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與晉王後我的生活還是很清閒美滿的,他沒有姬妾所以我無需處理惱人的後院關係,他的父母和家人待我是極好的,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身份所需,我並沒有碰到私下自己亂想過的打怵境遇。除了偶爾主理府中事務,但這並不疲憊。
與嚴瑜相處以來我是能感覺到他並無異心,但人心難測,我並不敢斷言。但從私心來講,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臣子和夫君,人心肉長,他的寵愛並不比我在宮中享到的少,甚至更多,那是對我廚藝平平的嘗試的盛讚,是為我牽馬的令人安心的背影,是落在我額間的吻。
如果說我仍覺得少了一分,是不是我太貪心了——畢竟我也隻是本分的做著王妃,也未付出先一步的真心,反要求他來愛我,可以說我卑劣,但真情就是如此微妙,並不是說他所有的好是虛假,而是他對我就像喜愛,而不是對情之所鐘的愛。意思是他所有的溫情給的不過是晉王妃,不是盛玨。
我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刺著繡想道,因為是愜意的午睡初醒,我並未將發髻挽起,隻是隨手將頭發攬到一側編了編,一旁桌上落了幾隻玉桂,襯得我倒像一個青澀的采花女。
嚴瑜就是此時回府的,後來他回憶到,皇城祝禮時見我隻是覺著驚豔,承明公主真不愧是盛朝稱讚的牡丹,但在院中刺繡的我,他說,那一刻他有了家的歸屬感,原來有人等待歸家是這種感覺。
我嗔了他一眼:“誰等你啦。”
他笑著將我攬入懷中:“是——是我自作多情。”
而那時的嚴瑜隻是立在門口讓正欲提醒我的蕙蓮不要聲張,他安靜的看著我,那是與平常溫婉謹慎的我不同的,偶爾思索下一步怎麼繡而蹙眉,偶爾想到了什麼眉眼間都是笑意,像偷吃到美味的小貓。
等我累了將針線放到一旁時,我才發現門外的晉王,急忙起身:“阿瑜,你回來了。”
他走近將落在我發間的花摘下彆在我鬢間:“嗯,回來了。”
“阿福在繡什麼?”他側身將桌上快成型的刺繡拿起。
我低頭摸了摸耳邊的花:“連理枝式的錦囊,——可彆笑我的手藝。”
“怎麼會,阿福繡的是獨一無二的,等繡完送給我可好?我想戴阿福繡的。”他將刺繡小心的放回針線筐,問道。
“那是當然。”我挽住他的手笑的燦爛,不知是因為他對我繡工的認可,還是知曉他要將錦囊戴在身上的歡喜。
那日之後我不知是不是錯覺,我一直渴求的真情竟從嚴瑜的眼中流露,也許嚴瑜是與我一般的人吧,在不確保不會功虧一簣的情況下不會輕易付出真心。
我以為是我的情思無意間露出馬腳讓嚴瑜的試探有了回應,所以後來某一日打趣他什麼時候發覺我芳心暗許時,他眸中竟先劃過一絲詫異,寵溺的笑笑,而後認真的望著我的眼睛說道:“ 阿福,決定把真心交給你是我這一生唯一沒衡量過的事,那時的我在想,就一腔的熱情全交予你,如果你不喜歡我也不會收回,但不會再困擾你。”
是要迎接新年雪滿京城的冬日,我和晉王回京與宮中共度春節,推杯換盞的熱鬨間我看到了徐觀墨靜坐一席,仍是謫仙人的風骨,溫和的回應來敬酒的臣子。他還在教導皇子,不過現今是太子一人的太傅。
此次回京雖仍是看起來溫馨的相聚,但隨著皇子們的成長,權力的推拉浮上水麵。如今的太子並不是皇子中最年長的,幾年前尚是貪吃甜食的小孩,現雖初褪青澀,但與較長的二皇子比起來仍是缺少些許城府。
比太子成熟、年長,或許才能更勝一籌,為何就因非嫡出而與權力的頂峰錯過呢?我料二皇子是這般想的,仍在宮中時我就窺見過他野心的一角,當一日課上講到天命所歸時,他的眼睛像蟄伏的狼。
今朝他更不掩飾,不知是因帝王暗地的默許,還是他黨羽日漸豐滿的底氣,我隻短短回宮幾日就有所耳聞他的鋒芒。平心而論,相較於二皇子的狠辣詭譎,敦厚但並不仁慈泛濫的太子更適合成為盛朝的帝王,這勢必是一場腥風血雨。
但我未料到這番血淚的鬥爭來的如此之快,而我身邊的人竟也被波及。
——說要一直陪著我的傻蕙蓮不再可愛的笑,她已緊閉著雙眼長眠。據說是宮中遇刺,蕙蓮將我帶來的糖送於太子時不幸被波及而身亡。而悲傷和自責還未消退時,憤怒和不可置信侵襲了我,我竟從蕙蓮緊握的手中發現了一塊屬於徐太傅的布料。
我不可能認錯,那是我仍在宮中時徐觀墨為救回我的珍珠鳥而被荊棘刺傷,我用我隨身帶的手帕給他包紮,因為我的手帕都是我親自設計並命宮中最好的尚儀用蜀錦而製,我不會認錯我作為承明公主昔日的風光。
所以我直入太子的學宮找徐觀墨對峙,他一身清風明月的看我低聲的歇斯底裡和泛紅的眼:“為什麼?徐觀墨,為什麼是二皇子?”
原來他哪裡是旁觀煙火的徐太傅,他是沒有心的沼澤,騙了所有人。是怎樣高明的刺客在一向戒備森嚴的宮中竟除了一刀斃命一個侍女外再無所獲,隻能是當時在場聲稱遇襲的人賊喊捉賊,因為一個無辜的人撞破了秘密而滅口。
他眼中竟明滅著名為悲傷的情緒:“臣無話可說,也不求公主的諒解。”
我氣極反笑,他的坦蕩將過去的所有輕描淡寫的抹去:“你不怕我告知太子你的嘴臉?”
“公主請便,臣隻能表示對蕙蓮的愧疚。”他向前一步貼近我,在我警惕的眼神下俯身低語,“公主很快就會明白的。”
我慢慢向後退去,一字一頓的咬牙說道:“徐觀墨,你合該孤獨一生。”
我確實很快就明白了,一開始我以為徐觀墨不忌憚我告發他是篤定太子與我之間的信任微薄,但當太子圍宮二皇子並次日在朝廷之上以鐵證扳倒二皇子時,我明白了徐觀墨在此所扮演的角色。——他假意與二皇子聯合實則收集著他的罪證,太子始終信任徐太傅的忠誠。而蕙蓮那日不幸遇到徐觀墨和二皇子的“密謀”,為表忠心徐觀墨親手將蕙蓮除去。
但是太子真的會一直信任他嗎?徐觀墨怎會走入這趟混水呢。
長亭中我與徐觀墨對坐。京中這次大變之後我與嚴瑜也要回晉地安居了,在離開之前徐觀墨為我作彆。
收到約帖時我詢問嚴瑜,他隻是摸摸我的頭:“阿福想做個了斷的話就去吧。”
所以柳拂江景,雨連長亭,我裹著狐裘看著熱茶的霧氣盤亙上升,我所有的疑問也隨之隱沒在寒意料峭的空氣中。
最終千言萬語也隻化作一句喟歎:“此去山高水長,祝太傅平安我有愧於心,惟願你高處勝寒。”
起身向亭外走去,嚴瑜已撐傘向我而來,腰間是我繡的香囊搖曳,他將我攬入傘下,整個過程不曾看徐觀墨一眼,我們二人依偎著走向馬車。
“我給咱們雕琢了一對玉,你等會看看喜不喜歡。”嚴瑜低頭向我看來。
“當然喜歡。”我仰臉望著他笑。
“……你還沒看呢。“
“阿瑜親手所製我怎麼會不喜歡。”我輕笑。
這個寒冷的冬天終要過去,我有一生去傾聽、描摹和訴說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