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岫雲曾是護國柱石府邸的千金小姐,後來又被點為皇後,再到如今貴為太後,她聽過太多的稱讚,見過太多的虛與委蛇。
她不過十幾歲的人生,卻曆三位帝王,時局動蕩可見一斑。
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裡,她常常自覺像是一葉扁舟,時代的風浪裹挾著她,讓她去往何處,她便隻能去往何處。
她能說出口的不多,隻有不得不頒的諭令、客氣疏離的回應和在祠堂神廟前的禱告。
她能聽到的也不多,隻有不容抗拒的聖旨、走過場的問安和無數漆黑夜晚的風雨聲。
她的生活,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多是靜默的。
趙岫雲其實不喜靜,她愛熱鬨,愛繁華,更喜歡鮮豔的色彩,赫赤、酡顏、嫣紅……越是絢爛,她心中越是喜愛。隻是她很少有機會能這些顏色的衣裳。在將軍府中,是因為常年戴孝。祖父、父親、叔伯,再到兄弟和母親。就連大婚,都因為先皇病重而未舉行。
她收了冊寶,謝了恩典,入了深宮,這就是全部。
十歲起,她就孤身一人住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中了。她成為皇後不過七日,先皇崩逝,三年孝期,她又是一身素衣。
等成為了太後,為了顯得更沉穩些,她便多選些深暗的顏色來製衣,黛藍、鴉青、筠霧……
春日宮宴,妃嬪們聚在一處,有如百花齊放,她看著她們,卻並不覺得豔羨,唯有一些不合時宜的憐憫。
花本能盛放在高山之巔,縱覽天下風光。現在卻隻能囿於區區園中,一眼能望到儘頭。
想到這裡,她便沒了什麼興致,熱鬨到最後,是最深的落寞。於是她同往常一樣,早早地離席而去。之後的宮宴,她也多無心赴會,隻是中秋佳節實在推不過去,這才勉強出門。
她喜食月餅,宴樂聽著悅耳,便難得留得比較晚。
回宮之時,忽然覺得有人跟著自己。貼身的女官聽說後,怕是有刺客,本想叫人來,她攔下了。
一是覺得自己沒什麼被刺殺的價值,二是覺得這人不像是有惡意,再有便是……
若能葬在落葉時節,也算是應景。
她有些疲於應付新一輪的四季變化。
確實不是刺客,但趙岫雲也沒想到那人竟然是仲陽公主。她對她其實沒得太多了解,隻知道皇帝很愛重這個小女兒。
這位小公主被發現了倒也沒慌裡慌張的,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誇她衣裳的顏色好看。
“百草霜。”她下意識地就這樣回答了,答完之後又覺得,還該再說些什麼,“若是公主喜歡,本宮一會兒差人送幾匹同樣顏色的布過去。”
可說了這句話,又覺得把關係拉得太過密切並非好事。然而覆水難收,恩典亦如是。她隻好逃避般地速速回了自己宮中,又差人送了布匹過去,以作了結。
這公主也是一個知禮數的,送了塊玉佩作為回禮。
可惜趙岫雲不喜女紅,也未曾學習過,更沒有人曾對她表露過心跡。所以她不曉得玉佩的繩結乃是盤長結,更不知道“美玉綴羅纓”是何心思。
十數年,一彈指。
“又是一年清明。”趙岫雲歎惋,繼而低聲念誦到:“陌上清明近。行人難借問。風流何處不來歸,悶悶悶。回雁峰前,戲魚波上,試尋芳信。夜久蘭膏燼。春睡何曾穩。枕邊珠淚幾時乾,恨恨恨。惟有窗前,過來明月,照人方寸。”
過來明月,照人方寸。
她有些恍惚地憶起,明月曾照她。
不然,灰燼般顏色的衣裳,怎會有人稱讚說好看?
春日確是好時節。
可是仲陽二月,並非是最好的春日。
趙岫雲錯過了春日,也錯過了仲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