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趙曦便再也沒遇見過一中的林北庭，學習和考試重新填滿他的生活，那人的身影也逐漸從印象中淡去。後來趙曦才知道，原來有些事隻要不去想，好像真的就可以假裝它從來沒有發生過。
轉眼間，便迎來了省訓營的日子，謝傑思一大早就來敲趙曦宿舍的房門，把他們那寢的人都吵醒了，同寢的除了趙曦之外，還有李冬晴、B班的顧堅，以及一個沒有入選這次物理競賽省訓營的A班同學。那個同學從床上支起身，辨認出門外謝傑思的聲音後，隨手抓了放在床頭的一本書便扔了過去，那本書“碰”一聲撞上門板，攤落在地板上。
“謝傑思你最好給我安靜點，老子還要睡覺！”
“那你叫其他人快點滾出來！我們要出發去省訓營了！”
作為全寢唯一一個沒有入選省訓營的人，他差點在溫暖的被窩和下床去揍謝傑思之間選擇了後者：“你他媽……”
所以在他的室友們帶著睡眼惺忪的步伐離開寢室時，他說：“你們幾個快點給我滾出去，我已經迫不及待要開始獨享這個四人大空間了。”
趙曦一行人在校門口遇上老方和政教處主任，政教處主任姓徐，長得像大嘴猴，因為負責沒收違禁品而成為全民公敵，方老師則是附中著名的閻羅王。兩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老師一起站在校門口的一台巴士旁，就像是要押解犯人一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要被押解到什麼地方去。”趙曦喃喃自語，卻還是被方老師聽見了。
“你說得對，免得你繼續給附中添麻煩。”
謝傑思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但隨即被老方喝止：“你也一樣，笑什麼笑。”
“方老師會和我們一起過去嗎？”顧堅問。
“不會，我等等還有課，徐主任會跟著你們過去。”語畢，方老師看向剛把行李放好的趙曦，”不準給我搞事，離一中遠一點。”
當一中那兩個字從方老師口中吐出來，趙曦才想起省訓營集結了全省各地的學生，當然也包括來自一中的人。但一中他算得上認識的隻有林北庭，其他人不過是打過架的關係，根本算不上認識，更彆提往年一中進入省訓營的人數一直都比附中還少，因此趙曦一點也不擔心會在省訓營和一中的發生什麼摩擦。
直到那個人走進趙曦身處的營隊宿舍房間，他才知道自己錯了。
這裡的宿舍是雙人房，附中入選省訓營的人數是單數，因此趙曦被編出去和外校的人同寢。反正他不怕生，話也多，一定可以和彆校的新室友很快熟絡起來。
“趙曦。”
就在趙曦鋪床鋪到一半時，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嚇得他快速轉身，就這麼正麵迎上了那個他幾乎已經快要忘記的人。
“林北……林北庭？”
“真巧。”
趙曦愣在原地，好幾種不同的想法在他腦中同時炸開，多到他不知道要先說哪一種，所以他隻好一股腦兒全說出來。
“你怎麼在這？我是說省訓營，還有這間房。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說到這裡，趙曦稍微壓低了語調，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道：“老方是在對我說笑吧，這是要怎麼離遠一點？我……”
“我代表一中入選這次的省訓營。我也住在這間房間，外麵有寫。”
趙曦快步出去看了一眼房門口上貼的名單，不可置信地瞥了林北庭一眼，又走了回來。
“信了？”
“我……上麵真的這麼寫。”
“就這麼不想跟我住一間？”
“也不是……隻是……算了。”趙曦歎了一口氣，繼續整理他的行李，”你還是快點整理行李吧，等一下要在教室集合了。”
“嗯。”和趙曦猜想的一樣，林北庭是那種一句廢話都不會多說的人。
趙曦和林北庭一前一後走進教室，引來了附中那幾個人的好奇。謝傑思激動得像鴨子在揮翅膀那樣拍著趙曦的胳膊，用非常強而有力的氣音說：”怎麼回事！那不是一中那個……我就說嘛，你們真的認識？”
“我們不……算是，我們住同一間宿舍。”
“那是算是認識還是不算是認識啊？”
“閉嘴，老師來了。”
老師抱著一迭紙走進教室，他推了推鼻梁上掛著的眼鏡，向講台下掃視一輪，說道：”歡迎來到物競省訓營，第一堂課我會先向大家解釋一下這次營隊的成績計分規則。其餘生活作息和生活注意事項等，稍後會有其他老師向你們解釋。”
他把那迭紙發給坐在第一列的排頭，讓他們傳下去給每個人。
“稍微解釋一下這張紙上在寫什麼。”老師走回講台上，雙手撐上講桌：”訓練營結束前會有結訓考試，包括理論考試和實驗考試，除此之外，團體實驗賽的成果也會包含在結訓成績的計算之內。最後，再根據結訓成績決定誰會獲得加分資格。”
“但是，團體實驗的分組原則上是按所屬學校分的，提醒一下大家，記得堤防外校學生，大家都是為了加分和決賽資格而來的，是競爭關係，不要掉以輕心。”
前麵趙曦都很認真在聽老師講解規則，但當他聽到最後一句時，卻用力皺起眉頭。首先，他就不是為了加分資格來的，再來，他沒辦法也覺得不應該在和其他人無冤無仇的情況下，就做出這種視人為敵的行為。
所以趙曦舉起手，用對他來說最彬彬有禮的態度說：”老師，團體賽的目的是希望在關注自己成績的同時，也能協助同組成員，講求的是團隊精神。但這種團隊精神難道應該建立在處處提防他校的行為上嗎？競爭的本質難道是敵對，而不是共同進步嗎？”
謝傑思坐在趙曦旁邊，在趙曦舉手並起身時，就有預感後麵會發生不得了的事情，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經。在趙曦把話說完後，更是僵硬的拉了拉趙曦的衣襬，但這個動作並沒有什麼用，講台上的老師麵不改色，說出來的話卻可以聽出蘊藏在其中的怒氣。
“你不知道其他人為了加分、為了決賽名額會乾出什麼事，處處提防一點也是為了你們好。你難道是來這裡玩的嗎？”
旁邊的謝傑思用儘各種方法暗示趙曦，一下比手畫腳，一下用口型說話，想讓趙曦不要惹事。趙曦瞥了一眼，裝作沒看到。
“對，我是來玩的，但我玩得很認真，也不打算將在場的所有人視為敵人。”
“你是來玩的，但其他人可不是，競爭關係的本質就是這樣，你不該用你的想法來定義省訓營。”
“那老師也不該如此定義競爭關係。”當這個有點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響起，趙曦瞪大雙眼，轉過頭去看著聲音傳來的位置。
舉手的是在距離趙曦幾個座位之外，數分鐘前和他一起走進教室的，一中的林北庭。
林北庭從座位上起身，看著老師說：”我認同這位附中同學的看法。”
雖然大家都穿著校服，但並非都認得哪件衣服屬於哪所學校，林北庭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知道趙曦就是屬於物理競賽常勝軍附中的學生，四處開始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們是競爭關係沒錯，但如果處處提防，隻會讓共同進步變得困難，我想這並不是設計團體賽的本意。”
這是趙曦第一次聽林北庭說這麼多話。他看起來還想把話繼續說下去，但卻被老師打斷了。
“好，既然你們這麼有自信，吃了虧了，彆怪我沒有警告過你們。”說完，老師就下了講台走出教室，留下沒人敢說話的教室，和站著的趙曦與林北庭。
趙曦轉頭瞥了一眼林北庭，但林北庭完全沒有看他，徑自坐下。
“曦哥，我真的差點被你嚇死，你哪來的膽子敢在營隊第一天就把老師掛黑板上？”謝傑思問。
趙曦聳聳肩，他其實可以裝作沒聽到老師說的話，他大可不必做這種可能引火上身的事，但他就是想知道這個新認識老師的底線在哪裡，是不是禁得起挑戰和質疑的人。如果不是，那趙曦就會演一個好學生給老師看，如果是，趙曦就會做真實的自己，會袒露好奇、困惑和對學習的渴望。趙曦大部分遇上的老師都是前者，但其實他認為，後者才是真正的學習，也是最能讓他感到快樂與滿足的學習。
反正他不怕引火上身，但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有人在他對老師的測試裡出手，過去從來沒人敢這麼做。
“你為什麼要幫我說話？”趙曦一回到宿舍，就對先一步回到宿舍，正在整理行李的林北庭說。
“因為我認同你的觀點。”林北庭轉頭看了趙曦一眼，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我也不想將在場的所有人視為敵人。”
“但這樣做很危險，老師今後都有可能處處針對你，你想過附和我的後果嗎？”
“我有，但我同時也想了裝聾作啞的後果。”
“裝聾作啞能有什麼後果？”
林北庭起身走到書桌前，站在趙曦正前方：”這世界上或許有一天，就會少一個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