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盤腿坐在那個城堡裡的小池子邊,一瓣一瓣地掰著冥靈花瓣,扔在地上——平日不是和狼兄待在一起就是和冥靈花待在一起,彆人快以為她有多熱衷冥靈花呢。
狼兄納悶今日她怎沒跟著它,自己倒去尋人了。
它來到坐在池邊的“花青介”身旁,看著她。“花青介”頭一轉,對它笑了笑,那笑無奈卻又似縱容。她想想取了一朵完整的花伸去,放到它鼻尖,然後又笑了。花沒放穩,狼兄動了動,花落了下來,它低頭探爪子去抓,但觸到地麵之前,爪子落進了旁邊伸來的一隻手的手心裡。
那隻纖細的手握住了它。
兩雙眼睛對視了一眼。
“花青介”道:”說了不要往泥濘處走,看,又弄臟了吧。”
她用另一隻手伸進池子裡沾了些水,為它擦去爪子絨毛上不小心沾到的一點泥沙。
那爪子曾經強而有力地殺死過無數人、染過無數次血,此刻卻是軟趴趴的,利甲也收得緊。
“好了。”
那隻溫柔體貼的手放開了它的爪子,沒進水裡劃拉幾下算是洗手了,再往旁邊甩乾淨水珠,繼續掰起了花瓣,嘴裡說著:“你是王,再怎樣也要混得比我好,知道嗎?”
說完被自己逗笑了。
過了一會兒,她感受到困意,——自從拋去一身功力,身體越來越大不如前,有時候提不起勁,一躺就能睡過去。
看來是將死的節奏啊。
她怕她哪天兩眼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
不過也挺好的,在睡夢中死去沒有感覺。隻是沒能見到“他”,會留下遺憾啊。
而她又不能說你快化形給我看不是?會暴露的,她想給他一個驚喜,而且不讓他知道是她給的——一個死人,給人留什麼念想呢。
來找他例外,是衝動。
“狼兄,我困了。”
花扔掉手裡沒掰完的花,自然地腦袋朝狼兄身上想要枕下去——死也要死在他懷裡。
然而她沒死,但真的躺進了他懷裡!
一雙堅實的手臂從身後把她圈住,她的後背貼上了寬闊結實的胸膛,頭頂上方是近在咫尺的屬於人的呼吸。
“花青介”霎時睡意全無,欲扭過頭,但被抱得更緊。他的下巴輕輕靠在她的腦側,她聽到了他的聲音,和小時候那次聽到的一模一樣的聲音。
“彆看,現在的我不好看,會嚇到你。”
“花青介”心臟怦怦直跳,仿佛要衝出體內,但她保持鎮定,“是……狼兄?”
上方的聲音說:“叫我名字。”
“……段承。”
上方輕笑了聲,“嗯,青介。”
青介快受不住了。
“你……化形了?”
“本想再晚點,就不會嚇到你。”
狼族因受禁製,化形過程慢些,完全化形前是獸人形態。
原來他寧願不現身,隻是不想讓她看到他半獸化人形的模樣?
“我不介意。”
“我介意。”
“那你怎麼……現在就現身了?”
他想了想,戲謔一笑,將原話還給她:“憋太久,會憋壞的。”
“……”
當真要受不住了。
而花青介此時的激動遠遠超過“花青介”,流著淚笑的。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你一點都不會嚇到我……”
*
它在找尋中,找尋她。
她的闖入像一場夢。
每當迎接新的一天,他都會害怕是不是真的做了一場夢。
不久,它找到了她,她站在花叢前摘下那因為她而變得生動與特彆的藍色的花朵。
“段承。”
女子轉過了身。
妖獸的腳步加快,再快,衝向她。看它撲來,女子麵露驚奇,但不躲開。到她麵前縱身一躍,令她差一點閉上眼睛。近身之際,妖獸從上到下化身成了一位英挺的男子——已絲毫看不出妖的痕跡。
一手撐在她腦側,將她攔在了花叢旁的樹邊,唇帶笑意地低下頭,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差一拳的距離鼻尖就碰到一起了。
四目相對,“花青介”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又推開他。亦段承以為她在拒絕,誰知是為了把他看得清楚。
“你,你好好看~~”
兩手捧住他臉頰,眼中泛光,像個驚喜又激動的小女孩。
亦段承回過神後不禁彎起嘴角,抬手裹住她捧在他臉上的手,眸光深沉又微微閃動。
“留下來好麼?”
“花青介”對著麵前的臉龐,眼底也有閃動的光。
“為了我,”亦段承又問一遍,“好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
我就是為你而來的。
那天他們手牽著手,並肩走在一起,逛漂亮的城堡。
“他沒準在想,讓你當堡夫人。”幽灼打趣道。
花青介隻美好地笑了笑,她太喜歡這番追憶了。
*
夜幕,又是那個屋頂,從一狼一人變成了兩個人。
天上是完滿的圓月。
女子歪頭靠在男子肩頭,不久就困了。亦段承扶著她身體讓她以舒適的姿勢枕在他腿上躺下。
“睡吧。”亦段承手輕輕撫在著她發間。
“今夜的月好圓。”話音很輕。
“……對啊。”
意味著隻剩五天了。
兩個人各自知道,但不說出來。
“段承,如果天上沒這結界,月亮會很好看的,很亮。”
“嗯。”
“如果能摘下來送給你就好了。”
“嗯。“
“你會高興嗎?”
“當然會。”
那好,等我揭開那張屏障也算將月亮送給你了,隻是到時大概不能和你一起看……但我更想看你,看你掙脫牢籠、無拘無束、稱霸四方、威風凜凜……
彆想了,我應該滿足地死去。沒什麼,最起碼上蒼又賜予我一次見到你的機會。
倘若就此長眠,也無憾。
“段承……”
亦段承聽到她叫了自己一聲後再沒聲響,沉沉地睡去了。
*
或許是幸運之神挽留她,她還是從虛無中醒來了。但卻沒想到事情至此轉折,開始往糟糕處發展。
一路循過去,她想找亦段承,卻找到了他和他的一群族人。
他們聚在那兒,圍著什麼,外邊的人先發現她,露出了初時的敵視與邪惡的神情,接著到其他人露出同樣的神情。
以及中央的亦段承,昨日還款款柔情,一夜過去,麵上添寒,注視她的目光多了質疑與怒意。
“怎麼了?”
她坦蕩一生,卻為他一個不好的眼神心生畏懼與擔憂。
“花青介”走上去。
“讓她過來。”亦段承叫止了想攻擊她的族人。語氣亦變得冷了。
他們圍著的是屍體,三具整齊擺放的狼的屍體(妖死後屍體一般化為原形),還有兩具人的屍體。
“花青介”一眼識出其中那兩具人屍是天神,驚訝地看著地上屍身,“他們怎會……”
亦段承一甩袖,背過身,下令他人撤走,“你們先下去,屍體帶走處理。”
屍體被抬著從“花青介”身旁經過,那些狼族人惡意地瞪她,礙於狼王的麵子才忍住滅殺她的衝動——自始至終狼族多多少少都拿她當敵人看待。
隻剩二人。
她麵對他的背影,聽到他說,“為何天族的人會出現在此?我要你的解釋。”
三位族人與偷偷潛入的天人同歸於儘,他到時屍體已經在那兒了。
自布下那該死的禁製後,天族任狼族自生自滅撒手不管多久了?如今又為什麼天族人會現身狼域?畢竟“花青介”本就是天人,嫌疑不可抹清。
“花青介”諒解的,“你先轉過來。”他對她失望了嗎?
亦段承轉了,調整得平靜一些,但懷疑依舊在。
“花青介”冷靜地說:“我猜他們是下來尋我或殺我的,“頓一頓,“你信我嗎?”
亦段承記得她說過她是受罰剝了修為後墮塵的天人,天族吝嗇自私,斬草除根完全是他們的作風。
未等他答,“花青介”又道:“對不起,你若怪我牽連狼族,我可以走。”
當真不是威脅,她隻是不想他懷疑她甚至恨她。
女子儀態清麗、從容坦蕩,令人忍不得傷。
“彆,”她隻剛退一步,男子便慌地上前將她抱入懷,語氣軟下來,伴一絲渴求,“你說好留下來的。”
“花青介”比剛看到屍體時還吃驚,在他懷裡一時什麼都忘了。
他竟……
“青介,你不可騙我。”一會兒,亦段承在她耳邊說。
聲音低低的像怕失去什麼。
“不會的。”“花青介”雙手環住他的腰回應他的擁抱,“我不騙你,段承,我不可能害你。”
“跟著我。”亦段承說,“終有一日,誰也欺不得你。”
花壓製了眼裡閃動的淚光,“嗯。”
一個“嗯”字已騙了你啊,死了如何能跟著你?
花青介又哭了,教訓起來:“傻嗎,我若真是惡人,你豈不被傷得慘?”
幽灼一手扶上她的肩以示安慰,“因為是你。”
亦段承完全化形第三天,“花青介”趁著人不在,獨自悄悄前往狼域一處偏僻的荒林。
她去找狼域禁製的陣眼——天族不知要搞什麼鬼把戲,抓她也好殺她也罷,她得在此之前儘快將禁製解除,既避免狼族損失又完成了夙願。
段承,等青介放你出去,殺外妖滅天族,隨你的便。
懷著急切又欣慰的心情,前方便是隱藏的陣眼了——昨日趁那兩個死去的她“同事”沒徹底涼透,她無人察覺地收走了他們身上殘存的內力。以及平日,她也沒少汲取天地靈氣。近月圓之日禁製最薄弱,先前的加上如今這些,大抵很快能破。
大功告成便離開等死。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的,在她即將抵達陣眼之時,前方,亦段承出現了。他冷冷地站在她麵前,眼底是無儘的陰霾。
這便誤會了。
誤會大了!!
“花青介”惶然卻步。難道被發現了?不可能,沒人知道她的計劃,頂多狼兄放心不下特地跟蹤她。
完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告訴他真相麼?不行的。
“你為何在此處?”聽得出,出言經過了極大的克製。
看著那雙努力壓著怒火的眼睛,“花青介”很心痛,但她不能說。
欲言又止後乾脆悶聲不語,歪過頭不看他。
亦段承聲音有些發顫:“你連狡辯都省了嗎?”
到底做“惡人”,還是“善人”,不必她抉擇,天族為她選好了。
隻見上空突然冒出一波天兵,穿越結界飛下來,其勢威威,目標首先瞄準的是狼王——同是目標,修為儘失的“花青介”構不成威脅。
“花青介”未來得及叫出聲,亦段承一個揮臂甩出的法力將他們通通擊飛。那力量強猛得似是泄憤。
“為什麼?花、青、介。”
她見他怒不可遏又心如死灰地朝著自己,一字一字還帶姓,紮在她心上。
“我……”不能說。
他兩眼發紅,笑出了聲,令她心疼。
“天族,好算計呀。”
敵人一波又一波襲來。天族突如其來的侵襲,遭到狼族的強力反抗。
混戰之中,“花青介”冒著危險跑開——去陣眼。
陣眼在戰場中央,隱藏於打鬥者們的腳底下。
追趕她的有兩人,從不同方向,一個昔日道友,一個狼王亦段承。
快了,就快了,隻要把力量注進去就可以了。途中那些戰死的天人的內力亦被她順走。
亦段承忙著應敵之際還要分出心神來留意和追趕她,眼見的另一個比他早並將奔跑的女子擊倒,他一驚。
幸是“花青介”摔下之時,借著慣力,她將力量不落痕跡地拋入了陣眼中,成功了。而緊接著被她道友帶風卷走。
亦段承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