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弟弟啊,你怎麼走的這麼突然啊……我的好弟弟啊……”
“好弟弟,你和你十哥平日裡一向關係最好,我見著十七弟妹也親得很,你說你倆這突然走了,我倆真是舍不得啊,真恨不得和你倆一起去了。”
仁管家敲著鑼在各進院奔走相告,“十七少爺十七少奶奶合棺自焚啦——十七少爺十七少奶奶合棺自焚啦——”
各進院爭相湧來,看著哭嚎的十少爺十少奶奶,不甚有表情。
“好弟弟,你放心去吧,你荒了的那幾份田,我一定幫你打理起來,以告慰你的在天之靈。”
“哎?十弟,十七弟的地雖然不多,那也得收回來一起分配,咱兄弟們都在,怎麼也不能讓你一人辛苦。”
大家紛紛附和。
十弟哭倒在地,捶著地,“十七弟昨日還跟我說,開春了,想讓我幫著打理他的荒地,言猶在耳,人卻再也見不著了,哎呀,我的好弟弟呀。”
“還有我的好弟妹呀,咱倆是那麼一見如故呀。”夫妻二人哭作一團。
“拿杜大財主家的財產,咱們各院都出了人手,每個人都出了力,憑什麼你分配?又憑什麼你私下裡拿得最多?”
“就是,現在又來搶十七弟那一點東西。十七弟東西給誰,老爺說了算,包括這進院和屋裡的所有財產。”
“都說你娘和管家有點什麼事,怕不是真的吧?”
兄弟們你一言我一語。
“老爺,您起家那會兒我就跟著您了,我對您可是忠心耿耿,我和四姨娘怎麼會?”
“哎呀老爺,想我伺候您日子也不短了,這是哪些□□教出來的小玩意啊,扯閒話扯到我頭上來了,老爺,您要信那些鬼話,我這就一死自證清白。”
“都消停點!我還活著呢,你們就開始爭了,有一天我要是死了你們還不得殺起來?你們要記住,你們都是親兄弟,要團結,要齊心,一家人更要相親相愛,這樣,咱們聞人家的產業才會蒸蒸日上,知道嗎?”
瘦月和聞人苦推門走出來。
“院子裡怎麼這麼熱鬨啊?我倆剛睡下一會兒。”瘦月故意揉著眼睛。
聞人苦故作震驚,“喲?大家都來了啊?要不要進屋坐坐喝口茶?”
“鬼啊!”管家大喊了一聲,躲進人堆裡。
大家也都驚恐後退。
“十十十七弟和十七弟妹的魂兒一一定是還在院裡遊蕩呢。”十少爺躲在老婆後麵。
“十嫂說要和我們一起去了?”
“哎?我們這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啊,這賣錢都能賣不少呢,誰給點著的啊?”瘦月提著水桶衝上去,水瓢舀起來一頓亂潑。
“不好意思,讓大家失望了,我還活著呢。”十七少爺笑著說。“有可能還會活得比大家稍微長一點。”
“怎能裝死戲弄大家?這滿院子人哪個不是你的長輩?太不像話了!仁不是,給我把這個院子封七天,七天裡不許送吃的喝的,藥也不用送了!誰都不許靠近這裡!”
“是!老爺!”
大家各自散去,二人回屋裡點起燈。
瘦月在炕中間扯起布簾子,“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
二人躺下隔著布簾子說話。
“那是你的家人嗎?”
“你看那滿院的人,利欲熏心,明爭暗鬥,殺氣騰騰,有哪個像是家人?”
“我爹娘我弟弟都是特彆善良的人,可是偏偏好人不長命,枉死在惡人手裡!”
“我娘也是,從來不與人爭吵不與人鬥惡,一味隱忍,與人為善,她被扔在破窯奄奄一息的時候,冠冕堂皇的少爺們,禽獸不如的管家下人,個個都趁著夜色去玷汙她……我娘也是被他們生生折磨死的……”
“既然身在狼窩,咱們就不能做羊,咱們得做獅子、做老虎、做夜叉。”
“你不是普通乞丐,你到底是誰?”
“把手伸過來。”瘦月在他手心寫下一個“杜”字。
“如果頭頂三尺有神明,我相信神明聽到九龍銅鐘響起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插手了人間事,讓我在淹死的小乞丐身上重生,被管家抓來聞人家複仇。”
他倆擊掌,“既然好人沒好報,那我倆就做一對惡夜叉,殺光那些害死我們至親的惡人。”
隻等夜幕降臨,一個紙團扔到正在巡邏的管家腳下。同時,一個紙團扔進四姨娘的屋裡。又一個紙團扔到老爺在柳巷贖身出來的外室女子屋裡,那名女子被養在柳巷附近的宅子裡。
一更時分,管家來到後山的破窯洞,與剛到的四姨娘撞個滿懷,二人都沒點燈,黑咕隆咚的抱在一起。
“死鬼,你怎麼約我來這麼晦氣的地方啊?”老鼠從腳底竄過去,嚇得四姨娘跳進管家懷裡,“哎喲,臟死了臟死了。這是勾搭老爺那個臭丫鬟死的地方,你以前可是常來光顧的。”
“怎麼,小寶貝兒,你吃醋了?”
“我可不稀罕吃一個死人的醋,倒是你,跟老爺一通表忠心,巴不得跟我撇得乾乾淨淨的。”
“我哪舍得跟你撇乾淨啊,咱倆哪裡還能撇乾淨啊?你身上有幾個痣幾塊胎記,長哪裡,什麼形狀,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那個老東西妻妾外室養一大堆,把自己的身子骨都養廢了,最快三秒,沒用的東西,還是你會伺候女人。”
“來吧小寶貝兒,這幾天去村裡辦杜家的事,你可讓哥哥我想死了。”
“老實說,那杜家的女兒你沾過了吧?”
“那不經事的丫頭片子怎麼能有你的風韻呢?誰呀,都比不上你。”
“哎呀,這個破炕是那個命短的女人躺過的,總覺得陰裡陰氣的。一碰這炕我就想起那晚,當時給她灌藥她怎麼都不肯喝,她怎麼能不喝呢,不喝怎麼能癱著由著你們糟踐呢?哼,就她生個病殃殃的兒子,還想跟我們平起平坐,還想跟我們爭?一想起她來我就來生氣!”
“人死如燈滅,不說她了,咱倆還沒在這種地方玩過呢,想起來就刺激。”
“腦子裡想著你們欺辱那死癱子的畫麵對吧?”
“我就說你是懂風韻的。”
門被踹開,老爺帶著三五下人衝進來,幾盞燈籠照著炕上乾草上赤身摟著的兩人。
“給我把這對狗男女就地綁起來,倒吊在這個破窯裡,不許給他倆穿衣服!”
“老爺呀,我也是被管家花言巧語騙的啊老爺,我是為你養育過兒子的人的啊老爺!老爺!”
“不是的,老爺,是四姨太勾引的我,我對您的忠心日月可鑒呐!我可是比四姨太跟您的時間還要長的啊老爺!有一次咱們上太原府走夜路遇到劫匪,是我舍命救的您啊老爺!現在我著胳膊上還留著刀傷的啊老爺!”
“你這個狗東西!”
“四姨太,真的是你嫌棄老爺年紀大身體不好、時間太短勾引我的啊!”
“沒骨氣的東西!”
“老爺,您還是需要我幫您辦那些臟事的啊老爺,我要死了,您上哪裡找像我這麼可靠的人的啊老爺?”
“給我拿鞭子來!”
下人遞上鞭子。
老爺一人一鞭輪流抽著,“奸夫銀婦!我抽死你們!我抽死你們!!!騎我頭上拉屎撒尿,還想讓我放了你們?放了你們讓外頭的人笑話我嗎?”
“老爺,憑什麼你就能妻妾外室成群,我就不能多一個下人?你不來我房裡,難道我還為你守活寡守到死?我這朵快凋謝的花自己為自己開一回,值了,你想殺就痛快殺了我吧!”
“想痛快死,沒那麼容易,我打累了,撤,把門從外麵給我拴上,明天我再來接著打!”
老爺下人退出去,拴上門。
“這個老東西一定都聽到了。”
“老爺今晚不是去外室那裡了嗎?怎麼會來這兒呢?”
“你又怎麼會來這裡呢?”
“不是你給我傳的紙條嗎?”
“是你給我傳的紙條啊?”
“我沒有給你傳紙條啊?”
“我們被人設計了。”
“誰?”
“當然是我。”
“還有我。”
瘦月和聞人苦從門外走進來。
“被人設計,被人毒打欺負,在黑暗中等死的滋味如何?”
“仁不是,你還記得夜半雷音寺、命喪鐘鼓樓的杜阿鳳和她那被你灌燒鐵水、割掉舌頭、砍斷手腳活埋的家人嗎?他們沒從這世上消失,他們一直跟在你身邊盯著你呢!”
“還有你!你回頭看看,我娘就坐在黑暗裡盯著你,等著你慢慢咽氣呢!”
二人嚇得冷汗直冒,加上鞭打的疼痛和倒吊的氣血直往頭上湧,已氣息奄奄。
管家臨死前,又說,“本來我們都不知道杜財主家的事,是十少奶奶滿院說杜財主家的事,說她口渴路過杜財主家進去喝水,看到一堆算盤在算賬,沒想到一個土財主家那麼富有。最先提出去杜家殺人搶財產的是十少爺。可不能就隻有我死,我死也得帶上倆。”
“畜生!那是我兒子!”
“又不是我兒子,我管他誰兒子!”
二人一口氣上不來,被勾進了地府。
老爺次日來看到兩條死屍,命心腹埋進窯洞地底。
管家和四姨娘一夜之間失蹤了,隻有十少爺急得四處找母親。老爺派人去告訴管家的老小,管家拐著四姨娘私奔了,他們家不把四姨娘找回來,就去告官。嚇得管家老小跑回鄉下躲起來了。
瘦月抓了幾隻大馬蜂,在蜂屁股上塗上毒藥,再把他們放進裝著金銀財寶的盒子裡。果然,夜裡瘦菏爬牆進來,偷偷潛進屋。
“這不是十少奶奶?”瘦月和聞人苦從裡屋走出。
“你倆還沒睡?”
“這不等你呢嗎?知道你要來拿這些。”瘦月把那天瘦菏送來的盒子還給她,“物歸原主。”
瘦菏掂掂分量,不疑有它,“都被關起來了你倆還得意呢?”
“難道像你一樣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才敢得意?”
“我?我在他們眼裡可是大同府有錢人家的小姐,賢惠溫婉,大方得體。倒是你,你明明是管家隨便從大街上抓來的討吃,就是為了給他這個病秧子陪葬的,誰知你倆竟然沒死?”
“你不哭著求著恨不得陪我倆一塊去了嗎?我倆死得帶著你啊?我倆怎麼能撇下你先死呢?”
“你?你不是瘦月,瘦月唯唯諾諾,逃難以前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地土豆,逃難以後也是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悶南瓜。你是誰?”
“怎麼?任你踩任你跺的才是瘦月?昨晚我夢見有一大家子在我屋子裡哭,說姓杜的,說好心給一個女的一口水喝,卻被她害得家破人亡,他們在黃泉路上等著她呢,她再不去,他們就要上來帶她走了。”
“你在說什麼鬼話?杜家人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下毒藥喂他們喝。”
“你們那進院的人不一向喜歡熬毒雞湯給人喝嗎?”聞人苦說。
“越說越離譜了,什麼毒雞湯?我是來取回屬於我的東西的,東西既已拿到,就走了。”
“我也是替一些人拿回屬於她的東西的,比如性命、公道。哦對了,爹娘在逃難路上怎麼死的?你還記得毒死爹娘的毒馬蜂嗎?”瘦月一閉上眼,屬於本體主人的記憶片段就浮現出來。
“神經病!”
她離去後不久,聽到院外有下人敲鑼通告:“十少爺十少奶奶被馬蜂蟄死了!十少爺十少奶奶被馬蜂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