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嘉禾 “哥” “滾”(1 / 1)

狼犬 花生什麼樹啦 5940 字 2024-05-01

“嘉禾……”

“楚嘉禾?”

好吵……

隨著意識的清醒,宋念的聽覺逐漸恢複,耳邊傳來女人的低喚,忽近忽遠,一聲掀過一聲。

她的聲音溫柔清亮,如初春裡枝頭的黃鶯嬌啼。可再好聽的聲音也架不住她反複咬著三個字不放。

語氣還越來越急促:“楚嘉禾,楚嘉禾?”

宋念被吵得頭疼,楚嘉禾?聽著像人名,所以這個叫楚嘉禾的能不能答應人一下?

被聲音刺激的大腦皮層開始建立意識活動,記憶斷片前,慘烈的車禍現場頓時從角落裡翻湧而出……

醫院,窗外金色明媚的太陽透過輕薄的窗簾,過濾成柔和的微光,懶懶依戀在病床上的少年的脖頸間,襯得肌膚晶瑩剔透。

他的睫毛劇烈地顫動著,驟然睜開了眼,清亮如琉璃的瞳孔微縮,眼底微驚似懼,似乎還沒完全清醒過來。

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牆,白色的空調出風口正在運作,不用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他也知道自己在哪。

有隻溫熱的手撫過他的臉頰,宋念貼著枕頭歪過頭,看到一雙續滿淚水的眼。

坐在病床邊的女子看上去情難自控,像對待珍寶似的蹭了蹭他的臉頰。

女子的麵色有點兒虛浮的白,講話聲帶著嗚咽。

“嘉禾……你,聽得見媽媽講話嗎?”

宋念猛地坐起,驚慌躲開她的撫摸。

宋念的媽媽因為天天洗衣做飯乾粗活,手上有常年的老繭裂口,有時候乍一摸在宋念身上時,劃拉的疼。絕不會有這般細膩平滑的觸感。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媽,早就死了!

宋念猛吸一口氣,竄入肺部的消毒酒精氣體分子燒得氣管滾燙,視線由下轉上,瞪大的眼交織著不安和錯愕。

他一臉愣怔,看向床邊端坐著,同樣因為宋念的舉動而不敢輕舉妄動的女子。

宋念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抖。

“你、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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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體與供體的匹配度非常高,心臟移植手術過程沒有任何的失誤,手術後康複也比意料中的順利……”

“CT和核磁共振都顯示腦部沒有半點損傷,大腦丘腦和內側顳葉之間的海馬體也正常,按理說,患者他……”

病房外的走廊上時不時有幾縷不知何來陰風,醫生控製不住掠起一陣陣的寒顫。

眼前西裝革履的男人氣場森冷,雖然額頭上鐫刻著細紋,兩鬢夾雜著銀絲,身材卻依舊保養得當,渾身都勃發出渾厚的上位者威嚴。

五十歲,正是一個資本家功成名就,意氣風發的起點,他沉默著聽醫生彙報,偶爾身側握成拳的拇指會摩擦一下指關節,每動一下,醫生的心裡都會緊跟著沉浮。

“按理說,患者不應該會失憶的,”醫生神情不敢有一絲的鬆動,低聲道:“宋先生,這……”

人類的記憶功能主要來源於大腦,心臟並沒有記憶功能。心臟移植手術臨床經驗幾十年的老教授們,誰都未經曆過楚嘉禾這樣的情況,一下都有些束手無策。

楚憐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還沒有說出什麼,眼淚已經漱漱落下了。

自從和前夫結束後楚憐再未結婚,為的都是楚嘉禾。

因為宋長河許諾會把楚嘉禾當作親生兒子對待,楚憐這才願意跟著他嫁入宋家。

宋長河知道楚嘉禾從小體弱多病,楚憐就這麼一個兒子,簡直是捧在心尖上寵到大,最看不得楚嘉禾難受一點。

他心疼地攬過楚憐,扯了扯西裝領結,煩躁地質問醫生:“你是在問我怎麼辦嗎?”

“不是的宋先生……”醫生惶恐解釋。

楚憐終於壓下情緒,抹去眼淚斷斷續續道:“嘉禾已經蘇醒半個月了,至今還什麼都想不起來……”

“大腦本就是人體裡最複雜的結構,這個不能急,隻能等他慢慢恢複,”醫生擦去額角的細汗,語言蒼白疏解:“並且做過移植手續的患者需要服用大量的抑製排異反應的藥物,就算以後恢複了記憶,各種藥物作用或者副作用,有可能也會影響患者的身體,性格和記憶,甚至第二性彆的分化……這個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宋長河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楚憐製止了,她指了指醫生手裡的出院單,執拗道:“你簽字吧,我現在隻想帶嘉禾回家。”

辦理好出院手續後,宋長河帶著楚憐回到病房。

她擦乾眼淚,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進去,卻在門口被攔住了。

“等等。”宋長河說。

宋長河驀然回憶起第一次認識楚嘉禾的時候,作為舞蹈生的楚嘉禾剛下專業課,舞蹈長衫垂著利落的褶子,在寒涼的月色裡染上一層珠光,讓人生出不敢接近的敬畏。

少年靜靜地站在那等楚憐,眉眼眉梢都是佛像般的禪意。

可能是因為身體不好,也可能是生性淡漠,楚嘉禾平時很少和同班同學玩,也不愛和彆人講話。

當楚憐把宋長河推到他麵前,告訴他這是新的爸爸,他的瞳色瞬間冷了下去。

抵觸,芥蒂,不願意。

這些反麵情緒隻被宋長河捕捉到了一秒。很快,楚嘉禾的臉上便沒了破綻,一雙桃花眼再看人時,依舊分外的冷漠疏離。

但楚嘉禾還是輕輕地說了聲:好。

性格孤僻的孩子最喜歡在心裡築成一座牆,雖然他們不會表達出來,但誰在牆裡,誰在牆外,一開始便決定好了。

宋長河突然覺得失憶也不全然是壞事。

現在楚嘉禾的一切保護罩都被打破了,在重新建立的同時,也在無形中給了宋長河一次蒙混進去的機會。

他盯著病房門上的不鏽鋼把手出神,鬼使神差道:“要不,就讓嘉禾誤以為他是我們的親生兒子……或許那孩子也不會那麼排斥我了。”

楚憐知道這一直是宋長河的心結,

她沒有猶豫太久,點頭說好。

病房的門被推開,病人不在床上,半開的窗戶吹進外麵草坪上的人聲,掩蓋了開門的動靜。

楚嘉禾斜靠在屋內的窗口邊,背對門,姿勢顯得隨性恣意。

曾經的他由於練舞的原因,一直苛於律己。站著不靠牆,坐著不靠椅,從不讓人覺得懶散疲憊。

半個月的相處下來,楚憐已經不止一次覺得楚嘉禾變了,她不禁懷疑這些微妙的差彆是不是就是醫生口中的所謂可以改變人性格的藥物作用或副作用。

“嘉禾,”楚憐長舒口氣,故作輕鬆道:“醫生說你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家調養了,你在窗台乾什麼呢。”

宋念,啊不,現在已經是楚嘉禾了,楚嘉禾從沒想過自己的適應能力能有這麼強,短短的半個月不到他完全接納了新的身份。

在彆人脫口而出叫出楚嘉禾的時候,他也條件反射地回了頭。

回道:“……澆花。”

“澆花?”

楚憐不確信地上前看去,她的兒子她了解,並不喜歡草木生命,也理性得可怕。眼裡沒有詩情畫意風花雪月,四季就是時間,雪雨就是天氣。

可窗台上真的有一盆小小的藍粉色多肉盆栽,晶瑩的水珠綴在它圓鈍可愛的葉子間,搖搖晃晃,隨時都能滾落下來。

“這?”楚憐眨眨眼:“你哪來的?”

楚憐隨口問的,楚嘉禾也隨口答:“撿的。”

連花帶盆人丟棄在灌木叢裡陽光照不到的犄角旮旯,原本還算茂盛的葉瓣折損了好多。

不過楚嘉禾以前養過,這種小多肉沾土就能活,而且養得久了……

楚嘉禾小聲道:“聽說它會開花。”

“開花?!”楚憐隱隱發覺到楚嘉禾似乎有恢複記憶的苗頭,按捺下衝動循循善誘:“那你是聽誰說的呢?”

可惜楚嘉禾根本沒有失憶,隻是徹徹底底換了一個裡子而已,他幾乎是不假思索:“我哥……”

我哥說的,宋辭說的。

他和宋念在房間一起養了盆多肉時,說的。

楚嘉禾眸子閃了閃,忽覺話裡的不妥,及時止損:“我、好像聽人說了一句……想不起來了。”

他這幾天說的最多一句的謊言就是,想不起來了。這五個字非常好用,可以幫他逃避許多質問。

還能得到很多憐愛。

楚嘉禾的瞳孔水潤明澈,加上他撒謊時總是有意藏住自己的眼睛,那副不願讓人瞧見的模樣,最容易戳中人心裡柔軟的一塊。

宋長河沒忍住揉了揉楚嘉禾的頭發,指尖觸碰到細軟的發梢時他才反應過來。

可讓他更驚訝的是,楚嘉禾沒躲。

就像是習慣了被寵愛,乖乖地站在那。

記憶裡的楚嘉禾明明更像個精致瓷娃娃,不用碰都知道,他是冰冷的。

幾乎不允許彆人靠近半步。

現在連宋長河也禁不住開始多想,難道一個心臟移植手術,真的能讓人變化這麼大嗎?

淡淡的洗發水香味被揉開,宋長河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變化,他是喜歡的。

喜歡楚嘉禾似乎柔和堅韌了許多,像一棵孤傲的樹終於願意在人間的土壤裡紮根。

看到少年的指尖接住了搖搖欲墜的水珠,宋長河喉結滾動一圈,有話想說。

楚嘉禾剛好看了過來,上輩子的遭遇讓他對父親這一角色有著難以言明的無措,他好像能感受到宋長河的善意,卻不會接受。

再三躊躇下,楚嘉禾遲緩開口,但幾乎和宋長河異口同聲。

“這個我能帶回家養嗎?”

“嘉禾,這個你想帶回家養嗎?”

夾在兩人中間的楚憐一愣,不禁莞爾,拿起小巧玲瓏的花盆:“好好好,它和我們一起回家。”

夜晚,華燈初上,即使沒到深秋,回家的車上打足了暖氣,飛馳後退的霓虹夜市不停從眼前劃過。關這座城市的繁榮,作為宋念的時候,他隻在夾著油條的報紙上見過。

從南方到北方,從貧苦到華貴,宋辭是不是也領略過了燈火輝煌,所以再也不想回到那窮鄉僻壤的小鎮。

宋辭知道宋念死了嗎?知道了後,是不是和離開蘇水鎮時一樣,在情感上輕描淡寫地接受。

“對了嘉禾,”副駕駛抱著多肉的楚憐回頭:“你還記得自己有兩個哥哥嗎?”

溫差在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楚嘉禾指尖不小心點上去,體溫融化出一個圈。

哥哥……

楚憐隨口一提,甚至提的彆人,但楚嘉禾還是立刻把這個稱呼與宋辭綁在了一起。

心臟處猛地一陣劇痛,他彎下了腰,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楚憐看他臉色不好,以為又是失憶的痛苦折磨著他,連忙改口道:“沒、沒關係嘉禾,他們都記得你。”

開車的宋長河也忙安慰道:“哥哥們都是喜歡你的,你不要擔心。”

他有哥哥。

他哥是全世界最疼他的人,他從來不缺哥哥的愛,更不需要認彆人做哥哥。

“沒事……”楚嘉禾弓著腰,順勢把眼睛埋進臂彎裡:“有點暈車而已。”

他胡亂想了想見到兩位哥哥的場景,男生的感情不太會感動,流淚、掏人肺腑的,不外是同宋長河與楚憐一樣,小心翼翼的,好像和自己有著暫時無法消弭的生疏。

但是真實的場景否決了他所有的假設。

彆墅裡隻有管家在迎接他們,一開門,便有沁人心脾的中藥香撲麵而來。

陳叔微笑著:“大少爺有應酬,小少爺還沒睡……楚少爺,歡迎回家。”

楚嘉禾沒有細究稱呼裡的貓膩,憑著暈車的借口,提出回房睡覺。

“楚少爺,我帶你去房間。”陳叔微微頷首,貼心接過行李。

他隨著陳叔繞過玄關,踏上前廳後的木質樓梯。

沒有亮燈的二樓傳來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似乎有人下來了,比他們先踩上鋪著厚實地毯的樓梯。

空氣中總漂浮著微弱的草藥香味,拂過楚嘉禾的鼻尖,竟有些醉人。

他下意識抬頭,頂上華麗的吊燈垂下三米高,墜著的水晶把燈光散開,晃得人眼睛疼。

楚嘉禾宛若被蠱惑了一般,以仰視的姿勢滯在原地。

看著樓上一道身影,慢慢從昏暗裡走出來,光與影交織出他的下顎線條,鼻梁,直至眼角的淚痣,逐漸地明朗又熟悉。淩厲優越的骨相,肩寬腰窄的骨架,有著掌控一切的Alpha的壓迫氣息。

他們站在一條直線上,陳叔讓出身後的樓梯。

“小少爺,老爺和楚太太回來了,就在樓下。”

楚嘉禾垂在腿邊的手指難以抑製地收縮,他怔忡地看著那張臉。

那張曾經與他朝夕相處了十六年都看不厭的臉,那張在蘇水小鎮裡總愛用清冷的嗓音講著哄逗著他的話的臉。

那張,宋辭的臉。

楚嘉禾覺得這一切都不可置信甚至荒謬,他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情,他作為宋念的時候,被宋家拋棄的宋辭來到他的身邊,心甘情願地當了十幾年哥哥。

等宋辭被宋家接走,自己死於車禍又重生,還沒搞懂為什麼會變成了楚嘉禾,就被楚憐帶到了宋家。

那個真正生了宋辭的宋家。

他又陰差陽錯地來到了宋辭的身邊。

宋家有長者為尊的家訓,見楚嘉禾在原地一動不動,陳叔小聲提醒:“嘉禾,讓哥哥先走。”

楚嘉禾恍若未聞,視線放肆,等著宋辭緩緩而下,終於隔著一道台階,停在他的眼前。

儘管在宋辭的視角裡,知道楚嘉禾是從生死手術中苟活下來,才站在自己麵前。也依然一副你能挺過來與我無關,沒活下來也與我無關的神情。

對楚嘉禾而言空白的一年似乎也沒有改變宋辭很多,他依舊保持著一貫淡漠的秉性。

蜻蜓點水般的目光從楚嘉禾的臉上掠過,甚至問都懶得問為什麼楚嘉禾執意要擋住自己的去路。

撤下扶手上蒼白修長的四指,直接繞開。

瞬間有股偏執,夾雜著委屈、不甘、思念,在楚嘉禾的心口退下去又漲起來,反反複複,難以自拔,在宋辭經過身邊時,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口。

他一抬手,不管陳叔驚詫的目光,死死扣住少年的腕骨。

他看向宋辭,指尖炙熱用力,似乎要將宋辭鑲嵌進自己的骨骼裡。

楚嘉禾唇上的血色消失殆儘,他不敢相信,微弱地喊了一聲:“哥。”

“滾。”宋辭淡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