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橘紅色騎裝的花園 年輕的騎士怒……(1 / 1)

“請進。”崔梅恩說。

亞瑟走進了房內,自己撿了床邊的一張小凳子坐下。

崔梅恩打了個哈欠,往床上一躺,支起一邊胳膊,擺出一個舒舒服服的姿勢。她在回屋後就換上了貼身的睡裙,服帖的布料坦蕩地勾勒出身體的曲線,亞瑟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掃,立刻匆匆忙忙地移開。

崔梅恩挑了挑眉,在心裡咦了一聲。

亞瑟刻意避開她——這種事情隻在她剛進入梅蘭斯宅邸的時候發生過。

自從兩人發生第一次關係以來,他們之間變得越來越親密,亞瑟對待她的態度也越來越自然。雖說當著外人的麵還是會象征性地做做樣子,但在二人獨處的時候,他已經不再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了。

她托起下巴,仔細地打量起亞瑟·梅蘭斯來。

來到首都不過一周左右,亞瑟的身上卻發生了不少變化。最顯眼的一點是,他看起來不那麼自信了。

在梅蘭斯封地時,亞瑟做事總是不緊不慢、一絲不苟,合乎禮節與規範,與想起一出是一出、總是風風火火的崔梅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看上去就像從小說裡走出來的騎士,或是繪本裡擔任主角的貴族之子。浸泡在豐厚的物質條件與優越的生活環境中長大,擁有卓越的見識與聰慧的頭腦,處理任何問題都遊刃有餘,從不會自亂陣腳。

但眼前這個坐在崔梅恩床前的人並非如此。床前的小凳子很矮,亞瑟高大的身體隻能局促地縮起來。他弓著背,手臂搭在膝蓋上,坐姿隨意到了極點,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所謂貴族風度。

他的金發亂蓬蓬地四處翹起,如翡翠般清澈透亮的綠眼睛下方是兩片顯眼的青黑——甚至那雙眼睛也不再如以前一般澄澈而堅毅,而是摻雜了些許的迷惘,如同不知不覺間鋪滿水生植物的湖泊。

明明外表沒有絲毫的變化,眼前的這個人卻與梅蘭斯封地裡亞瑟迥然不同,就好像一個名為“亞瑟·梅蘭斯”的完美人像在她麵前破裂、剝落,露出外殼下一層柔軟又脆弱的血肉。

“我再次為昨晚的事道歉。”他斟酌著開口說,“我懇請您的原諒。”

崔梅恩大度地揮揮手:“不必在意,我說過我會原諒你,就不會食言。你還有彆的事要同我說嗎?”

亞瑟點點頭。他直起腰,視線落在地板上,仿佛突然對地上一塊陳年汙漬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說:“我聽到了您和卡伊代理騎士長在聖殿的對話。”

崔梅恩打了個哈欠。

“亞瑟,偷聽可不是個好習慣。”她調侃道。

“您果然早就和他相識。”亞瑟使用了一個陳述句,“您騙了我。”

“您沒有告訴我到首都來是因為深淵教派,而不是那個什麼見鬼的深淵防禦政策。”沒等崔梅恩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您從大修道院回來之後,也沒告訴過我您在大修道院裡遇見的事。”

“您告訴卡伊代理騎士長您很愛我的父親,那也不對。也許他愛您,但您並不愛他。”

“您總是在說謊。對每一個人。”

亞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直視著崔梅恩的眼睛。

“但是這些,我都不在乎。”他說,“我不在乎您究竟想隱瞞什麼,也不在乎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崔梅恩哦了一聲,她說:“既然你不在乎,那為什麼要特地跑來找我說這些事呢?”

她回望著亞瑟的目光,真情實感地問道。

臥室裡出現了長久的沉默,不知多久以後,亞瑟·梅蘭斯終於說出了他來到這裡的真實目的。

“我希望您能……希望您能信任我。”他說,“您願意如何騙我、隱瞞我,都隨您。但是在這之外,我希望您有……哪怕隻有一點,願意跟我說的事。我不想做總是被瞞著的那一個,我隻是希望能稍微得到您的一點點真心……”

亞瑟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個單詞幾乎隱沒在了唇齒間。

這番話仿佛耗儘了他的勇氣,他越說越快,每一個單詞都像是燒紅的烙鐵,從他的舌尖急急忙忙地滾落出來。他再次低下頭,把臉埋進了自己的手掌中。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的聲音悶悶地從手掌後傳來,“您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

崔梅恩輕笑一聲,伸出手去摸摸他淩亂的金發。在她剛到梅蘭斯宅邸的時候,亞瑟可不是這樣。她覺得他還是保持那時的模樣比較可愛。

那時的亞瑟是什麼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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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究竟用什麼手段勾引了我父親。”亞瑟·梅蘭斯沉聲道,“但你彆以為你能瞞過所有人,邪惡的魔鬼契約者。我遲早會揪出你的狐狸尾巴,讓父親認識到你的真麵目。”

崔梅恩隨手把長發鬆鬆地挽了一下,再把滑到手臂上的睡衣肩帶拉回肩上。

亞瑟的視線極快地滑過她的身體,又以更快的速度飛快地滑走。

他的耳朵有些許泛紅,卻還是堅持著說完了上述正義凜然的台詞。

真了不起!崔梅恩在心裡給他鼓掌。

“你聽見了嗎?”也許是見她沒有反應,亞瑟便追問了一句。

“聽見了聽見了,正義的小騎士。”

崔梅恩走到衣櫥前,挑選今天要穿的衣服。各式華服把衣櫥塞得滿滿當當,她拿出一件深綠色的裙子在身上比劃,又看中了一套瀟灑的橘紅色騎裝。

她一邊將衣服比在身上,對著鏡子看效果,一邊說道:“有一點我得糾正一下,不是我勾引了你父親,而是他跪在地上哭著求著讓我來這兒,我才勉為其難地同意住上一段時間。至於我的真麵目,他應該比你更加清楚。等你把我的狐狸尾巴揪出來了,可得第一時間彙報給他,讓他幫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部分——你覺得這兩件衣服哪一件好看?我挺喜歡深綠色,不過騎裝的裙裝設計更方便活動,這個橘紅也襯我的膚色。”

等了一陣,沒聽見回答,崔梅恩一手拿著一件衣服轉過身去,亞瑟·梅蘭斯被她這通厚顏無恥的話氣得渾身哆嗦,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崔梅恩耐心地等上了好一陣,他才最終從牙縫裡擠出來了一句話:“彆以為你可以騙得了我!我不會上你的當!我會識破你所有的謊言,讓你痛哭流涕地懺悔,最後灰溜溜地滾出梅蘭斯宅邸!”

他丟下這句話,倒是自己先灰溜溜地落荒而逃,短短的金發下露出兩隻紅得熟透的耳朵。

崔梅恩在心裡想,亞瑟的視線在橘紅色騎裝上停留得更久,看來他更喜歡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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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梅蘭斯難得的有些沮喪。

在他的預想中,在自己當麵宣告會調查她後,崔梅恩就算不當場嚇得麵色大變,至少也應該流露出幾分惴惴不安來。

未曾想這個可惡的魔鬼契約者連一丁點動搖的神態都沒有,居然還問他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好看?這種問題是該問他的嗎?不應該去問父親嗎??

……橘紅色那件要好看一點。

在被問及哪件衣服更適合時,儘管理智不情不願,亞瑟的大腦還是擅作主張地暢想了一番她穿上那兩件衣服的樣子。

亞瑟更喜歡橘紅色。他非常喜歡鮮亮的顏色。而且正如崔梅恩所說,橘紅確實更襯她的膚色。

崔梅恩總給人一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感覺。從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姑到公爵府的女主人,這種身份的轉變足以讓大多數人措手不及——就連亞瑟自己,在剛被帶回梅蘭斯封地時也惶恐了好一陣子——可她的身上卻沒有半分不適或不安的負麵情緒。

她可以大方地踏著沾滿泥土的布鞋走進富麗堂皇的梅蘭斯宅邸,也可以自然地穿著一件明顯鬆鬆垮垮大上好幾個號的睡袍出現在廚房,同女傭們一起圍坐在爐子邊分享剛烤好的土豆,就像一陣來去自如的風。

她仿佛屬於這裡,又仿佛不屬於這裡,亞瑟確信,隻要她樂意,隨時隨地都可以從梅蘭斯宅邸離開,沒有任何的留戀和不舍。

她就像一段落在湖麵的晚霞,沒人能抓得住她。想必父親也這麼認為。

越是抓不住的東西,人們就越是想用力地攥在手裡,所以他才會在她的身上留下那麼多痕跡,就像餓怕了的孩子在每一隻蘋果上都塗滿口水——她為什麼都不避人的?就那麼大大方方地任人觀賞?如果今早出現在房間裡的不是亞瑟,而是父親彆的侍從呢?

亞瑟氣呼呼地想。

晚餐的時候,梅蘭斯莊園舉辦了一個小型的聚會。

派對、沙龍、舞會、狩獵……貴族階級總少不了此類社交場合,他們通過這種方式建立社交人脈網。

塞德裡克·梅蘭斯為人低調,不喜張揚,不過他並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的那種人。事實上梅蘭斯宅邸每月會固定舉行聚會,而公爵本人也會露麵招待客人。

在格溫莊園時,亞瑟向來不被允許出現在社交場合上。在到達梅蘭斯封地不久後,他便去往了首都接受見習騎士的訓練,因此出席聚會的次數屈指可數——正好,他也不愛這種滿是繁縟禮節和虛情假意的場合,樂得個自在。

梅蘭斯宅邸燈火通明,就連花園裡也能聽見悠揚的樂曲聲。亞瑟躺在草坪上,盯著漫天的星星發呆。

“晚上好,亞瑟。”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以及踏著草坪走近的沙沙的腳步聲。

亞瑟坐起身,轉過身去。崔梅恩穿著那身橘紅色的騎裝,手中端著一個盛滿點心的盤子。

她迎著他警惕的目光,微笑道:“真是個欣賞夜空的好去處。你願意把景色分我一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