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早上的時間,遲霽都捆著威亞,大腿內側的傷口開始泛白,他忍著痛來到二組,進行下一輪拍攝。
這場戲是和裴時序的對手戲。戲中,岑鬆被小魔尊周焱打傷,狼狽逃脫到關押月澗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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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鬆拖著半殘的身子來到洞口,洞內的人聽到聲響走了出來,可沒走幾步就被腳下的鐵鏈牽製住。月澗看著眼前晃悠悠的人,眼中的怒氣逐漸被擔憂替代。
“是魔族的人?”月澗看著他傷口中充斥著魔族煞氣,繼續道,“何人所為?”
“哼。”岑鬆冷哼一聲,“你的好徒弟。”
月澗思量片刻,芸兒不可能與魔族為伍,莫不是那小跟班,“周焱?”
見他不說話,月澗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師弟,將咒法解開吧,我替你療傷。”
“不需要。”
“魔族卷土重來,你莫要胡鬨!”月澗被封住內力,關了兩天,不管不問,如此都未曾對師弟發過火,如今大敵當前,他心中實在焦躁。
他的斥責也刺破了岑鬆的心理防線。岑鬆扯起他領子,怒目而視:“我胡鬨?月澗,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沒有你,我照樣可以帶領宗門,殲滅魔軍!”
“你為何,變成這般模樣……我們之前……”月澗問出困惑已久的問題。
“因為你!月澗!憑什麼他們隻能看見你,憑什麼你事事爭在前麵,憑什麼師傅處處偏袒你!”他的問題讓岑鬆更加癲狂,傷口上殘存的煞氣也在擾亂他的心神。
“當年絞殺惡蛟,若不是你往前衝!搶了頭功,奪了魁首!我怎會拿不到清心丸救我弟弟!我求之不得的神藥,你卻隨意丟棄……我求師傅救救我弟弟,師傅未曾理睬,可卻為了你的小小風寒拿出雪蓮!你告訴我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你是天縱奇才?!你的命貴,我弟弟的命就賤嗎?!”
他奪眶而出的淚滴在月澗的手背上,質問聲歇斯底裡,不複往日沉穩儒雅。他說的這些兩人不曾知曉全貌,但月澗知道師傅並非見死不救。
“師傅當時與魔族交手,元氣大傷,他不是不救,他也無能為力,師傅痊愈出關後,柏弟弟已經……”月澗替他擦去淚珠,試圖穩住他的心神。
“閉嘴!!”岑鬆並不想知道真相,他心中恨的種子已長成參天大樹,不是一兩句解釋便能伐除。
月澗還想說什麼,門口的結界被撞破,來者正是周焱和祈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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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卡。”導演對兩人喊道,“岑鬆那段‘絞殺惡蛟’再來一遍,眼神不夠狠啊,月澗眼神也是,不夠心疼啊,得心疼起來。”
裴時序一聽,樂嗬起來,“聽見沒,讓你心疼我呢。”
兩人又拍了幾條,還是差強人意。裴時序不是專業演員,在爆發力方麵還是有所欠缺,正皺著眉,蹲在角落琢磨人物小傳。
耳邊響起腳步聲,以為是小蔣,沒太在意。一陣似有若無的木質香在身側蔓延,他的體溫透過戲服傳遞給裴時序。
“冰淇淋吃嗎?”遲霽挨著他蹲下來,拿出一盒草莓味冰淇淋,接著問道,“想什麼呢?”
那人很自然地接過冰淇淋,道:“想為什麼情緒不夠。”
遲霽把頭湊過去,看向他的人物小傳,裴時序也很配合地遞了過來。粗略看了一下,遲霽便指出了問題。
“這裡,你寫了他妒嫉師兄,是沒錯,但隻有妒嫉嗎?彆忘了他們一起長大,我還幫你受過罰呢。”遲霽引導著他,讓他真正代入角色。
他瀲灩的眸光牽動著裴時序的心弦。兩人的發絲交織在一起,戲服在冬日裡摩擦著,碰撞出了絲絲熱意。
“羨慕。”裴時序想到,“他最開始是羨慕師兄的。”
“嗯。所以……”遲霽繼續引導。
“所以,他看到平時插科打諢的師兄,次次拿第一,還被師傅偏愛,自己再努力也隻是個庸才,很羨慕也很不甘。”裴時序豁然開朗,臉上的笑更加明媚。
他舉起冰淇淋和遲霽“捧杯”,舀出一大勺,塞進嘴裡,含糊道:“岑鬆不知道月澗為他做的那些,他要知道估計得難受死。”
“所以月澗也不希望師弟知道,他真的很愛師弟,最後他們……”遲霽說著垂下眼簾。
裴時序感覺到他情緒有些低落,半開玩地轉移話題:“我要是能有個這樣的師兄,我做夢都會樂醒,又幫罰跪又幫罰抄。從小到大,隻有我幫我姐受罰的分,我要是闖禍,都不用我爸媽出手,她一個人就能收拾我。”
聽見了圈內大佬的趣事兒,遲霽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轉移,笑道:“血脈壓製啊。”
見他笑了,裴時序講得更賣力了,要不是工作人員來喊,裴時序估計得把裴清絮穿開襠褲時期的料抖出來。
經過了遲霽的點撥,後續的補拍情緒更加飽滿,導演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的褶子又擠在一起了。
傍晚,兩位主演過完感情戲,來到二組拍攝。四人同框,中景和遠景居多,場地還在布置,四人湊在一起對詞兒。
“好緊張啊,要掉馬甲了。”這場戲是男主周焱小魔尊身份被識破,男女主陷入信任危機,師尊重傷,為男女主開下個副本做鋪墊。
“你緊張什麼,我師兄都要死了,我都沒緊張。”裴時序跟著插科打諢。
白曦也不甘示弱:“你有什麼好緊張的,你不挺恨我師尊的嘛,該緊張也是我緊張好吧。”
三人說完都看向遲霽,讓當事人發表一句將死感言,遲霽溫和開口:“我不緊張,我還能活。”
幾人你一言我一句,在片場打打鬨鬨,設備調試好,眾人快速進入狀態。
“五十八場三鏡一次,a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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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祈芸的聲音在洞穴中回蕩,岑鬆來不及躲藏,順勢挾持月澗,不料被法器擊中。
“鬆兒,過往種種,你日後隨時清算,切勿讓小魔尊傷了你們!”月澗聲線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是擔心小魔尊傷害到他們。
祈芸也聽到了師尊的話,方才她暈倒並未看到周焱施展法術,急忙道:“小魔尊?”
“祈芸,莫要輕信了周焱,他就是……”沒等月澗說完,岑鬆被魔族煞氣反噬,心神紊亂,朝著祈芸打了一掌,千鈞一發之際,周焱擋在了她的身前。
情況危急,周焱用來抵擋的招數正是魔族秘術,隻有魔尊方可修煉。
“是你……”祈芸識得這秘法,她看著眼前這個豐神俊朗的少年,一時間難以接受,“你……”
“阿芸,你聽我解釋……啊!”趁著周焱分神,岑鬆將他打出十步遠。月澗也感受到他的失常,出聲穩住他心神。
勸說未果,岑鬆又朝他們打了過去,周焱迎了上去。小魔尊對秘術掌握不精,拿捏不好分寸,這一擊打在了對方心脈上。
塵硝散去,倒下的不是岑鬆,而是月澗。原來,月澗強行掙脫封印,在最後關頭擋在了師弟麵前。
內力反噬加上心脈破碎,月澗嘔出一口黑血,隨著他的倒下,眾人也漸漸回過神來。
“師尊!”
“師兄!”
“師兄,師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又衝在前麵!!為什麼!”
月澗吊著最後一口氣,拭去他眼角的淚:“鬆兒,我是師兄啊……師兄就是要…要……擋在,咳咳,擋在前麵的……”
“月澗!月澗!”
看著那人懷裡漸漸沒了氣息,沾滿塵土的白袍染上汙血,岑鬆仿佛變回了當年那個犯了錯,不知所措的小孩。
這一次,他再怎麼呼喊師兄的名字,師兄都不會來幫他受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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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序這一瞬間成了岑鬆,片場不少人為之動容。他這場戲的感染力和爆發力讓導演感到驚訝,抹了抹眼角,喊了聲:“過!!!”
戲過了,情緒還沒來得及抽出來,裴時序把頭埋進遲霽頸窩裡,眼淚止不住地掉。
他本就是個感性的人,每次拍戲都很難抽離角色。眾人也不著急催他,就讓他抱著遲霽哭,遲霽也用手一下又一下順著他的背。
拍攝花絮的工作人員看到這一幕,馬上架起相機,捕捉著他們倆的每個互動。
白曦和宋琛識趣地繞到一邊,畢竟一時間出不了戲這種情況他們也遇到過,可是……
“你們小裴總都抱著我們遲老師哭三分鐘了!遲老師都快抱得喘不過氣了。”白曦不僅人是一線,吃瓜也常在一線。
宋琛聽她這麼說,可不得維護一下自家後輩:“我們小裴總共情能力強,入戲深才能打動觀眾!抱著哭會兒怎麼了!”
哭了三分鐘的裴時序也漸漸緩過神來,他把臉從遲霽頸窩裡抽出來,遲霽咬緊牙關才沒笑出來。
他臉上有褶皺壓痕,發絲在臉上亂畫,整個臉紅得像被火烤過,眼淚止不住外冒,劃過下巴,滴到遲霽手背上。
遲霽接過助理遞來的紙,替他擦擦臉,沒成想這人哭得更厲害了,遲霽有些手忙腳亂,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往房車帶。
導演見狀還不忘和製片人調侃一句:“小裴總估計在家都沒這麼聽裴總的話吧。”
說完,吹著口哨去一組問進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劇的製片人也是衡娛的高層,今天來片場探探消息,沒想到好壞摻半啊。
回到車上,韓穎拿出手機撥通裴清絮電話,壓低聲音:“清絮,你弟和遲霽關係很好嗎?”
“一般吧。”裴清絮敏銳地察覺到了言外之意,“他們在片場怎麼了?”
“小裴在片場幾乎沒離開過遲霽。”韓穎如實說。
“韓穎,盯緊他們,我讓陳頌去一趟。”裴清絮嚴肅起來。昨天早上剛拒絕了捆綁合作,晚上遲霽就發合照,把cp頂上熱搜,這要說背後沒人操作,她可不信。
她並不想限製弟弟交友,相反,她還挺希望弟弟在圈子裡多幾個好朋友,畢竟弟弟從小朋友就不多,但她不希望,裴時序成為彆人的墊腳石。
“墊腳石”可不會想那麼多,誰對他好,他就和誰玩,誰喜歡他,他就喜歡誰。
眼前這人對他就很好,還把小冰箱打開,讓他選冰淇淋。不過裴時序發現,裡麵一半全是草莓味的。
怎麼都是草莓味的,該不會是上次我說喜歡吃草莓味的,他就特意買來的吧?他對我也太好了吧!裴時序想著,拿了一個香草味的。
遲霽轉過身放置小冰箱,檢查了一下特地露出來的草莓味,心道:他看見我給他買的草莓味了嗎?不是喜歡草莓味嗎?怎麼拿了香草?
正琢磨著,裴時序突然開口:“哥,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草莓味是買給我的嗎?”
他向來不喜歡把問題藏在心裡。
這段時間,裴時序的稱呼從遲霽變成遲哥,再到現在的哥。一次比一次親昵。
遲霽想過他會猜到,沒想過他會直白地問。不過這樣也好,要的就是他自作多情。
“對啊。你上次說喜歡,就多拿了一點。”遲霽坐下來,也拿了個香草味的。
“哥,你對我真好。”
他眼中氤氳著霧氣,萬物都沉寂在其中,情緒停滯在這眼波之間。
遲霽能看見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卻又看不清自己。他腦海中閃過一句詩:
“我感受到宇宙正在流動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