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替貴族說話嗎？又或者，貧窮富裕隻看著財產多少就可以界定？在你眼裡，為無辜的人說話，為小鎮的其他人說話，那麼都站在你的對立麵嗎？”

有孩子不懂他們在討論什麼，桑格卻知道，他是村子裡最活潑的孩子，經常跟在路為謀和安妮薇兒身邊學習，其中不乏路為謀給他念各種書本。有孩子來問他發生了什麼，桑格簡單的敘述：“涅金叔叔要帶著雷埃弗斯的人來我們這裡，帶走格倫，艾達姐姐在罵他。”

比起整天喝酒，無所事事的涅金叔叔，常常帶著他們一起玩樂，會注意他們安危的艾達自然更得孩子們的喜歡，有孩子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到涅金腿上，涅金憤怒的尋找那個扔石子的人，雙眼瞪著四下搜尋，人們都被涅金的雙眼嚇到。

眼眶充盈著紅血絲，因為憤怒的原因大張著，簡直能在那雙瞪著的眼睛裡看到怒火的升騰。

劇烈的情緒往往在於眼睛，而細微的情緒往往在嘴或者麵部肌肉上，路為謀站在外圈看著。

桑格被涅金瞪得害怕的後退了一步，又撐著膽子擋在其他小孩子身邊，挺起胸膛直麵他的目光。

涅金的神情狂躁焦急，艾倫的語言真摯誠懇，有膽小的婦人將孩子拉回自己身邊來保護著。

安妮薇兒大聲說：“我們即將要宣判結果了，還有誰有話要說的？”

“我！”涅金急得跳腳：“我有話要說！你們都是一群被詛咒蒙蔽了的蠢豬！哪個王子到底哪裡值得你們這麼護著他！就算不要那些人到我們真上來，我們隻要把格倫送給他就好了，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情你們還要擔心什麼？”

見大家沒什麼動靜，涅金發出絕望的嘶吼：“他是災星！你們難道不想想，我們因為誰而無家可歸！他隻會害了大家，害了我們所有人！雷埃弗斯不會放過他，他們早晚要來到這裡的！”

氣氛凝結成一團，有人向身邊的獵人打聽是否真的是這樣，獵人們的表情都很凝重，阿德曼走了出來，哪怕他年紀大了，但是依舊健碩的體格足以證明他老當益壯，他拍了拍手，讓大家注意到他。

“在不知道涅金小子說的是真是假之前，我們也得考慮搬家的事情，雷埃弗斯已經走到家門口了，我們沒理由還在這裡裝死，這幾天，我們得收拾收拾東西離開這裡了。”

人類的城邦是為了長久的居住而建立的，當城邦消失，自然也會開啟尋找下一個城邦的路途中。

阿德曼醫生的這番話隻是暫時給了大家一個前進的方向，不必為涅金的三言兩語而慌張害怕。

路為謀敏銳的察覺到阿德曼看過來的不滿視線，安靜的低下頭走到他身邊去，格倫不明所以的跟在他身後，還笑著跟阿德曼打招呼。

也對，這件事情和格倫沒關係。路為謀小心的看了一眼阿德曼，簡直不用判斷就知道他生氣了，生氣時候的阿德曼習慣將肚子挺的高高的，他比路為謀高上一些，挺著肚子訓他的時候像極了漲氣的氣球。

“阿德曼，晚上好啊，吃過飯了嗎？”路為謀先開口打招呼，不然他等會兒可說不上什麼話。

“投票，這舉動很胡鬨！”他的聲音本來還很平穩，但越說越激動，最後三個字簡直在他齒間一個個蹦出來似的，他的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但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謀，但是你真的做對了嗎？他的錯誤被安妮阻攔了，那麼你的錯誤我也會阻攔，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路為謀裝傻的四下裡亂看，就是不看阿德曼，格倫在一旁手足無措：“阿德曼醫生，彆生氣，小謀也是為了我……”

“格倫！不要再替他辯解，你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嗎？安妮的頭腦並不複雜，所以小謀會將自己的辦法說給安妮聽，那麼你呢，見過小謀的辦法之後，你沒覺得不對勁嗎？”阿德曼對待格倫的態度比對待他們親切多了。

格倫也能意識到阿德曼一直收著對待自己的態度，他不想讓阿德曼失望。

他儘量誠實的說：“我，我是感覺到……但是……”他還想辯解，但被阿德曼抬手阻攔，阿德曼又對著路為謀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路為謀煩躁的抓了抓頭發，他的表情沒那麼大，頂多就是眼神變得陰鬱了一些，但是格倫能感受到，他的禮儀課程裡有這些。

“我的想法是，投票，但是投票的結果由我掌握，我不會讓他離開村子，因為要看管他，但是我也不能讓他和其他人混在一起，所以我撮合他們吵起來，這樣涅金就會口不擇言，他不是那麼理智的人，會熱血上頭，艾達會和他吵起來，因為艾達看不慣他總是喝醉酒推搡孩子們，就這樣。”

格倫慢慢瞪大眼睛看他，在他眼裡看來，路為謀就隻是個沉默寡言但好心的孩子，甚至還沒他年紀大，怎麼會有這麼多心思？

“還有呢？”

格倫本來被阿德曼吸引的注意力又被迫放回路為謀身上，還有？

阿德曼錘了一下路為謀的肩膀，很疼，但是他忍住了，表情依舊倔強：“我不知道你還想聽什麼，我說的差不多了。”

“還有很多，但是我不會再說，你可以憋一輩子。”阿德曼眼神冷酷，言語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最終，路為謀在這種眼神裡敗下陣來：“還有，我在路上遇到了雷埃弗斯那些家夥們說的話，我猜測涅金會再去找他們，所以想留下涅金，跟蹤他找到那些人。”

“找到他們，你想做什麼？”阿德曼氣的抬起手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可是看著路為謀倔強的臉，他又下不去手，在他眼裡的路為謀還是那個會對書籍充滿好奇的孩子，每天捧著書在小書屋裡研學的孩子。

但是現在，他不得不認清現實，就是他們真的沒有那麼多讀書的時間，他們要為生命而奔波，既然選擇了掙紮在生活裡，就無疑要放棄一些什麼東西。

路為謀等著那一巴掌落下來，那瞬間裡，格倫猛的扯了一把他的胳膊，將人拉向自己身後，又條件反射的抬起胳膊阻擋。

那一巴掌遲遲沒有落下，反而驚呆了阿德曼和路為謀兩人。

路為謀站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閃開：“乾什麼？”

阿德曼則哭笑不得：“小夥子，你認為我會打自己的孩子？你把我想的太壞了。雖然小謀確實做得不對，但是打他可起不到任何作用。”

越是狂風暴雨似的打壓，越會引起路為謀叛逆的骨頭。

格倫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他迅速抽回手臂讓開一步，退出空間給他們聊天，自己站在稍遠處看向他們。

被這麼一打岔，阿德曼也沒有了教育的心思，他能怎麼辦呢，路為謀從小到大他都嘗試過無數方法，但怎麼樣都改正不了他的善惡觀，可能這就是所謂天生的，沒辦法。

“找到他們，你能做什麼？”阿德曼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年老，如果孩子們真的闖了什麼大禍，他還有站出來的力氣嗎？

路為謀偏頭嘟囔：“我會殺了他們。”

阿德曼又要揚手揍他，這次路為謀抬起手臂阻擋，格倫差一點又要衝上來攔住他們。

這次，阿德曼是真的生氣了，他甚至都沒空再思考自己年老的事情，隻是冷哼一聲，放下手臂轉身離開了，照著路為謀的觀察，阿德曼應該是回醫務室了，可是他不敢追過去，哪怕他知道阿德曼此時隻需要一個道歉。

他不覺得自己錯了。

格倫見阿德曼離開了，快步跑到路為謀身邊，將他上下左右全都看了個遍，確定沒什麼不對勁的又緊張的看著他：“阿德曼醫生他……”

“他生氣了。”路為謀不喜歡他的眼神，那種直白的擔憂他隻在安妮薇兒臉上見過，出現在其他人臉上還是讓他有些不習慣。

“為什麼？”那句話顯然格倫沒有聽見。

“因為我的魯莽，還因為我是個心機深沉的孩子，他很失望。”路為謀總是想著，如果阿德曼不是那麼愛他的話，會不會誇獎他的聰明機智呢？誰會在瞬間想到那麼多的陰謀詭計？這難道還算不上聰明嗎？

隻是阿德曼太愛他了，像愛安妮薇兒一樣愛他，所以他總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安妮一樣自由自在，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如果他和安妮都是那樣，路為謀簡直無法想象以後的生活。

他假想了一下他和安妮都那麼天真，那麼安妮所有衝動的想法都會不顧一切的去做，都那麼不顧及彆人，那他們可算是完了。

格倫可算是服了這個沉默的男孩了，他不僅愛開彆人的惡劣玩笑，還喜歡開自己的，完全不顧及禮貌或者其他的，總給人一種嘲諷的感覺。

“我沒看出來失望。”這句話是真的，阿德曼的表情雖然變得冷漠，但真的沒有失望，頂多算是心靈受了點小傷。

與其說是阿德曼對他失望，不如說是，路為謀其實也害怕阿德曼對自己失望，因為這柄劍一直高懸在頭頂上，所以路為謀乾脆讓自己做的再爛一點，好讓阿德曼對自己徹底不抱希望，但他還是會害怕阿德曼露出失望的表情。

路為謀會感到愧疚，好像過去的所有的他就在這一刻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他過去的所有的好都不做數了，隻留下此刻的失望。

他直言道：“你沒看出來，是因為你沒看出來，是你的能力不行。”

格倫疑惑的歪腦袋，雖然隻歪了幾度，但是其中的疑問簡直要溢出大腦：“我的意思是他或許沒有失望，或者你和阿德曼醫生再聊聊？”

他看出路為謀並不會還手，於是自告奮勇的說：“我會站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路為謀撇他一眼，涼涼的說：“保護我就是替我挨打嗎？”

格倫捂住眼睛崩潰了幾秒鐘，所以說這個人的語言真的充滿野性。

“能夠替你挨打，這樣不好嗎？”

路為謀仔細的想了想：“沒說不好，但是聽著很憋屈。”

話剛說完，他的肚子就叫了起來，今天中午的乾糧他都沒吃什麼，全進格倫肚子裡了，格倫相當能吃。

誰知格倫掏了掏自己的兜，居然掏出一塊餅，看著又涼又硬：“我知道你中午沒吃什麼，拿去吃吧，等會開飯了多吃點。”

“這餅從哪裡來的？”他明明看到格倫又一個吃一個的，甚至覺得格倫的胃是無底洞。

格倫掰了一塊下來塞進他嘴裡，這動作激起路為謀一身的雞皮疙瘩：“給我。”

他奪過格倫手上的餅，又催促他：“去問問晚餐什麼時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