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求問,識海囚徒 ……(1 / 1)

冬水向春流 劉萎 4774 字 2024-05-01

南月深深地凝望著他。男人的眼裡點綴了一點點祈求一樣的光。

她總覺得這個人應該是有所求的。

但她不敢確定麵前這個人他的想法。

在大家普遍公認的男尊女卑的情況下,她無法確認是否會有那麼一顆滄海遺珠。

這到底是為了和她交好的橄欖枝,還是為了鏟除異己的前兆,尚未可知。

她知道的,有些人為了獲得信任,會為自己帶上公正先明的麵具。

於是她掩著唇借著自己尚在養傷的由頭,躲了過去。

“我不知道,抱歉。”

茶碗上縈繞著淡淡的霧氣,若有若無地擋在二人之間,隔著那薄薄的一片,卻雙雙迷了眼,找不見歸處。

為了將這尷尬的氣氛快點消解,南月轉移了話題。

“今日有些倦了,不如改日再聊?”

柳子謀垂著眼睛不說話,隻是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嘴角似乎扯了扯,向著南月拱手作彆,語氣中帶有一絲惋惜:“是在下唐突,仙子好生將養,改日登門拜訪。”

他麵對她那般清澈的眼神,接觸她那若有若無的距離感,難免會感到刺痛。

但是他又慶幸南月不知道他是誰。

他無法以“柳子謀”的身份直麵她。

他該如何補償她被毀掉的原本平靜的百年。

於是那襲蕭瑟青衫,孤涼沒入天宮寒涼的霧中。

茶已經涼了,南月想著。

她抿了一口,眉目之間彌漫上難以抑製的迷惑。

和他應當是投緣的,可是一切太順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就像有什麼在暗示著,這個人不簡單。

好說,既然同為凡人登仙,師父總是知道的。她決定見到月神的時候問一問。

不過在此之前,她必須先睡一覺。

她進階速度太快,一邊從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一邊又挨了幾道天雷。

就算月神協助她適應了體內暴漲的靈氣,重新梳理了仙脈,但依舊難熬。

彼時打鬥時未曾感受到的疼痛在身體上四處爆發,撕裂一樣的疼痛一寸一寸磋磨著她。

而她的腦海也越發翻騰,疼的她想要打開腦子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進去了。

而目送那仙君遠去,不知為什麼讓她重新想起來那個大婚之夜。

滅掉的紅燭。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疼。她三步並兩步,乾脆地滾入柔軟的被席之中。幾乎是閉上眼那一刻,疲憊就徹底占了上峰,讓她毫無過渡地睡去。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快地沉淪入徹底的黑暗。

四周了無生息,隻有沉悶的黑,其他的一無所有。

而她茫然地向前走啊,走啊。

終於有那麼一線光明,她抓住了破碎的黑霧邊緣用力甩開,隻恍然見一少年笑得溫柔,對著一個坐在秋千上的粉衣女孩兒說笑。

耳邊就像被無儘的潮水淹沒,她再次被拖進了那團黑霧中。

混沌中,她聽見那個小姑娘清脆的聲音。

“....阿兄。”

潮水退去,窒息感消失無蹤,她掙紮著抽離那個夢。

她倏忽睜開了眼,就看見了一臉擔憂的月神。

“南月...你還好嗎?”

南月有點懵,眨了眨眼睛看月神,又看了看外麵。

可惡,天族沒有日升月落,不知道現在幾時了。

月神會意,握她握的更緊了些。

“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剛回來,就看見你窩在這裡,疼的滿臉發白,是做噩夢了嗎?”

月神憐惜地舉起手輕輕擦拭她的冷汗,有些自責。

“是我不好,沒能阻止你和柳子謀見麵,惹了你傷心。”

南月納悶,她都給柳子謀惡心成那樣了,怎麼現在變成她受委屈了的樣子。

可她被突如其來的疼痛弄得嗓音都啞了,說一句話都疼的不行,想解釋又無能。

淡淡的光穿過窗欞,落在月神的側臉,她本就生的美,不是萬般同一的美,是彆致的,一眼難忘的美。而這般美人現在低眉呢喃,多有幾分破碎之感。

南月用那雙冰涼的手握住她,安撫一樣地撫著順著,月神有些驚訝一樣的抬眼,唇顫抖著,最終卻一句話沒說,隻是輕柔地將她抱了抱。

“休養幾日吧,過幾日,我幫你打開識海。”

南月皺眉不解,識海是何物?

月神幫她掖了掖被角,隻是語重心長言:“好啦,快睡吧。”

南月本來打算問她那個仙君,但是瞧她這架勢現在不睡覺,什麼問不到。

於是她隻得忍著一肚子疑問,不情不願地閉上了眼。

當是點香了,味道淡淡的,很好聞,順著鼻腔遊走撫摸,讓她有些疼痛的部位得到舒緩,精神上也越發放鬆。

剛剛那般就像吞噬一切的黑,消失不見了。

這回的睡,很安心,很溫和。

她好像回到那座小茅屋,那個少年掂著小小的花朵,遠遠地望著她。

她其實想夢到何楓很久了,就算是在夢中,她大概也會毫不猶豫地飛奔向他。

可現在,她垂著手站在門外,門內的何楓紅了眼眶,不像個瀟灑的劍士,像個幽怨的鬼魂。

“你不要我了嗎?”

這確確實實是她的夢,在過去這是她的唯一所求,和何楓種滿一山坡的花,無論何時回來總有一個人帶著笑來迎接。

可是世事又能有幾圓滿,他們全都回不去了。

南月眼底蒸騰上淡淡的霧氣,她再次強行按下難以言說的苦痛,嘴角上揚抹出一道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隻是慢慢地轉身,然後離去。

在她身後,虛幻的美好漸漸破碎,歸於空無。

她睜開了眼,又是富貴的金殿。

一個圓臉的少女非常恭敬地福身:“仙子醒了?”

南月剛醒,有點懵懂,見到這張陌生的臉,眼中更加迷茫了,下意識詢問,開口那一刻她心跳驟停。

因為她的嗓音充滿了……故事感。

就像是沙子在玻璃上摩擦過的聲音。

那個少女倒也不慌,十分體麵,變戲法一樣端了一杯水上來:“仙子請,我是仙子的從侍,青棠。以後仙子的起居學習,都由我來負責。”

南月慢吞吞喝完水,嗓子可算好一點,她忙不迭下床彎腰行禮,青棠虛攔了一下,在她頭頂笑。

“仙子真是大禮,應該是我行禮,而不是仙子,看來仙子的禮儀也得學學了。”

汗流浹背了…

南月咽了咽口水,頗為自如地起身將碎發彆到耳後,若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嗯…啊…對。我要去洗漱了,仙…青棠你先走吧。”

她一轉身就要逃離尷尬現場,身後青棠眯眼把她攔住了,力度剛剛好,壓人不傷身。

“起居是我來照顧,仙子不必客氣。”

南月近乎是行屍走肉一般完成了全程,她不是生活無能,實在是不適應這種生活,就像木偶一樣被擺來擺去的。

就算精致漂亮,也感覺怪怪的。

水鏡之中,麵上幾分薄紅,唇珠飽滿,發上點點珠翠,美則美矣,就是感覺不像可以乾淨利落打架的樣子。

像是供人觀賞的花瓶。

她回頭問青棠:“呃…有沒有更簡便一點的。”

青棠也不惱,依然笑著:“仙子當得入鄉隨俗,這已經是仙子這個位置能穿的最簡便的了。”

南月微微瞪圓了眼,開什麼玩笑,這要是拉去訓練,還沒等開始訓練,輕功一下都能直接跌倒好不好。

青棠十分滿意地看著她的傑作,輕柔開口:“仙子不必擔心,這是極美的,大人們瞧著也得另眼讚賞。”

南月感覺有種對牛彈琴的美,反抗無能不得不接受,忽然想起月神的模樣。

她此前忙碌未多留意月神的穿衣打扮,隻覺得月神美極。

可現在她靜下心來想,月神的衣物還有發飾似乎也是常換的,而且當是價值不菲,她身邊也總站著個人。

可月神的麵上並無嬌縱或者自矜,與之相反的,她總是低眼,臉上總有一絲陰鬱在。

她並不開心,和南月一樣。

她聽見青棠的聲音,其中十分驕傲,但是也感覺到一絲不適。

她說:“隻有這樣的美,才和月神一樣,九重天上的大人才滿意。仙子還得早日適應些,嫁了高門,才得安生。”

南月怒從心頭起,她走過百年,結果還是要當花瓶去當二十四孝賢妻。

青棠高高在上,笑的癡醉,似乎已經想到自己跟著高嫁主子的美好生活了。

南月瞪著她,過了好久,笑得親切。

“姑娘錯了,我嫁過人。”

青棠不以為然:“寡婦再嫁也無妨,當個小妾也不錯。不然仙子的出身,實在太難立足了。”

南月笑得更大了:“不巧呢,夫君現在尚在人世。”

嗬嗬,甚至就在天宮。

月神是下午來的,她來幫南月開識海,就見青棠姑姑的臉色不霽,南月悠然自在地吃著小糕點。

南月見師父來了,急急地收了散漫的樣子,跑去迎她,月神瞥了一眼青棠,青棠不情不願地退下了。

月神勾了勾南月手指:“青棠同你講話,你不要同她置氣,一笑了之就好。”

南月瞧著月神鈿花又換了,心口酸澀再次彌漫開來。她想詢問,但又自知問了也是徒增煩惱,隻能固執地伸手抱住了月神。

月神太瘦了,腰細又軟,身上還有淡淡的香味。

就像是他們臆想中最完美的神女一樣。

可是這樣對身體不好的。

月神哭笑不得,替南月順毛,隻當她委屈了,可是這是沒辦法的,總得有習慣的那天。

“好啦,我今天來,是幫你開識海的。”

“識海是什麼?”南月迫不及待地問出這個問題。

“你可以理解為隻有你的一方世界,有些事情存進去,想要的話可以進去翻,你的魂魄也在那裡,可以睜著眼睛休息哦。”

南月激動極了,迫不及待地坐在那裡,頗為期待地看著月神。

月神笑出聲來,揉了揉她的發頂,屈指頂上她額心,仙力探入其中。

就像是冰水一滴滴墜入腦中,有點癢,有點涼。隨後便彙成一束在腦中鋪陳開來,南月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後背傳來巨大抓力,隨後渾身一輕。

但她看得清這一殿模樣,還有眼前的月神。

——這就是魂魄出竅。

接踵而至的是鋪天蓋地的黑暗,潮水一般吞沒了她,裹挾著她推她不斷向前,零落的粉色碎片在周身縈繞不絕,最終她踏著滿地碎粉,抵達了靈魂深處。

而月神也在緊張地盯著她透明的靈魂深處。

這是月神確認一些事情的唯一契機。

南月來到靈魂深處,驚訝地發現,她的靈魂中不止有一個人。

還有一個垂頭不語,被鎖鏈牢牢捆綁的女人。

隨著她的走近,那個女人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嚇得她不自覺頓足。

“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