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不在了,她放不下他,所以她一直守在洛族,隻為守護他的宮殿,睹物思人……
耳邊是她為他人的哭泣聲,浩顏仰著麵,“算什麼啊,”他討厭那些火星子,“死了都不放過她。”
“是女兒郎不放過自己啊……”幽灼道,“那麼,一生隻為追逐霸業、深陷血雨腥風的大魔王,到底……”瞥向浩顏,“有沒有私生子?”
女尊你話題是不是轉得太……
浩顏脫口:“最好彆是。”
“不是?”
“女尊要確認,難道要將依步森從生到死全部看一遍不成?”
“不,我猜,答案在後麵。”
“什麼?”
幽灼微笑,那笑深不可測。
後來黛墨失魂落魄地獨自離開了,剩二人還留在原地。
“等在這兒做什麼?”
“等等看吧,說不定,沒‘死’呢?”
“怎麼可能?”
他們才親眼目睹人亡屍散。
“沒什麼不可能的。”
浩顏想到了城外真實的凶獸以及神魂司儀,還有,身邊最近的這位不顯山露水的紫衣。
神與魔死後,緊合的肉身與元神一齊毀滅殆儘,肉身可謂是成灰化土;元神則碎裂得如粉末,散布空氣中,極其稀薄,隨著時間流逝將越來越稀薄,直至歸於零。
依步森凝聚元神殘末用了百年——利用萬魔地濃厚的煞氣,成了飽含無數飛竄星點的一團黑色邪霧。(星點是元神殘末,霧氣是一種依托介質)
幽灼:“死氣。”
幸哉,又讓她遇著這稀罕物。
“死氣?我聽過這東西。”浩顏吃驚,“他竟能凝死氣?”
“要不然,怎麼說他是大魔王呢?”
大魔王的死氣開啟了似是漫無目的的長久流浪,周遊世間,跡跨三界。
即便是死氣,也強悍得出奇,經久不滅,各界強尊也難捕獲。
它絕對是自古以來最快意的死氣了。
後來它居然凝出了實在的神智,修複生前所有記憶。
它在神魔交界處遇到了一個神。
浩顏:“他是……”
二人都認得。
虛空城外的司儀。
不隻浩顏,幽灼亦感到意外。
浩顏:“他那時,還是神?”
神魂如何來到?當然得神死後。
那時的司儀未死,大魔王的殘魂遇到的鬱景,也是位流浪者。
“神。神尊。”
死氣環繞在他四周,時緩時疾地遊來遊去。它在說話,是依步森含糊異邪的聲音,“怎麼往魔界走?”
“墮落者罷了。”鬱景停下,淡定地回答它,“沒地方去,去哪都無所謂,一樣的。”
浩顏比對此時所見的司儀和城外的司儀,兩者的精神麵貌判若雲泥。
鬱景說完自顧自地繼續走,腳步輕浮,慢得像散步,仿佛隻當死氣是個普通的匆匆過客。
死氣跟著他,依舊繞他遊走。
“彆的神見了我要麼急著逃,要麼急著抓,你卻無動於衷。”
鬱景邊走邊道:“你很強,不也沒對我怎樣麼。”
“彆人一見到我說的皆是凶神惡煞,你說我強。”
“強就是強,弱就是弱,關正邪善惡何事?且如她所言……正,不謂善;邪,不謂惡。”
“‘她’?誰?”
答非所問:“……她,不在了……”
“是麼,”轉而得意,“我的‘她’,還在。”
鬱景反而嘲笑它:“那你不是不在了麼?”
死氣停頓片刻,自嘲地笑了。
浩顏看看眼前的司儀,又看向幽灼。幽灼默語,沒反應。他便未吭聲,移回尋問的目光。
“神懂度化,對麼?”死氣問。
“‘度化’?在人界聽的吧。那些是假神,度的是凡(這裡的‘凡’指非仙類)。你難道想像凡人一樣轉世重生?但你連魂都不算。”
“可我想去找她。”
“這樣不能找嗎?”
“……會嚇到她的。”
“若情真意切,會在乎對方變成什麼樣子?”
“我在意。”反問,“換作你,你會願意讓自己以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去見‘她’麼?理直氣壯地讓‘她’同情並接受你?”
“……不。”
“我生前欠她許多,快死時才知她為我做的一切,還她不得,又怎能再欠?不能再欠了,我不能。”
“你是怎麼死的?”
“說來可笑,我一代至尊,是讓一個女人殺死的,死了卻連她名號都不知道。可惡啊,她怎麼那麼厲害……她肯定不是魔界的,魔界我最強。但又是哪裡來的女魔呢?果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鬱景的腳步倏地停住,急問:“什麼樣的女人?”
“嗯……長得倒不錯,就是太狠了,比惡魔還狠辣。本王不帥麼(在哪學的詞),怎舍得殺我……”
急問:“她有何特征?著什麼衣,用什麼法器?”
“紫衣,我死都記得,她是用兩隻羽毛一樣的玄色耳墜化作萬箭將我穿心而死……怎麼,你認識?”
情緒越發激動:“她何時殺你的?”
“有百年了吧,我前些年剛恢複神識,醒來逛了逛才知世已百年。喂,你沒事吧?”
淚奪眶而出,沉沉地下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會就是你說的‘她’吧?”哈哈兩聲,“真巧,撞見她熟人?信不信我殺你泄憤?”
鬱景完全不理會它的威脅,“在哪,你在哪遇上她的?在魔界的哪裡?”
“去了又怎樣,人如今肯定早走了,誰會喜待那鬼地方?”
“你告訴我。”
“憑什麼告訴你?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魔界至尊大魔王是在萬魔地死的,魔界絕大多數人皆知,費點周折便打聽到了。因此對於鬱景是否能給自己提供幫助,死氣並不抱太大希望。
誰知他卻爽快地說:“那我送你一個機緣。你不是求度化嗎?”
“嗯?你不是說辦不到?”
“未必辦不到。”
隨著鬱景揮出的神力,向死氣輸去的,是一冊紅色古文字的符咒。一個個神秘靈異的字符散布懸定在空中,密密麻麻,雲譎波詭,似隱藏龐大奧妙。
死氣:“這是……?”
鬱景:“我曾翻遍典籍,有幸尋得古書記載的一項為神祖斯古所創的輪回之術,可逆天而行扭轉乾坤、化虛為實化無為有,可借修複元神、重塑肉身。”
幽灼認得那符咒,浩顏發現她看到符咒時,神色難得變了。神祖創的輪回之術,自然叫人驚奇,說明是真的,因此他沒特意過問。
“真的假的?”
“記載如此,我沒試過。你若願意一試,我可將此術與半身功力一並送你,算是對今日之事的報答。施術當前往世間靈氣最稀薄的極海之地。剩下的,便看你的造化了,或有不測,那是你將麵對的。怎樣,此重生之機遇,你可要?”
“此術,你是為‘她’尋的嗎?為何至今不試?”
“我不敢。”鬱景麵上掛起苦澀的笑,“從前就沒能力護好她,後來,更彆說了。她消失得,像從未存在過……此前我以為自己不相信她的死,其實不過是畏懼麵對她的死。輪回,我沒那個自信,我怕失敗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見過她活著,不騙你。”
“此術為真,我也沒騙你。”
……
浩顏:“司儀他……找到你了?”
幽灼吸入一口氣,陷入自己的回憶,“他到了萬魔地,恰遇魔爭鬥,被眾魔圍攻,死了。”
“然後,你救了他,他成了不滅的神魂?”浩顏不禁震驚,“可是,異界力不相交,神魔相鬥,怎麼可能?”
“這……說來話長。”她不想說了。
“又是因為你?”
幽灼不置是否。
“你們二人……”
“我們是朋友。”幽灼打斷他。
“……為什麼?”
“彆問,你自己的事情還沒弄清楚呢。”
她的事由此略過。
浩顏道:“你該不會要告訴我,我就是依步森‘變’的吧?”
“……猜出來了?”
“不難猜好嗎。”
“什麼心情?”
“離奇太甚,真有可能嗎?”
浩顏心情極其複雜,不知該喜該憂、該幸該悲。
“可不可能,有待證實,不看看你怎麼來的?”
*
二人跟隨依步森的死氣到了極海之地。
極海之地是海洋的極點,即“中心”,三界視之為最遠離世俗、超脫禁忌的地方。
實際上,遊過三界的人應該會發現,極海也是三界中心,在另一個中心噬魂域的對麵。
傳聞極海有仙島,自古引無數人前往,但去途凶險,極易生變,去人往往途中遭遇不測或者平平無奇無功而返,因而傳聞成了如古禾創世般遙遠的神話。
“極端”無比神秘,難猜是仙境還是煉獄。
依步森還算幸運,或許是亡體與世生脫節的緣故,他的去途一路順暢。
他們到了極海上空,海洋廣袤無垠,蔚藍的天、深藍的海。四方皆是海平麵,給人一種世界全部是水、隻有一種顏色的奇妙又震撼的感覺。
海麵風平浪靜,除了水看不到彆的。
浩顏:“極海,僅僅如此嗎?”
無回應。
幽灼淡定地注視著遠方的一處,那兒同樣是海與天。
“女尊遊遍三界,想必來過這兒,你可曾見過……蓬萊?”蓬萊,傳說中的世外仙島。“傳說是假的?人對神聖常心懷向往。”
“見過。”幽灼竟說。
“在哪?”
幽灼指向她注視的那處,“就在那。”
“……什麼?”
“你看不見。”
“可我絲毫感知不到那有任何東西。”
“是島主人將它隱藏了。”
“島……主人?隱藏了?那你快讓我看看。”
“我也看不到。”
“啊?”竟有女尊辦不到的事?
“我隻能感知他的存在。除非島主人肯讓我們看。”
“島主人讓你看過?”
“很久以前的事了。”
“島主人,不想蓬萊被外界發現?為何?”
“不想外人闖入唄。”頓一頓,“也不想出來。”
“有人會一直願意故步自封於一方?”
“……有的。”
“對了,你如今不就像這種人。”
“是麼,”幽灼話音低了幾分,像自言自語,“或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