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不歸人(一)1.江氏家規……(1 / 1)

不歸人(一)

1.

江氏家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江澄常被父親說,他不懂江家家訓。

到底,江氏家訓該做何解讀?

屢屢無視長者教誨,左耳進右耳出?

藍氏禁酒,明知不可,還要去偷買酒回來與人一起分飲?

江金聯姻,看不慣金子軒對阿姐不滿,便不管不顧打一架?

身為世家少主,自幼被人說著未來要繼承蓮花塢,江澄不懂,父親到底欣賞怎樣執行江氏家規?

江澄苦思冥想,還是不懂。

俗語有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行萬裡路不如閱人無數。閉門造車無解,也許,體驗一番先祖遊俠生活,便能對家規產生新的領悟。

江澄低頭垂目道:“父親,我想去江湖中走走。”

“為何要去江湖?”

“兒子身為世家公子,錦衣玉食,早已與先祖遊俠相差甚遠。我想出去看看。”

江楓眠歎氣。

2.

“江澄,你是江氏少主,江叔叔隻是對你更加嚴厲。”魏嬰如是說道,目光灼灼,毫無閃爍,他確實這麼認為。

“也許吧。”江澄敷衍了事,手下不停,繼續收拾行囊。

嚴厲也好,不喜也罷,深究有什麼意思?反正也沒差。

“江澄,你不必為此賭氣,你是江氏少主,無論如何你都是江叔叔的親生子。”魏嬰奪過江澄手邊的乾坤袋,打散了重新將衣物丟回櫃中。

“……”江澄直直看著魏嬰,半晌,他拿過包袱皮,繼續收拾其他東西。

魏嬰繞過來,湊近了哄勸道:“哪有人不喜歡自己親生兒子的?你彆瞎想了!”

“家規這種東西,也沒人規定一定要遵守吧,藍氏三千家規,不還是有個藍翼,誰敢小看了她的弦殺術?”

“江氏也不是代代都一樣吧?江叔叔隻是……嗨,你也彆太往心裡去,父子間想法有點不一樣,也是正常吧,你看聶懷桑,被他大哥天天追著打。”

“江澄!你到底鬨什麼彆扭,大男人有話直說!”唱過半天獨角戲,魏嬰也不耐煩了。

“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江澄淡淡說道。

心有迷惘,循前人路走一遍,不是一種很好的體悟遊俠精神的辦法麼?

眼見江澄油鹽不進,魏嬰頓感無奈,他不怕江澄冷嘲熱諷,隻怕江澄百無聊賴,這樣的江澄超出了他習慣相處的舒適區,陌生的令他無所適從。

3.

晚課,江楓眠出題“有一地受邪氣入侵,村民深受其苦,求助到仙府,救或不救?”

江氏本沒有晚課,江家的課,也不是宗主教授,這堂課,是魏嬰去求來的。

這對父子,隔閡已久,雖然明知一次交談隻是杯水車薪,但魏嬰覺得,總比什麼都不做來的強。

不假思索,魏嬰回答道:“自然是要救的。民眾不易,豈能眼睜睜看著村民受苦而無動於衷?”

略做思忖,江澄慢過一拍:“若非江氏地界,不宜插手,可向來人指路,去當地仙府求助。若是江氏地界,可依往例行事。”

往例是,怨氣未損人命,仙門不出。

江楓眠對二人的回答,不置可否,隻是看向二人的目光,明顯有差異。

此時無聲勝有聲,再不懂,便是傻子了。

沉默,群蛙閉口,夜鳥無聲,連風都識趣地繞開這一室凝重,隻有燭花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劈啵。

江澄再提遠行一事,“父親,過兩日我便動身啟程。”

“還是執意獨身前往?”江楓眠淺歎。

父親想讓魏嬰與自己結伴而行,就如同當初去姑蘇聽學,隻是,“祖上並未帶過幫手。”

江澄恭順地回答出並不恭順的話。

“江澄,你彆跟江叔叔賭氣。”魏嬰悄悄湊近了在江澄耳邊勸說著。

沉默,除了沉默,江楓眠也不知該做出怎樣的應對,他本非寡言之人,隻是,對兒子,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相處。

江澄看到魏嬰自顧自認定了他是賭氣,父親似也有幾分認同,心頭不禁升起些躁鬱之感。

那就賭氣一回吧。

垂下的眸中,隻有堅定,認定了,就要做的堅定。

第一次拋卻了【父親會不會不喜】這種顧慮,一定想要去做成這件事。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父親,您常說的不是麼。我從不敢行差踏錯,然行一次慣例便令您失望一次。我想實踐一次家訓,您若不理解,我便不向您報備行蹤,自己走。”這話是有些發泄意味的,江澄知道,隻是他不想克製。

瞻前顧後,循規蹈矩,得到的總是失望,那麼便任性一次吧。

江楓眠微一怔愣,第一次,江澄對他頂嘴。

燭火跳動,兒子的眼底,在閃爍。

那種眼神,似曾相識,也許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隻是,記不清了。

對於往事,他總是容易忘記細節,隻記住了感覺。

4.

“去吧。”

江氏主母,江澄的母親虞夫人一錘定音。

虞紫鳶本不讚同兒子出去闖蕩江湖,好好的世家公子,出去跑什麼遊俠。

江氏先祖就是因為遊不下去了才會定居雲夢開宗立派。

幾百年裡,那麼多家主,人人嘴上掛著江氏祖上乃遊俠出身,也沒哪個真敢像先祖當遊俠時那麼光棍。隻有一個江楓眠,自己不去當遊俠,卻以遊俠教束兒子。

外麵誰不稱讚江澄識大體,就這個親爹,被眼屎糊住了雙目,被豬油蒙了心。

一門宗主,如此這般,簡直不知所謂。

兒子難有所求,就算是任性,她也要支持的。小小年紀,壓抑天性了十多年還不讓人念一句好,不如去恣意一番。

難道早熟的孩子就合該背負苦難?

“那某某散人的兒子,實踐家訓不是很得你意麼?招的你看你兒子哪兒哪兒不順眼。江澄現在自覺出去學學遊俠風範,你又囉嗦什麼。”

“三娘子,家訓不是這麼用的。”江楓眠倍感頭疼。

“我認為就是這麼用的,魏嬰犯藍氏家規,你說他素來如此。你的言行也告訴我家訓就是這麼用的。嫌江澄不懂家規,又不讓他出去體悟,江宗主真真難以伺候。非要我兒子日日在你麵前,淪為襯托你們師徒優越感的背景板才合你的心意?”

虞紫鳶不愧是擠兌了江峰眠十幾年,經驗豐富,譏誚嘲諷勝過江澄數日裡千言的解釋。

“何必解釋那麼許多?旁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去做便是。”

想做便去做!憑什麼某某人的兒子可以天天任性,她兒子想恣意一回都不行。

5.

一人一馬一柄三毒一枚紫電,江澄隻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小包碎銀。

兩日後的早晨,東方僅亮出魚肚白,他辭彆父母踏上去路。

“窮家富路。”母親如是說著,為他準備了千兩銀錢。

大額銀票被江澄笑著婉拒,“兒子出去做遊俠,哪有帶個金鋪的道理。”

哎~虞紫鳶歎息,兒子太懂事,難得任性一回,還不願落給某人口實。

東荷院落燭火亮到子時三刻,銀珠為燭台換上新蠟,晶瑩滑潤的蓮台白蠟,是上好的川蠟。

川蠟……川。

揮手招來金珠,虞紫鳶在她耳邊囑咐幾句。

金珠掩嘴偷笑,飄然而去。不多時,回轉來,道:“辦好了。”

又過了兩刻,醜時,院內的燭火熄滅,隻在簷下留了一盞夜燈,風吹過,燈籠一搖一晃,地麵上的影,也一搖一晃,就像是十七年前,宗主夫婦主臥室裡,小搖籃邊的影子一樣。

江澄出行有習慣,睡前走前各檢查一遍隨行物品,免得出門了才發現丟三落四。

揭開層層衣服,包裹嚴密的兌鈔信物就落入了他的眼底。

蜀中虞氏的信物,定是母親見他不收銀票,刻意指人偷偷塞進來的。

阿娘嗬~

江澄眼底氤氳粼粼,一顆暖石投入心湖,被暖溫的水,隨著漣漪層層推散到到每個角落。

信物被串上了紅繩,貼皮貼肉掛在胸前。

有時候,眼睛比耳朵更重要,很多東西用眼睛看比用耳朵聽好。一個人的冷言冷語,容易凍傷耳朵,但是偷放進行禮的東西,細心就能看到。

都說江澄像他母親虞紫鳶,其實,何止相像,江澄倔強更勝其母,說好了要做遊俠,便真走了祖上的原途。

江氏先祖隻憑一手一腳打下了江氏基業,重走一遍前人路,江澄不願依靠祖輩餘蔭。

隻帶少少銀錢,一頭紮入誰人都不認識他的世俗中。

“你打算去哪兒?”魏無羨站在馬下,仰頭問他。

“我還沒想好確切的地點,隻是去我該去的地方。”江澄端坐馬上,放空遠眺。

走陌生的路,見陌生的人,做陌生的事,有目標的出行是旅行,他的目的是體悟,所以,他沒有想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