向走去,渾然不知身後的人已經獨自打開一瓶瓶湧出氣泡的酒。

顧不上洗上一個舒舒服服地熱水澡,許恬急忙換下沾滿汗水的臟衣服,一頭紮進被子裡去。

直到大腦被悶得缺氧,才像鹹魚翻麵一樣呈“大”字型麵朝天花板。淚水再次無聲地從眼角滑過,沒再管嘴裡湧出的抽泣聲,許恬的滿腦子都是那道已經留下印記凸起來的傷疤。

江蔚,你到底還有多少瞞著我的事?是否打算再也不告知於我?

一聲聲質問在許恬的耳邊回響,狠狠地,抽動著她的心臟。

走動著的時針和秒針在寧靜的夜晚發出嘀嗒的聲響,隱秘地提示著主人時間的走動。

不知不覺間,竟已到了深夜。

而那扇關閉著的大門,卻沒再傳來聲響。被一團疑雲包圍著的許恬也沒有入睡,同樣擔憂著還未歸家的人的安危。

在理智與清醒的雙重驅使之下,許恬收起了討伐隱瞞的怒火,隻剩下擔心和猶豫。

最後她打開了門,決定去尋找這個半夜未回家、還說謊的家夥。

坐在樓道裡垂著頭靠牆,眼睛紅紅的人在看到許恬打開門的一瞬間已經站了起來。

像是心靈感應般對視,許恬雙手抱臂,居高臨下的審問道,“喝多了?不知道回家麼?”

卻沒想到他揉著自己的後腦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低著頭回答,“不知道,沒有家了。要不你帶回去吧,我當你家的。”

聞言,許恬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再與酒鬼對視,打開大門,還是一副冷漠的樣子,“進來。”

茶幾作分界線,審問與即將被審問的人相對而坐。

“我坦白,你處罰從寬。”江蔚坐直了身子,雙手交叉在膝蓋上,目光懇切地望著許恬。

這不過是一個由怨生恨的故事。

眾所周知江蔚的父親江國昌死於一場患者家屬持刀傷人事件中,卻沒想到卷入這場紛爭中的不僅隻是江國昌,還有許恬的母親。

那本是屬於江父和許母共同的患者,卻隻有江父死在了這場惡性事件之中,而許母因許恬生病請假而躲過了一劫。

失去丈夫的江母精神一日比一日恍惚,情緒崩潰之時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了許恬一家,她瘋狂的認為,如果沒有許家,如果許母沒有請假,也許自己的丈夫就不會死。

江母的固執一天比一天更甚,直至最後她扭曲了事實堅定地認為許家才是殺害她丈夫的凶手,仿佛這樣才能為自己的丈夫開脫,為自己尋找一個精神寄托。

她不再希望江蔚和許恬有聯絡,將江蔚的手機扔進湖裡,甚至拿著玻璃碎片架在脖子上逼江蔚發誓再也不和許家有聯係。

“抱歉。這些,本來就跟你沒有關係。”江蔚不安地握住了雙手,“我媽她……隻是承受不了我爸突然離開。”

許恬緩慢地移動視線,江蔚的娓娓道來好像在講一個屬於其他人的故事。原來在另一個視角,故事竟是這樣的,陌生到許恬不知該如何思考。

“秦阿姨……她現在還好嗎?”許恬費力地吞下一口口水,才感到口乾舌燥。

“她已經去世了。”

江蔚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般直奔許恬而來,讓她在此時悶熱乾燥的天氣裡生出一身冷汗。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為什麼江蔚會突然出在墓園。

“臨走前,她精神突然又好了起來,對我說她錯了。”

“所以我帶她回來了。”

江蔚繞過茶幾,一步步走向許恬又緩慢地蹲下。

伸出手抱住她的腰,將耳朵貼在她的胸口之上,閉上眼睛聽著屬於她的心跳聲,啟唇開口道,

“摸摸我的頭吧許糖糖,像從前那樣。對我說,‘摸摸小狗頭,萬事不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