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格倫走遠，路為謀呆呆地看向阿德曼走遠的地方，他知道阿德曼現在一定站在安妮薇兒麵前教訓她，還知道阿德曼醫生會說，為什麼安妮薇兒不能做到姐姐的責任，為什麼要聽從他的建議，明明在其他人眼裡看來，他是更成熟的那一個，阿德曼卻固執的認為他沒有安妮薇兒更成熟。

比起他，阿德曼更加不像鎮子上的人，他更向好，比鎮子上其他人都要單純許多，安妮薇兒也學著他，陽光又熱鬨。

安妮薇兒一定會一臉茫然的認錯，然後來問他發生了什麼，那個傻丫頭從來不用壞心思揣測路為謀，隻覺得他和阿德曼有什麼爭吵。

這一切本來應該平靜而美好的。路為謀側頭去尋找涅金的影子，涅金已經被團團圍住，雖然阿德曼站了出來結束了這場鬨劇，但是所有人都有了一種認知，如果在此時將涅金趕出去，就不算是出於私心，而是為了所有人。

居民們每天都緊繃著生活過日子，大家都小心翼翼慣了，一旦有人瘋狂起來，大家也會慢慢將瘋狂當做常態的。

遠離那一圈人，站在一邊的艾達朝他揮了揮手，路為謀也回了她，艾達抬腳向他走來。和安妮不同，艾達是個相當聰明的姑娘，她善於用親和的外表博得所有人的喜歡。

“亞斯塔，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真的做了。”艾達雙手搭在他的肩上，激動的晃著他，路為謀抬手伸出食指做了噤聲的動作，艾達收回自己的手隨意垂在身體兩側。

“你看到他現在的表情了嗎？太好笑了。”艾達憋著笑，壓抑著自己嗓音裡的幸災樂禍，她不喜歡涅金不止是因為涅金喝醉了會打小孩子們，還因為涅金曾經對她動手腳。

那年冬天，她母親剛剛去世，涅金的出現讓一切都顯得荒唐可笑，她父親用五銀幣將她賣掉，涅金拽著她的頭發像拖著一條死狗或者一隻家畜，她甚至不敢奪回自己的頭發也不敢掙脫，那年的冬天太冷，她雙手向上想要掙脫，又神似祈求，甚至覺得自己的頭皮會從腦袋上掉下來。

聽到她痛苦哀嚎的人們都遠離了這裡，往日裡圍在她身邊的孩子們害怕的看著她，好像她是一個怪物。

人變成家畜，怎麼能不是怪物呢？

顯而易見，路過的阿德曼醫生救了她，但要說真正救她的，應該是路為謀。

五銀幣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多，當艾達捏著那五銀幣的時候，她的指甲刺破手掌，又被銀幣硌的變形扭曲甚至流血，她是心眼小的人，會記著涅金和她爛泥似的父親一輩子。

“艾達，彆太激動，還會發生好事的，彆急。”路為謀指了指躺倒在地上的涅金，他已經被打的看不出人樣了，艾達意識到了什麼，眼神愈發狂熱，最後微微一笑，轉身走了。

在大人說事情的時候，自己不應該上前去，但是桑格覺得，就算自己站在路為謀身邊，他也聽不懂他兩在說什麼，簡直太深奧了。

“小謀，小謀！格倫讓我來跟你說，晚餐做好了，阿倫嬸嬸今天留他幫忙切菜。”桑格抬起手臂晃了晃手裡的小木雕，問路為謀：“看這個，格倫說可以送給我，我可以接受嗎？”

那木雕是很簡單的圓圓的動物，具體是什麼動物他看不出來，但是顯然桑格很喜歡，路為謀接過那隻木雕仔細看了看，直到他轉了個麵。

好吧，一隻醜鴨子，或者一隻醜小雞？

他將那隻醜小雞還給桑格：“當然可以，這是格倫送給你的，你感謝他了嗎？”

桑格點頭，仔細的將醜小雞收回自己的小小腰包裡，又怕他覺得裡麵黑，將自己的腰包打開，將醜小雞掏出來半個身體：“這樣他就可以陪著我了。”

路為謀看了看醜小雞的屁股，點了點頭：“是的，你說得對。”

這醜小雞看樣子很圓潤，應該已經帶在身邊很長時間了，送給桑格的原因是什麼？

“對了小謀，晚上講故事好嗎，我想跟你睡。”桑格抱住他的手臂搖晃，路為謀會講故事給他聽，但是僅限於不忙的晚上。

但是今天他點頭答應了，最近幾天大家又要收拾東西搬家到其他地方，也許以後沒有機會給桑格講故事了。

“耶！”桑格跳起來歡呼，但一會兒又想起其他的：“格倫是不是和你住一起呢小謀，我們晚上講故事要帶著他嗎？而且你的床那麼小，我去了他睡哪裡？”

路為謀摸了摸他的腦袋：“瞎擔心什麼，你來了這些問題自然就解決了。”

桑格高興的跑開，臨走時沒忘了回頭催促路為謀記得去吃晚餐。

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晚餐時間推遲了一陣子，所有人都在小廣場上排隊，但氣氛死氣沉沉的。

路為謀帶著兩個碗走進排隊的隊伍，又看了看坐在分餐處的格倫，他顯然想幫忙，但是有獵人直言讓他滾開，格倫隻能坐著無所事事，尷尬的看著阿倫嬸嬸一個人忙。

直到路為謀走到阿倫嬸嬸麵前，遞過去兩個碗，又招手讓格倫跟自己離開這裡。

格倫一步三回頭的看著阿倫嬸嬸：“我還是第一次體驗這些，我做的應該還不錯？”

路為謀見他沒有用心跟自己講話，隻是隨口一說，於是也沒回話，找到一張空桌子之後就坐下了，格倫端著碗跟在他身後，險些撞上。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天賦的。”

格倫緊張的看了看他，將碗放下之後垂頭低聲問他：“你還在生氣嗎？”

“生什麼氣？”路為謀已經坐下開始吃晚餐，聽他這麼問，茫然的抬頭看他一眼。

格倫的大高個子在這裡相當顯眼，本來就不明亮的小廣場這下更暗了，大家隻有在吃飯的時候才會上小廣場，其他時間都呆在屋子裡或者外麵，此時夜深，格倫的影子被如銀的月光攤開到桌子上。

“就是，生氣我沒有替你說話。”格倫抓了抓臉，試圖掩飾自己的自作多情。

路為謀搖了搖頭：“沒有生氣，這些事情你是攔不住也說不上話的。不用擔心太多，適當讓自己的責任少一點吧。”

“你總是這麼說，其實你比彆人更體貼。”格倫嘿嘿的傻笑，低頭嘗了嘗晚餐，他隻是幫忙切了點蘿卜，但還是有一種享受勞動成果的滿足。

體貼，這兩個字在路為謀的嗓子眼裡轉圈，又隨著湯一起咽進肚子裡。他還以為又會是“自私”的評價呢。

“吃你的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們沒再有什麼交流。

安妮端著碗坐到他們身邊，但隻是坐著，沒和他們有什麼交流，雖然格倫沒和他們相處多久，但直覺告訴他，這不對，起碼這種情況放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的時候，怎麼看怎麼不對。

果然，安妮薇兒迅速的吃完晚餐之後又起身要離開，路為謀輕輕開口：“等會兒。”

這句話像一個魔咒似的，安妮薇兒賭氣似的站定在原地，又慢慢轉身坐會遠處，眼神卻不和他們有什麼交彙，甚至扭頭看向其他地方，坐姿板正。

格倫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隻好迅速的吃完晚餐，將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抱歉，我沒有告訴你事情的原委。”路為謀抬頭認真的看她，安妮薇兒最受不了他這種眼神，往常倔強要臉麵的路為謀並不怎麼道歉，甚至可以說是很少道歉，就連阿德曼都不一定能聽到一句，但他會對安妮薇兒低頭。

安妮一下子破功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知道你想做什麼，那我一定會……”她其實也說不準她會做什麼，她一直站在路為謀這邊，可是這件事連她都覺得危險。

半響，她想到一個好的形容：“如果你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陪你一起的！”

是的，陪他一起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如果關鍵時刻他們失敗了，那麼她還可以帶著路為謀逃命，說不定在生死邊緣她還可以激發真正的龍族血脈，化身為龍呢？但這隻是她的癡心妄想，明明有龍的血脈，甚至身體上會出現鱗片，但她是殘疾的龍，是不會化身的龍。

路為謀無奈的扶額，他就知道這傻姑娘肯定會這麼說。

“這件事情很危險，安妮，你不用這也要陪我。”

“看吧！”安妮像是找到了什麼漏洞，高興的說：“就連你自己都知道危險，你阻止我卻要自己去做。”

“不管事情如何危險，都要有人去做，與其是你，不如是我。”路為謀的語氣堅定，讓安妮薇兒都聽的一愣一愣的。

“你可真固執啊！”她乾脆甩袖離開，怒氣衝衝的背影看起來像是要找誰的麻煩，路為謀也收好自己的餐具跟在她身後。

“安妮，我錯了，抱歉不該說那種話，我們是一起的，乾什麼都應該一起。”路為謀再一次誠心道歉。

安妮腳步不停：“你說錯了，不是因為我們是一起的，而是因為我們是家人，所以你隻是在為夥伴道歉，而不是為家人，夥伴會和你共進退，但是家人還會擔心你。”

路為謀終於沉默著跟在她身後，不再道歉也不再說話，他們沉默的各自洗碗，又沉默的各自回屋，在分彆之前，路為謀還是說了句“抱歉”。

但這次，安妮薇兒知道他是聽進去了，雖然她不懂什麼彎彎繞繞，但是最懂的卻是路為謀的心。

她終於開心了，回房間前經過阿德曼的醫療室，走進去得意洋洋的說：“完美的解決了，小謀也很舍不得我傷心。”

阿德曼看著這個傻姑娘，知道她是又一次被路為謀哄好了。

路為謀回到房間，格倫已經收拾好自己躺在他的地鋪上了，桑格一直在自己屋裡等他，見他回來了，興衝衝的跑來抓住他的手。

格倫看著這個小客人，有些不知所措。

“彆擔心，桑格讓我來給他講故事。”路為謀帶著桑格走進房間裡，又招手讓桑格上床，格倫羨慕的看著他。

路為謀注意到了他的這點小眼神，有些不解，明明昨天不願意上床的是格倫自己，現在在羨慕什麼？

隻是他體貼的沒說，既然都已經被說了體貼，那就體貼一點吧。

路為謀翻出講故事的書讓桑格自己選，桑格選了一本空白封皮的書，興奮的說：“我們看看這本書裡有沒有什麼新的故事吧！”

格倫好奇的湊過來：“什麼新的故事？”

桑格拿起那本書：“這是小謀從外麵的魔女哪裡買來的書，剛開始的時候隻有兩頁故事，後來慢慢變多了，阿德曼叔叔說這本書記錄著某人的一生！神奇吧！”

看著桑格興奮的小臉，格倫點了點頭，他看過很多魔法書，這種魔法道具怎麼可能記錄著正在發生的人的一生呢？應該隻是到時間會顯出字跡的小魔法，可他不忍心讓桑格的失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