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溫柔儒雅俊秀卻又冷冷清清的男子,一身讀書人的裝扮,手裡還提著一盞橘色的燈籠,看著甚是斯文。就連說話也是不見情緒起伏的……
骨欲心道,這人當真是擔得起程姑娘一句情深意切的“檀郎”。
於是,同樣的劇情又開始了。
“檀郎,你回來了,外麵是下雨了嗎?”燈台女程時霧的聲音依舊是沙啞滯澀。
“哎呀,瞧我這記性,可不就是下雨了嘛,我去給你送傘,卻滑了一跤跌到了城外的河裡……”
“嗯,我來給你梳頭。”不過這次程時霧的話尚未說完就被男人打斷了。
男人熟練地拿過程時霧手裡的梳子梳了起來,抬眸卻不見銅鏡裡程時霧的容顏,他若無其事地問道:“霧娘,家裡可是來人了?”
程時霧一怔,頭上的燈又變回了橘色,徐徐開口道:“來了,來了兩位狀元郎,都是多管閒事的,被我扔了出去,檀郎不必擔心。”
周檀走過去滅了桌子上先前黑衣男子點的燭火,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屋子,隨後問道:“哦,這燈,可是你點的?”
程時霧道:“是一位狀元郎點的……檀郎問這麼多做甚,我去給你備筆墨。”
燈台女作勢就要起身,卻被周檀輕輕按了回去,他看著銅鏡裡的程時霧喃喃地道:“霧娘,你有白頭發了。”
“白頭發,白頭發,白頭發……”程時霧念叨了一回,突然麵色驟變,整個身體都開始抖動,哆哆嗦嗦地尖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檀郎,檀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檀郎啊,你來了啊……”
程時霧叫起來的時候骨欲感覺到懷裡的銅鏡也跟著一起顫抖,先是恐懼,然後便是痛徹心扉。
周檀說道:“嗯,是我,我來了。又一個九年了,霧娘。”
“九年,又一個九年了嗎!”程時霧自剛剛想起了周檀後,就一直不太冷靜,她拉起周檀的衣角期待地盯著周檀的眼睛問:“所以呢周檀?所以呢?”
周檀看向程時霧的眼睛,晦暗不明的眼神像極了雨夜裡懺悔的孩子。
不過片刻他又搖了搖頭,眼底一片清明。
他伸手滅了程時霧頭上的燈,屋裡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隨後屋裡的八個方位分彆亮起了黑紫色的燈台。周檀緩緩說道:“你知道的……”
藏在角落的黑衣男子皺起了眉頭:“九微燈。”
骨欲雖不知道這是什麼燈,但能感覺到這些黑紫色燈裡濃濃的血氣和煞氣,讓他很不舒服。
他有種不好的感覺,輕聲問道:“九微燈是什麼?周檀要做什麼?”
黑衣男子:“你旁白的這位判官沒告訴過你?”
趙判:“他要殺人了!”
黑衣男子和趙判同時說話了,隨後彼此看了一眼默契地又不說話了。
片刻間,周檀已經從櫃台下拿出了程時霧的頭。真正的程時霧這才全須全尾的出現在了屋裡,頭發是舊時編的麻花辮,聲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滯澀,是個妙齡少女的聲音。
此刻她聲音驚恐又失望地說道:“我就知道,你還是不肯放過我。”
許是程時霧眼睛裡消失的光刺痛了周檀,周檀走過去遮住了程時霧的眼睛,緩緩地道:“對不起,我隻是想讓霧娘回來。”
“嗬嗬嗬……”程時霧低低的笑了起來,而後雙手放在了周檀遮住她眼睛的手上,她輕輕拉過周檀的手,看著周檀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周檀,我都放下了,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放過我吧檀郎。回不來的。”
“對不起……”周檀彆開了眼神,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半截布條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緊接著他拿過梳妝台上的發釵抵上程時霧的脖子。
蒙上了眼睛的周檀就像是蒙上了最後的柔情,此時的他便是那無情的“地府判官”……
頓時,程時霧大哭了起來。為她淒慘不公的遭遇,為她不見天日的數十年……
她緩慢地念道:“子合堂,西夜冥,遠山結晴雨;天雨粟,鬼夜哭,思念漫太古,漫太古……”
“檀郎,我想起來了,那日你帶了筆墨,隻是你並未帶去學堂,你放在了城外橋頭的那棵柳樹下;還有,那日我也是真的見到你了,是你抱著我回來的;還有……”
屋裡的黑紫色的燈光微微閃爍,正如周檀此時眼裡的瘋魔,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有了風雨。
他慌亂的問道:“銅鏡,你看過銅鏡了?銅鏡在哪裡?今日家裡來的到底是什麼人?”
程時霧漸漸地沒了聲音:“是,狀元郎啊……”
程時霧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最後逐漸歸於寂靜。
房間裡隻剩發釵在程時霧的脖子上來來回回劃的聲音,這聲音如同陰暗裡的老鼠啃食般讓人折磨、壓抑、難受。
骨欲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血腥了,不知覺中攥緊了拳頭,黑暗中不小心碰到了黑衣男子濕噠噠的外衣。骨欲嫌棄地感覺往趙判身邊湊了湊。
一旁的黑衣男子感覺到了骨欲的小動作,在黑暗中看了一眼骨欲,雖看不清眉眼但能看見漂亮的骨相。心想這位小公子到底是年輕未經事,不知世間險惡,這就看不下去了!
屋子裡程時霧的話周檀顯然不信,他用發簪劃破自己的手掌,一道血霧瞬時散在房間的八個方位。
骨欲感覺到懷裡的銅鏡頓時不受控製,掙脫了骨欲來到了周檀麵前。
“子合西夜雨,破。”
周檀的話剛說完,謝不舟就從銅鏡裡摔了出來。
骨欲:“……”
所以,這半天的時間謝不舟就在我懷裡啊!!!!!不是他怎麼跑到銅鏡裡去的?????
骨欲還未想明白,謝不舟暴罵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他奶奶的天殺的周檀,我在銅鏡裡看你很久了,早就不爽了。殺人不眨眼的人渣,我今天就收了你替這位姑娘出氣……”謝不舟剛一出來就呲牙咧嘴罵罵咧咧地對周檀出手了。
骨欲直覺不妙,但是晚了。
“多管閒事,不自量力。”周檀尚且蒙著眼睛,帶血的臉龐邪魅一笑,不過三秒鐘的功夫,謝不舟就被周檀綁了起來,憑空掛在了上方。
謝不舟:“你個人渣,有本事……”
骨欲:“……”
果不其然,隨後周檀又強製閉上了他的嘴。好了,這下謝不舟該滿意了。
骨欲三人就看著謝不舟在空中扭扭捏捏的晃動。
不過骨欲三人並沒有出手。
九微燈轉魂,是一條不歸路,除非轉魂成功,否則……
解決完謝不舟的周檀再次回到程時霧麵前,發簪割斷了最後一絲血肉。
周檀將程時霧的頭顱放在了桌子上,他突然就沒有了動作,隻是盯著程時霧的臉龐在出神。
他會想些什麼了?
周檀感覺自己明明蒙著眼睛,卻又好像什麼也遮不住一樣……有些東西還是那麼的清晰……
他好像依舊能看到那日,他將程時霧的頭用發簪割了下來,那是他第一次殺人,不甚熟練,他怕霧娘害怕,扯下自己的衣服蒙住了霧娘的眼睛;他在霧娘的脖子上劃呀劃,劃了很久,自己的手也被劃傷了……
整個世界都是血霧蒙蒙的,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他想哭,卻哭不出來。於是老天就代替他哭了出來……
橘色的燈光下,映著他顫抖的手,不過這也妨礙不了他認真細致的神情。看著他用程時霧的頭發仔仔細細地撚著燈芯,溫柔深情的模樣……骨欲都有片刻的恍惚。
若是忽略桌子上血淋淋的頭顱,你會以為他是在給他喜歡的姑娘做她喜歡的玩偶……
周檀撚好了燈芯,從懷裡拿出了九微燈,屋子裡八個方位的燈台也瞬時亮了起來。
還有一盞便是手裡的燈台女了。
他重新幫程時霧做好了脖子上的燈台後,朝著新的燈台女程時霧的方向拜了拜,眼神裡是七分深情三分淡漠,還有半分若有若無的微笑。
隨後他又拿起梳妝台上的銅鏡,輕輕地撫摸著,他放佛看到了霧娘怨恨不解的眼神,看到了霧娘在哭泣……後知後覺地他摸上了自己的臉頰,指尖是冰涼的觸感,為什麼呢?!
他說:“對不起霧娘,周檀不再是檀郎了,是狀元郎了……”
不再是檀郎,是狀元郎,是狀元郎了……
這句話程時霧念了好久,久到連自己都不知道檀郎是不是真的在她的世界出現過了!
許是這樣,程時霧的執念太深,久久不散,不但沒有被九微燈轉魂,反而成了怨鬼靈。
九微燈轉魂是條不歸路,轉魂不成,周檀便隻好每九年再重新上演一遍殺人回魂記,再轉一次九微燈……隻需九個九年,隻要轉滿九九八十一次,再深的執念也會散去……
今年便是第八個九年了……
周檀縫縫補補便是一夜。做好了這一切後,他滅了其他八盞九微燈台的光,隻留下程時霧頭上橘色的燈台。
房間又一次陷入黑暗,隻餘謝不舟嗚嗚呀呀在上麵掙紮的聲音。
周檀這才取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條,看向了謝不舟。
謝不舟看著周檀抹過他臉上尚未完全乾的血跡,嗜血的惡魔,一身臒弱的脊骨弓作峭山,在重重黑暗的虛掩之下,逐漸銳化,不可細琢,顯出一絲單薄和譎詭。
謝不舟突然不動了,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儘管他知道骨欲就在身後,但是周檀這種瘋子的壓迫感還是讓他微微顫抖。
骨欲神情一動,他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