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介見到了幽灼,坐在高高的座椅上的女人,跟先前的男子一樣,令她探查不到任何異樣的氣息。而她進來之前,城外的那些大怪,皆令她不敢探查。
“你就是山神?”
女人目中帶疑,仿佛頭一回聽到,“山、神?”
“為山下百姓消災減禍——可是你所為?”
女人又想了一下:“哦,多久的事了。算是我也不算是我,我讓阿景(指司儀)他們去辦的。”
那便是她了。
“山下百姓世代信奉山神,你竟不知?”
是其毫不在意,還是‘山神’一稱微小得不配讓她知曉?
“是麼?我很久沒有出去過了,對那邊的事不太清楚,請見諒。”
那邊?進來時花青介就猜到這地方不可能建立在仙山之上,因為這地方要麼“真實”存在要麼是一種虛幻空間,而凡間根本容不得如此高深的空間。它與仙山應該相隔很遠,甚至可能在傳說中的“世外”。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地方和仙山之間是以某種獨特的通道相連著的。
“你……出不去嗎?”花青介想到城外包圍著的堅固深厚的結界。
進來這座空城,從見到座椅上的女人開始,她心生的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一直在變濃——
她是一個人,她也是一個人。
在空城中孤獨的女人淺淺一笑:“世上就沒有能夠關住我的地方,亦沒有我去不到的地方。”
“那為何不出去?一個人待在空曠的四壁之中,不會感到寂寞嗎?”
接下來的回答讓花青介好似了解到了這個女人孤獨的與眾不同之處。
“就是什麼地方都去過了,什麼事都乾過了,什麼人都有見過了,實在閒來無事,才等死似的待著。”歎了口氣,“可惜呀,死不了。”
女人說的話和她說話時的樣子讓花青介品味了很久。
“你是神仙嗎?不同於天族的神?”
她見過天宮、見過天帝,都遠不及今日所見的風采令人震撼。
難道真是人界之外的神界,連天族都不敢嘗試去覬覦的世界?
“不是,我討厭神,對假神(指天族)印象也不好。”
“巧了,我也討厭。”花青介道,“那你是……妖魔鬼怪?總不能是凡人。”
“當過凡人,做過鬼,也曾一念成魔。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算個什麼東西。”
“……”是強者就對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
“虛空。”
“虛空?”果然是個虛幻空間嗎?
“這座城,叫它虛空城好了。”
“城外飄著的,是羽毛麼?什麼鳥獸的羽毛?”
她從沒見過那麼大,那麼鮮豔,那麼靈氣的羽毛。
“好看麼?”幽灼問。
“很好看。”
“謝謝,那是死屍化的殘骸,一屍一羽,總共超過十萬支呢。”
“……”我聽到了什麼。
“它(他)們……難不成原來是這城中的居民?”
“你猜對了。”
“怎麼……故去的呢?”
“能跳過嗎,我不想談。”
“……冒昧了,抱歉。”
該話題很和諧地結束,轉入正題。
“你來,想要什麼、做什麼,不著急麼?顧著聊天了。”
“許是憋久了逮著可以說話的人便忍不住多聊幾句——你能帶給我什麼呢?”
“看你想要什麼了。”
“聽說你能帶人回到過去?”
應是聽阿景說的。
“對。”
堅定的,“我想見見他。”
“隻見,不找?”
“找不到,人沒了。”
*
“花青介”從天而降,是摔下來的,狠狠地砸到地上,砸出一個裂開的、冒起煙的大坑——若不是借助所剩無幾的功力護體,她早就粉身碎骨了。
幽灼:“原來你曾是個……天人。”假神是外界對人界天族的慣稱,但深究起來也算是帶有一種貶義的。
花青介:“儘管我如今沒有功力,殘存的氣息還是有的,你先前會發覺不到?”
幽灼:“來者,無問出身。而且早早地洞悉一切,就不好玩了。”
所以不是發覺不到,而是沒有去發覺?
“花青介”緩了許久,從陷進的土坑中掙脫出來。土坑深度快及她肩了,坡有些陡,兩手往上扒想爬出坑,然而當踮起腳、手臂趴在土坑的邊緣上時,她止住了。
距她一臂遠的正前方立著一頭狼,高高在上地俯首看她——本在林中好好走著,突然從天而墜一個活物,不知是不是嚇呆了。
幽灼:“一頭已能化人的妖獸,身上還綁了禁製?”
花青介:“是他。沒想到能這般清晰,當真‘還原’了過去。”
“花青介”見了妖獸卻不怕,“狼兄,拉我一把好不好?”
狼會說話的話此時也說不出話來,它冷漠地走開了。
“哎,狼兄?狼兄!”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很熟,一見麵就對一隻陌生狼稱兄道弟?
狼是真嚇著了,一個沒注意踩中附近一個陷阱,一記靈力衝撞將它擊飛出去老遠,高高在上的狼頓時變得狼壩。
“狼兄!”
花青介憑一己之力努力爬出坑,然而在走近狼兄時,四周突然竄出來彆的狼,成群結隊,個個張牙舞爪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低吼,凶狠地盯著她並逼迫她後退,似在保護那狼兄。
“花青介”解釋:“它不是我弄傷的,是它自己不小心弄的。我不是壞人。”
狼兄:推得夠乾淨,若非你我能踩到麼!
“花青介”想幫狼兄,但被彆的狼死死地阻在外邊。
眼看有狼要撲來,狼兄終於發聲了,用她聽不懂的沙啞的吼鳴似在為她澄清,使得狼群平息下來。
她聽著狼兄時緩時重的呼吸,想其應該傷得不輕。
“讓我救它吧,我沒有惡意。”
狼群對她十分警惕,一個不順能撲上來咬死她那種。大概因為她身上的靈力很微弱、對他們是壓根無威脅的,所以才沒立刻要她命吧。
“花青介”像不怕死,周身被野獸緊緊包圍著,“蹚”著便過去了。狼兄有向狼群提醒,才讓她前進得順利些。
到了狼兄身邊,她蹲下查看傷勢,隨後竟問都沒問便伸手往趴在地上的狼兄身下一摟,將它橫抱起來!
“地上又涼又硬,帶你去舒服點的地方。”
呆愣的狼群:快把俺老大放下!
在女子懷裡僵住不敢動彈的狼兄:豈有此理……
“花青介”動作很輕地把狼兄放在了附近一處枯草落葉鋪成的厚軟的天然地毯上。趴在那兒確實舒眼。
“花青介”不消多時治好了狼兄,“最後一點功力全送你啦,不客氣,反正留一點來也沒什麼用。”
幽灼:“你當時認得它。”
不是問句。
“你怎麼知道?”自認掩飾得挺好的啊。
幽灼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神不擅說慌,怎樣掩飾或隱藏起來也會露出馬腳的。”
花青介進行回憶:“在此之前確有一麵之緣。那時我還很小,大概沒過二五,我快忘了——我是個飛升的天神——飛升前,爹是個獵人,娘早逝,我爹外出時常常帶上我。有一次,我們無意誤入了一片妖物盛行的野地,我偶遇他,還見過他化人的樣子。後來年紀大了些才意識到那天其實是他隱匿了我們的氣息,才助我們離開了野地。”
幽灼半開現笑:“那麼小,就開始對人家念念不忘了?”
“頭一次見那麼好看的妖怪嘛。”花青介也不羞,“後來又遇他時就想著看他化人的模樣,但我知道,他生來便受了禁製。”
“花青介”剛治好狼兄,緊接著就來事了。
兩三頭從彆處匆匆飛奔來的狼向狼兄彙報了什麼,然後狼兄帶狼群著急地跑開。花青介不知出了什麼事,亦跟著去。
狼群到了狼域邊界。
“花青介”看到,邊界內躺有一具彆妖的屍體,抬頭才嚇人,好幾具屍體被吊起來,那些都是狼的屍體。
至於吊它們的繩子,上端用一種特製的器物固定在了上空的一麵結界上——暗色半透明結界,整體來看,猶如一口倒扣的碗罩住了整片狼域。
結界的作用,不是防禦,便是囚禁了。
狼群在距離邊緣較遠處停下,不再前進——不敢,因為危險。
一群外妖,有的現成人身,聚在結界邊緣外翹首同裡邊對峙。濃濃的火藥味兒。
狼群以狼兄為首,“花青介”在狼兄旁邊,覺得站著顯得自己高高的會沒禮貌,於是她蹲下來,讓自己看起來像隊伍中的一員——事態嚴峻,沒狼顧得上她了。
為首的外妖是隻男狐,人貌,說起話來矯揉造作、怪裡怪氣。從他和其他幫腔的家夥口中可大致理清事由——
起初有外妖(即地上那具屍體)入侵狼域,鬼鬼祟祟,意圖為非作歹(男狐的話說是進去瞧瞧),讓附近的狼發現並果斷擊殺。然結界外潛藏的妖伺機偷襲,引狼大怒,近十頭狼一齊冒險蒙頭就衝,怎知著了眾妖的道,被活活吊死了。
總而言之,狼族出不得結界,而外族卻可在界內外進出自如。外族便借此戲弄、殘害狼族。
“亦段承,目中無人的狼王,”男狐朝狼兄諷笑,“你出來呀!有本事出來咬我!怎麼不敢動啊?早知道把抓住的小狗子們先折磨一陣,好讓你到了親眼看看你的族人死前是怎麼無用地掙紮、怎麼吐出舌頭咽了氣——哈哈哈哈……真想看看你發飆亂吠的模樣,一定很有趣,連人身都化不出來的殘廢,一群都是,遍地的殘廢!哈哈哈哈……”
其他的妖也跟著大笑,張狂的,醜惡的。
粗啞的低吼在狼群中翻湧,不少狼氣得想衝,但被狼兄叫止。
挑釁與嘲諷一陣一陣,不停地傳來,如芒刺般入耳。
“花青介”感受到狼兄強抑的怒氣——就像一株漲落了無數次但從未熄滅過的火苗暴漲起來,熾熱地灼燒,然而卻又被稱作“忍耐”的東西壓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