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這樣不想見我?乃至於見到我就讓我殺了你?”東青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又或者看見了什麼,聲音中滿是苦澀,“你從未想起過嗎?過往我們說笑的日子,在那些冷夜裡的那點暖。”
東青還是江海月的時候,所有的歡喜都來自宋陽關。她能熬過那些苦痛,熬過那些非人的折磨,全靠和宋陽關在一起時的那些美好。
這是她全部的支撐。
其實對宋陽關也是一樣。
在君王特意打造的錦繡囚籠中,宋陽關最快樂最放鬆的時間,也是和江海月在一起。她不用被奇怪的目光打量,不會被貪婪的心算計,她甚至都忘記了被剜鱗取血的那些屈辱和疼痛。
所以她明知殺死命格不凡之人會遭到天譴,選擇了讓自己遭受無儘折磨,而讓心愛之人得到解脫。
無間地獄是什麼地方?最大惡極者要時時刻刻麵臨那些最苦痛的時刻,一遍一遍,淩遲魂魄。
宋陽關自被關進來那日起,便每時每刻都要麵對自己手刃摯愛的那一瞬。她現今不敢再看東青,也是因為過去無數次看到她的神情從激動和欣喜轉為迷茫和痛苦。
那雙絕望的眼睛,她忘不掉。
那些美好的記憶,在這兩百年間,也幾乎被消磨殆儘。
可是宋陽關最終還是不想再傷她,所以沒有直接說“我不記得”,而是再次選擇了沉默。
二人就這樣僵持著。
過了許久,東青才道:“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什麼神。”
宋陽關還是沒抬頭,隻是悄然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衣角處,發現那上頭繡著的暗紋,竟是桃花。
“春風東來,人間青綠。我名東青,掌管春日之風。”
宋陽關以為她要說,春風無害,所以她從不殺人。
結果東青卻道:“人們將心事訴春風,所以……所以我會讀心啊。”
她很輕很輕地問,比春來花開還要溫柔:“陽關,你能瞞過我什麼呢?”
大祭司的奸計,那一劍背後的真心,東青看得見;在地府的煎熬,那無數晝夜的噬魂之苦,東青也明白。
她愛的鮫人還是那樣善良。
在人世時從未相欺,到地府也不忍相負。
然而清醒明白的東青,卻遇上了難得糊塗的宋陽關。
“既然如此,你就當知道,你護住了我族人的性命,我是心甘情願救你,更是心甘情願讓你殺了我……”
“你以為我是因為你欺騙我,才來找你?”東青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抱住宋陽關,流著淚道:“宋陽關,我一醒來就來這裡找你。如果是因為欺騙,那我得知你在無間地獄,就鐵定不會來這一趟。”
“可我還是來了。”
“無論是當年放那把火,還是現在出現在你的麵前。”
“陽關,我也是心甘情願。”
東青很真摯,對喜歡的人尤甚。她緩緩地吻著宋陽關,帶著春風般的溫暖和繾綣。
“神的吻,是恒久的寬恕和守護。”
宋陽關這時才終於敢看向她,這雙飽含著情意和眷念的眼睛,頃刻間替代了過往她一直麵對的那雙絕望的眼睛。
像是乾坤顛倒、時序重來。
“地府也有失誤,他們錯將我的疼痛當做了怨恨。我從未怨恨你。”東青歉然道:“怪我來遲了。”
“不遲。在人間時未遲,在地府也是。”宋陽關握著她的手回應道:“你任何時候來,都讓我很高興。”
她們在人間分彆的時候,是寒冬臘月。
而再次攜手,恰好春來。
東青將鮫珠物歸原主後,宋陽關也總算能夠成功變回原身,順著冥河同她一路而上。
宋陽關擺動著金色的魚尾,道:“我其實沒有想過,你會來帶我走。”
東青問:“為何?因為你在無間地獄?”
“是因為人活一世。”宋陽關搖頭,“我想著,興許我和你,也就隻有那一世的緣分。”
東青笑著說:“怎會?我們很有緣的,不在一世一時。”
她沒說的是,按照冥府律法,神若下無間地獄,需剔骨為誓,來為結清恩怨,走時不破秩序。
東青也是按照規矩,生剔了根神骨存在冥王那裡,才成功來無間地獄這一趟的。她不知道這地府怎麼招的人,看起來和氣,但是蠻不講理,掰扯了老半天,才算清舊賬,得以成功在名薄上銷掉宋陽關的懲罰。又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回了地府沒收的鮫珠,才讓宋陽關繼續做回擁有無儘生命的鮫人。
現在,隻需改天再來一趟取回那根骨頭,就全部辦妥了。
麻煩是麻煩了點,但總歸結果是好的。
春風溫柔,卻也不失強大,能使萬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