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戶玻璃，撒在林北庭的床沿，昨晚洗漱就寢的過程堪稱兵荒馬亂，連窗簾都沒記得拉。他起身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趙曦柔軟嘴唇的觸感突然撞進腦海，那一瞬間，昨晚的畫麵突然全清晰了起來。
林北庭猛地轉頭，隻見趙曦也已經起身，雙臂抱著屈起來的膝蓋，頭埋在胳膊裡，動也不動。他吞了一口口水，輕手輕腳地下床走到對麵，那張床見證了他們昨晚的親密無間。
“頭疼？”林北庭出聲。
趙曦緩緩抬起頭，微微瞇起的雙眼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成功在林北庭身上聚焦，然後撇開視線，緩緩點了一下頭。
“頭疼就睡一會兒，我去給你買早飯。”林北庭邊說邊轉身從自己的書桌前拎起外套披上。
“彆，”趙曦才剛開口，便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聲音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他清了清喉嚨，”我等等跟你一塊兒去。”
林北庭拿起架子上的杯子，接水給趙曦端了過去：”外麵冷，你就彆跟了。”
今天是營隊最後一天，食堂為了確保不剩下沒用完的食材，並不供餐。林北庭拎著塑料袋回到宿舍，把趙曦叫醒後，兩人坐在各自的書桌前吃早餐，一句話都沒有說。
趙曦昨晚的記憶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霧，他隱隱約約記得是林北庭把自己送回宿舍的，但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又像做夢一樣難以置信。他內心所想的根本不可能發生，或許他可以假裝不記得，也不去深究。今天是營隊的最後一天，結束後兩人就會回到各自的學校去，從此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
趙曦在內心暗自下定決心，在吃完早餐後和林北庭一起前往教室。
為了趕在今天最後一堂課結束前淨空擺在教室裡的個人物品，上上下下都正忙著整理這幾天來堆在桌上和塞在抽屜裡的各種學習數據。趙曦的座位沒擺什麼東西，統統塞進書包裡就能帶走了，倒是謝傑思的座位堆得滿滿當當，連趙曦都很納悶這麼多東西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曦哥早安，你看過公布欄上的成績單了嗎？”謝傑思的腿上擺著一迭紙，他一邊分類一邊頭也不抬地問。
“沒，那種東西有必要看嗎？”趙曦拉開椅子坐下，”不如直接告訴我結果唄。”
“還是曦哥牛逼，榜首的成績和心態果然都跟我們不是一個層次的。”一中的柯皓暉經過，把謝傑思整理出來的廢紙堆成一迭，和自己的一起拿走了。
“那林子呢？”話才剛說出口，趙曦便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立場關心林北庭的成績，這也不像是過去的自己會做的事。
果不其然，謝傑思停下手上的動作，露出驚訝的表情：”奇跡啊，曦哥竟然會關心成績？”
“我就是順口問問，反正你都看過了不是嗎？”
“那既然曦哥這麼想知道，不如……”
“算了，我不想知道。”
“行了行了逗你玩的，林北庭排在你後麵，第二，你們兩個都能加分。”謝傑思低頭繼續整理，”以一中往年的成績來說確實厲害啊。”
可不是嗎？趙曦心想，那可是林北庭，能不厲害嗎？
比起自己拿了第一，他更為林北庭拿了第二感到驕傲。
營隊最後一天的課程中午就結束了，上午用來檢討結訓理論考試的卷子，下午用來給大家收拾宿舍，並返回各自的學校。趙曦離開教室前喊了林北庭一起回宿舍，他們很有默契地選了一條比較遠的路走，那裡有一整排的楓香樹，黃色的樹葉落在地上，踩在上麵的每一步都沙沙作響。
趙曦的手指凍得發僵，不論用力搓揉還是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裡都沒有什麼用，突然間，一隻溫暖的手伸進口袋握緊了自己的，一股暖流沿著手指竄了上來。然後林北庭把趙曦的手從口袋裡拽了出來，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裡。
林北庭的體溫就像電流一般，沿著趙曦的手直竄腦門，趙曦下意識想要把手抽回來，卻又幾乎在同一個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沒有人說話的那幾步路就像過了好幾個世紀那般漫長，漫長到彷佛此時此刻就是永遠。
趙曦為了打破沉默，隨口問了句林北庭今後的打算，就像是在為各自的未來探路，又像是在為這段時光告彆。
“回學校繼續學習。”
“誰問你這個了？這個大家都一樣，我是說上大學後。”他不是沒有想過和林北庭考同一所大學，但他沒找到機會開口問。
明明自己是隻要張口就能侃侃而談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在省訓營遇上林北庭之後，他漸漸發現自己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小心翼翼，深思熟慮。
“沒想過，能考清華北大就考清華北大。你呢？”
那確實是林北庭該去的地方。趙曦猶豫著該不該說出那個早已擺在心裡很久的答案，明明為了這個目標一直在努力，此時此刻卻不想說出口。
“我一直想去英國看看。”
因為如果真的去了英國，就不可能上同一所大學了。
林北庭聽了，隻是點了點頭。
走著走著，他們逐漸偏離了軌道，這裡已經不再是通往宿舍的道路，而是校舍側麵一個極度不起眼的角落，那裡種植著和人差不多高的灌木，鮮少人經過又與世隔絕。趙曦一看見這個地方，瞬間聯想起附中的修身園，也就是早戀的小情侶們經常約會的喜鵲橋。
一想到這裡，趙曦腳步遲疑，正想問林北庭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裡。沒想到林北庭率先開口：”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
趙曦想過了為昨晚的事收尾的無數種可能性，就是沒有想過林北庭會這麼單刀直入地問，嚇得把手從口袋裡猛地抽了出來，低聲回答：”……記得。”
林北庭拉著趙曦在灌木叢後蹲下，扶著他的肩膀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說自己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意味著承認自己記得那個吻，趙曦能清楚聽見心臟用力撞擊著胸腔的聲音，他原本想假裝昨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但林北庭這句話讓一切都功虧一簣。
趙曦不敢想象林北庭可能要說什麼，因為他害怕那個答案自己無法承受，他隻能僵硬地點點頭，林北庭便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有一道題，我一直在尋找它的解答。”
“什麼題？”
“一道關於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題。”
趙曦覺得奇怪，他想不出任何在此時此刻提物理試題的理由，但他的腦袋嗡嗡作響，無法思考，隻能用簡短的反問句響應。
“那道題怎麼說？”
眼前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雙清澈的眼眸望進趙曦的眼睛：”那道題假設喜歡你是一種作用力，那反作用力會不會是你也喜歡我。”
趙曦瞪大雙眼，腦袋終於徹底失靈，他甚至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該說什麼。直到一個問句脫口而出，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響應是多麼愚蠢。
“那你找到解答了嗎？”
來不及了。
“這得看你願不願意成為那個解答，”林北庭邊說邊湊近趙曦的臉，近到他甚至能夠感受到林北庭的鼻息，”如果不願意，我就親你親到你願意為止。”
趙曦沒有避開林北庭的目光，他忽然想起這是營隊的最後一天，如果再躲，那他們從今以後可能就再也不會見麵了：”那就不願意。”
林北庭眨了一下眼，輕推趙曦，讓他靠著牆滑坐在地，他抬手輕輕捏著趙曦的下巴讓他抬頭，另一隻手扶著側腰吻了上去。林北庭瞇起眼，看見趙曦凸起的喉結滑了一下，他能夠感覺得到趙曦不輕不重地抓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片刻後，兩人才分開。
“那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化合物了。”林北庭說。
“化合物怎麼了？”
“除非發生化學作用，否則我們比例固定，少一個都不行。”
趙曦並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宿舍的，隻記得林北庭輕輕攬著自己的肩膀，沿著那條種滿楓香樹的路走回宿舍。宿舍走廊上比過去幾天都熱鬨，幾乎所有房間的房門都大敞著，方便朋友串門子，有些人在整理行李，有些人在留聯絡方式。
隻有趙曦的心還留在那一地的楓香落葉上，彷佛仍能聽見他和林北庭踩在落葉上的聲音。趙曦想起《北大往事》裡有這樣一句話：”什麼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分彆，就是文科生踩在銀杏落葉上有感覺，理科生則無動於衷。”
趙曦不認同這句話，因為他是理科生，但每當他在楓香落葉上前進一步，每一片落葉脆裂的聲音都能撞進心底。撞得他不知所措，撞得他心潮澎湃，讓人心裡脹滿了東西，卻又說不出話來。
即使他不曾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