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日的仙雲陸很是熱鬨,街坊的男女老少都聽到消息,首富謝家一直流落在外的兒子,終於找回來了。
過幾日便要為他辦一場洗塵宴,幾乎邀請了仙雲路所有有名的世家,就連上麵的蒼雲宗也分了幾個弟子過來參加,給了他一個臉麵。
不出意外,這謝家家主以後便是他的位置了。
隻是有人暗中惋惜,那謝家大小姐這麼多年的努力,巧同造化的手段能力,怕是要就此埋沒了,以後隻能找個權貴嫁出去,一輩子在府中養兒育女,侍候夫婿。
一時間,原本大小姐的親信紛紛倒戈,為了爭一個邀請函,頭破血流,蠢蠢欲動的,想與這未來的謝家家主拉近一分關係。
各大世家早早備下了厚禮,就等著那日開宴,使儘自己全身的訕媚功夫。
至於謝家大小姐,早已被他們忘在腦後,橫豎不過是個女子,就算手段能力再厲害,也比不過這嫡親的男係血脈。
“謝大人,恭喜啊,尋得貴子!”
說話的是個滿身肥膘的商人,彎著腰,諂媚地堆著笑。
謝言嶼皮動肉不動地回了他一個。
“哈哈,同喜同喜,李大人請進吧。”
旁邊的小廝腰彎的比李大人更曆害,笑容比謝言嶼親切多了:“李大人,請,小的帶您入座,”
李大人站直了身子,瞥了他一眼“走吧。”
謝家才大氣粗,直接買下了一個普通人幾輩子不吃不喝都買不了的大宅子,專門給沈均庭辦宴,可見對沈均庭的重視度。
沈均庭坐在主位上,今日他穿著一身紅色錦衣,氣宇不凡,貴氣逼人,完全看不出當年落魄乞丐的身影。
當然,這大多數是沈均庭的功勞。
其實他猜到謝家並非普通商人,勢力非凡。
但也確實沒想到這麼非凡,竟是仙雲陸首富。
還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這樣正好。
他的計劃很簡單,這次宴會特地請來蒼雲中的修士,想借謝家勢力走後門,提前進入蒼雲宗,不然到時候新入門的弟子全來了,人多眼雜,事情也多,不利於他行動。
這種場麵沈均庭很熟悉,應付地得心應手,隻是因為太久沒經曆,顯得有點生疏。
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送禮的客人,屁股都坐疼了,終於等到了修真界的人來。
他們和之前滿臉笑容,儘顯訕媚的人不一樣。表情冷淡,似乎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裡,骨子裡和凡人疏遠。
送了禮,問了好,就跟離開燙手山芋似的,急匆匆入了座。
一入修真界,便與凡人有著天壤之彆。
沈均庭得體地送走他們,麵上雲淡風輕,眼神裡卻有一絲淡淡的向往與欽佩。
他們最喜歡這種態度,不愚昧地崇拜討好,也不冷淡,給了他們麵子,又不會讓他們排斥。
他了解修真界的人,就像了解這麼多年傅玉門口的那塊地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均庭臉都笑僵了,才終於堪堪把賓客招待完,喝了口茶,潤了潤乾澀的喉嚨。
謝言嶼已經開始一桌一桌地朝客人敬酒,滿院坐無虛席,光看著就犯密集恐懼症,他卻走一桌便說一長束的賀詞,虛與委蛇地你來我往,一會說說與李家的生意,一會兒商討商討與王家的地皮,禮數周全,臉上的笑無懈可擊,絲毫沒見不耐煩。
小半個時辰過去,一排的賓客都沒有敬完。
該說不說,這錢是該他掙。
饒是沈均庭這種,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也不由佩服汗顏。
他原來其實不會演戲,也根本不用演戲,他是高高在上的劍尊,岩古界至高無上的存在,哪怕他性子再惡劣,說話再不成體統,也有大把的人追捧。他愛少年肆意也好,愛沉默也好,隻要他還有劍,世人景仰的目光就會落在他身上。
世間所有的珍奇異寶,都爭先恐後的送到他眼前,旁人得了他一寸目光,都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他的演技是在傅玉身邊學得的。
傅玉需要他演戲。
演他最忠誠的狗,演他最體貼的仆人,帶著假麵去完成他吩咐的所有任務,一點錯也不能犯。
先開始總會犯錯,後來長了記性,演技磨練地爐火純青。
沈均庭的目光黯淡了一瞬。
他坐在高台上,俯視著眼底的人群,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目光轉向旁邊的一群修真界的後輩。
四人青衣黑劍,頭發用白帶高高豎起,坐在最靠近主席的位置,腰背挺的筆直,似乎碰到凡間椅背,都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桌上的食物動都沒有動一下,閉目養神,嚴肅地仿佛在參悟這世上最艱難的道法。
固執的認為自己與凡人不一樣,是要入大道的修者,卻忘了自己也是凡人出身。
很熟悉,很熟悉。
沈均庭的目光渙散了一陣。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
學府下早課的路上,陽光傾灑,四個高矮各異的少年走在一起,歡聲笑語,眉眼張揚地談論著自己的未來。
“我以後要做虛憶陸的陸主,讓虛憶子民皆不衣弊履穿,我要世人愛戴,做這天下之主!”
“你這願望挺偉大的,我沒你想的這麼遠,修為夠用就行,保護自己,和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隻要與自己喜歡的人過一生,家徒四壁也好,錦衣富貴也好,飛不飛升的,都無所謂。”
“我嘛……我就想飛升,想看看世人窮儘一生,朝思暮想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
“你呢,沈均庭?”
幾人的腳步頓住,同時看向那個一直走到最後,低頭思索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終於抬起頭,他的眉眼極儘燦爛,看向自己的好友,嘴角毫不掩飾地勾起。
“遊星戲鬥弄日月,醉臥雲端笑人間。”
遊星戲鬥弄日月,醉臥雲端笑人間。
七百年間,早已物是人非。
沈均庭坐了很久,謝言嶼終於和整個院子裡的人都過了一遍招,
此刻他站在中央,態度和藹,表情喜悅,一舉一動卻帶著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這是上位者獨有的氣質。
說了一些場麵話後,轉身看向沈均庭,眼裡帶了些笑意。
“謄兒,這麼些年,你流落在外受了不少苦,如今終於回來,不枉爹這麼多年的尋找,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終於進入正題了。
沈均庭挪了挪因為坐了太久,有些發麻的屁股,恭敬地站起身來,表情懇切,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把謝言嶼哄得笑不攏嘴,才突然正色,開口道。
“爹,兒子想修道。”
此言一出,四座皆嘩然。連旁邊幾位自始至終事不關己,等著散場走人的修士也聞言睜開了眼。
謝言嶼的表情沉了下去。
沈均庭知道自己這話有多不妥,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這麼多人在這,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孩子,提的第一個要求就被父親拒絕,丟的是雙方的臉,也是謝府的威嚴。
謝言嶼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他既不想失去剛剛找回來的兒子,也不能在這麼多人麵前,把以前所有的準備都變成一場笑話。
他笑得慈祥:“謄兒剛剛回來,先休養體養,過段時曰再提此事,如何?可還有什麼彆的心願?”
沈均庭抿了抿唇,往前邁出一步,當眾跪下。
“孩兒隻有這一個願望,願成為修士,行俠仗義,為謝家掙得一份榮譽!望父親成全!”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底下的人麵麵相覷,都等著看謝家的好戲。
謝言嶼麵色徹底沉了下來。
讓父親當眾下不來台,無論是為人處事,還是心計智謀,都不適合接任謝家家主這個位置。
沈均庭要的也是這個效果。
謝家家主剛才一臉的慈祥,全都喂了狗,隻能把目光轉移,求助於旁邊的幾位修士身上。
“幾位大人,犬子少年心切,見怪見怪,可否幫鄙人看看,犬子是否有修道的運氣?”
這時候,但凡懂事些的,都會裝模作樣地看一眼,或說不適合,或說需要等些時日,鑒定法器來再說。
但這幾位,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他們本就是被長輩催下山來,心不甘情不願地維係這一份“交情”罷了。
聽到這話,隻是讓其中最小的站起身。
目光轉到沈均庭身上,認真了幾分,上下掃視一番,原本冷漠的眼中,卻突的出現了幾分驚豔。
“上品天靈根,千年難見的天才啊!”
天靈根,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千年難見的天才,意味著像現在岩古十傑那樣的天資卓越,意味著一個宗門的興盛,甚至意味著整個修真界未來的命運。
聲音雖然不大,但伴著修士獨有的內力,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在場的凡人不知道,修士可太清楚了這天靈根的稀有獨特了。
沈均庭在心裡欣慰地笑了笑。
不枉那極品洗髓丹。
謝言嶼的臉黑得像被糊了一坨狗屎。
“大人可否看錯了?我與夫人皆是凡人,犬子怎麼可能是……”
說話的修士瞥了他一眼,打斷道。
“我說是就是,你比我還清楚?”
謝言嶼麵上笑嘻嘻,心裡mmp。
為首的修士也坐不住了,不顧所有人懵逼的目光,走上前去,左右轉轉沈均庭的身體,看看這看看那,剛才還一臉高冷的臉上,比刻是不加掩飾的欣喜。
不顧謝家家主黑的像鍋底的臉,生怕被彆人搶了似的,自顧自的說道,
“跟我們回宗吧,我們宗門乃是蒼雲宗,仙雲陸第一大宗,定不會辜負了你這樣好的苗子!”
沈均庭受寵若驚,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眼神滿是驚喜。
“謝謝真人!弟子以後定會好好修行!定不辜負……”
“行了。”那修士打斷了沈均庭的話,“和你父親告個彆,我們現在就走。”
找到了一個天靈根的好苗子,可比與這狗屁凡人世家打交道功勞大得多。
謝言嶼聽這話,站不住了,麵露急切“這……大人,犬子剛剛複得,就要這麼匆忙的走嗎?要不要再多……”
修士沒有理他,全身心在沈均庭一人身上,用眼神示意他過去。
沈均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滿臉欣喜地跑過去,忽視謝家家主的欲言又止,向那便宜父親告彆,然後急不可耐地回到修士身邊。
幾人帶著沈均庭,嗖的一下飛了出去,
留謝言嶼一人在風中淩亂。
實慘。
問,到手的兒子飛了怎麼辦?
涼拌炒雞蛋,好吃又好看。
反正不管他怎麼想,幾人已經飛上天了,就算他在原地對著天大罵幾個小時,也無濟於事。
沈均庭總算是擺脫了在凡界的生活。
把修士拿給他擋眼的布扯下來,望著腳下如螞蟻一般的凡人城鎮,目光複雜。
他被修土拎著衣領,在高空中左搖右擺,整個人像樹上要掉不掉的爛香蕉。
尋常人要是有這麼刺激的體驗,肯定三天的飯都得吐出來,但這一幕,對沈均庭來說卻是再熟悉不過。
他麵色鎮定,幾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羨慕,
天靈根就是好,都不帶暈飛的。
修真界,凡人界,也不過是一個山頂,一個山腳的區彆。
遠方的高山出現在沈均庭的視野裡。
山頂被雲霧繚繞著,平添幾分神秘色彩。從山腳往上看,自己仿佛是巨人腳下隨時可以踩死的一隻小螞蟻,令人望而生畏。
沒有以前好看,沈均庭心想。
以前這座山的山頂,常年被冰雪所覆蓋。
現在全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