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深深 春日溫和的光線穿過雕刻……(1 / 1)

春日溫和的光線穿過雕刻精細的窗欞,斑駁的落在我的肩上和裙擺,也為鳥籠增添了熨帖的溫度,籠中珍珠鳥本就柔順的羽毛更顯可愛。

“來,說盛玨真漂亮。快說。”我逗著籠中小鳥,不嫌煩悶的重複試圖讓它開口讚美我。

“公主,是該去珠玉閣的時辰了。” 蕙蓮提醒我。我逗鳥的動作一頓,嘴也下意識地撇了撇。

珠玉閣,聽起來就是個朗朗上口,頗有筆墨氣息的地方,與我就不大相搭。去那裡安安分分的坐上個一二時辰,若非徐太傅的身姿頗為可觀,我是忍受不了的。

我也很是好奇,皇帝是怎麼想的,讓如此一個儀態出塵、相貌端端的謫仙人來教皇子和公主,倒是不怕豆蔻萌動。

是了,朝廷上下誰人不知光風霽月徐觀墨呢。記得他初次踏入珠玉閣,我隻覺滿院的綽約的桃花而因他鍍上了澄澈和風骨。怎麼形容他呢,並不是誇張的讓春日黯然的鋒利,也不是溫潤如水的靜默,他便是世間最挑剔的刀尖雕刻出的美玉,多一分過於曖昧,少一分趨於聖潔。就如他的名字般,徐徐看著人世煙火,不帶溫度的旁觀,從容落墨。

若是問我這個已過及笄的公主是否肖想過,那,大抵是有的吧。我不信盛皖那丫頭也沒動過心。

反正就是圖他的一副好皮囊嘛,好吧,他的才華和品質也是頂不錯的。但是那又如何呢,他終歸是履行傳授課業任務的太傅,我的棲息地永遠不可能是他。

自從我進入皇宮的那一刻,我便是身負責任的承明公主,與恣意的自由再無瓜葛。

是的,我原並非公主,隻是當今帝王一支沒落的遠親血脈,我不大記得被接入宮的那一天了,依稀是平凡的門院,習慣了無所依怙的孤獨,忽至的華車與寶馬,宮人與家中婆婆的零碎交談中“當年與當今聖上有恩”,我的父親剛剛病故,母親早已撒手人寰,這份恩情自然落到了我頭上。

雖然不舍一直照顧我的婆婆,但他們承諾會好好安頓她,比起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在清冷門院廝守,他們所能給予的,是婆婆下半輩子的衣食無憂,而我也將蒙澤來自王室的榮華。

所以我懷著怯懦和好奇來到了足以震驚年幼的民家女童的宮殿,帝王賜與我一個新的名字——盛玨,但小字仍保留著父親和婆婆喚的阿福。

而後我便是人人稱羨的承明公主,因為對於一個隻是因父輩福澤而有幸承恩的孩子來說,帝王表現出的不僅僅是關懷,甚至可以稱的上寵溺和縱容。

拜見帝王時我初學的禮儀因緊張而呈現的更為笨拙和粗糙,與周圍富麗堂皇的一切顯得如此格格不入。而一向神情嚴肅的帝王隻是擺擺手,沒關係,慢慢學,學會了再行禮。初至皇城時因地域遷移和思鄉所致的寡食和瘦弱,也由帝王特意覓來的家鄉廚師而填補。

盛皖是打小便嬌生慣養的皇女,她的父親對我如此關懷對於一個孩子來講心中自然失衡,所以在某一日我欣喜的抖開帝王剛賜予我的西域進貢的大氅正欲披上時,稚氣而驕橫的聲音自殿門傳入:“我今兒倒是要看看是怎樣一個討喜的承明公主。”

尚是小女孩的盛皖就這樣趾高氣昂的走進來,當她看到我手中的大氅時眸中閃動著委屈和不解,雖是一臉的挑剔但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你真以為可以坐享所有嗎,我告訴你,父王不過是將你當成隨手可贈的小鳥罷了。”

她身後的宮女聽聞此言驟然慌亂,俯身對盛皖輕聲提醒:“公主莫要因生氣而失言。”

那時的我不知作何反應,隻是捏著大氅不發一言,但指尖握的泛白,我就像一個局外人,這明明是我的宮殿,我倒扭捏而局促的想要逃離。年幼的我並未理解盛皖當時的話,隻是開始不斷地思考,是啊,帝王為什麼要白白對我好呢。

我問蕙蓮:“為什麼我是小鳥呢?”

我窺探到蕙蓮眼底的不忍和欲言又止,直到一日太子拿著一隻珍珠鳥與我交換我手中的甜食,在鳥籠與食盒交錯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太子將他細心喂養的珍珠鳥當作與我交換甜食的籌碼,那我不過也是日後帝王需要我時的小鳥。

既然終歸是要被當作明碼標價的物品,我何不仗著帝王仍有耐心施舍恩典時多貪婪的索取呢。我的自卑和敏感叫囂著,當我嘗到破例的甜頭,我故意張揚著更多。帝王本身就需要一個冠著盛承恩寵的公主的名號,那我索性就做坊間豔羨、宮中奉承的承明公主。

可我明白,不論旁人如何的稱讚帝王對承明的寵愛,他從來不是我的父親,幼時忽至的忐忑和接受過於沉重的賞賜的不安慢慢躲進角落,我心安理得的享用這個名號帶來的快樂。自始至終他不過是一個帝王,而我就像一個臣子,他與我的交談少之甚少,他詢問著我的近況,我謹慎而安分的回答,有時或對坐無言。

我原本就是這樣自暴自棄的將自己當成一個空殼,不斷填充進珠寶和奢靡,我不在意我的未來,因為帝王會決定我的去向。但徐觀墨告訴我,不是這樣的,他說每個人都應擁有自我,沒有人應隨意將自己視如隨意交換的綢緞。

應是課後他語重心長的勸諫我,要認真的閱讀典籍、聽他授課,可已自我定義為驕縱的公主的我怎會輕易妥協,難得冒犯我的好言相勸和長期的不安讓我脫口而出譏諷:“有什麼用嗎,太傅,我覺著好比華美綢緞上的錦花,可有可無。”

他應也是初次被如此頂撞,四下無人的寂靜裡他那雙觀透人間的眼眸將我審視,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是對無理取鬨孩子的無奈,還是早已看破的悲憫,我不願深想。

他徐徐開口:“公主是為自己而學。”

“恕臣子冒犯,就如公主今日選擇怎樣的著裝,如何聽講,都是公主自己可決定的。”

“公主美麗奪目,但以花和華錦為擬終歸是形容,公主並非是花或錦緞。”

“公主,勿忘了還有自己。”

荒草雜生的原野,他是一株墨蘭,是我在迷離和荒唐中的明月,暈染開的柔光虔誠的度化我,我撥開束縛的雲層和橫縱的荊棘,腐朽和荒涼被放逐,我看到了他。

我從迷失和虛無中醒來,我明白我不應隨波逐流的自甘固化,草木尚有枯榮,我應找到自己的意義。那之後我開始認真經營我的生活,我需要腹有詩書,我需要胸中丘壑,我需要預先備好的錢財,我嘗試了解朝廷和天下的風聲,我明白了盛朝如帝王的年歲般日漸遲暮,西有心懷不軌的外族,王權之下也有各懷心思的權力暗湧,我從紙醉金迷編製的繭房探出頭,我隱隱猜到了帝王對我這枚棋子的安排,無非出嫁可汗或藩王。

回過神來我已是坐在了珠玉閣的座位上,徐觀墨正展開手中的書卷將要授課,我趕緊端正坐姿準備聽講。今日課堂末尾他提到了《詩經》中的《擊鼓》,古人的字字深情和血淚透過他的唇齒傳遞到我麵前,那是一段過於震撼和不渝的愛情。

盛皖身子靠過來悄聲向我感慨:“你說我們會擁有這般深情嗎?”

盛皖不再是幼時視我如敵的小孩,我們已是互相拌嘴貶損的姐妹,但她一如既往的天真直率。

我心中湧起酸澀和對盛皖小女孩心思的憐惜,但真誠的送上祝福:“你一定會有的。”

她竟害羞的鼓了鼓腮幫,想要伸手戳我:“莫要取笑我。”

我們的動靜不小,徐太傅向我們這裡看來,眼神含笑:“公主是在惋惜嗎?”

他笑時讓人有一種月亮自夜空而下的錯覺,好似有情,我清晰的感覺到胸腔內漏跳一拍的心。

盛皖早就縮回座位向我偷偷的遞眼色,我裝作沒看見,在她氣惱的眼神下回答的像剛才閒聊的不是我們的坦蕩:“回太傅,學生著實羨慕此段深情。”

太子等人皆輕笑,徐觀墨也彎起唇角但眸中是真摯和溫柔:“願公主得償所願,有此真情。”

“那太傅心儀怎樣的女子?”我故意問道,帶著反唇相譏和好奇。

他斂眸,手中的書卷收緊,向珠玉閣匾額的方向虛點了點:“質如珠玉。”

我眨眨眼,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是與此相差甚遠,同時腦海中閃過所有京中大員家溫婉賢淑的女兒的姓名,思考或許是其中一位。

我並未發現二皇子望向徐觀墨的眼神閃爍,和隨後看向我的若有所思。

但其實如果當時能知曉徐觀墨的言下之意,我最多不過是帶著少女心事的滿足和另一種刻骨銘心而度過餘生,因為不久賜婚的聖旨出現在我的宮中,我平靜的接受了我的終身所落——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