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登陸(1) 在早晨的便利……(1 / 1)

在早晨的便利店裡,方雲秋眼睜睜看著台子後麵的機械手臂晃了一晃,徑直把她買的現榨熱豆漿全部灑在地上。這時旁邊的人類服務員眼疾手快,火速給她重新打了一杯,賠著笑臉把新的豆漿打包好,遞到她手裡。

對此,方雲秋隻是嘴角微微一動,並沒有說什麼。沒辦法,這樣的事情在如今常常發生——人們努力發展科技,追求機器人的普及,但各種人工智能仍處在不斷出錯,不斷捅婁子的狀況中。

新的世界秩序搖搖晃晃地起步,艱難前行,就像是蹣跚學步的嬰兒一般,而這些變化,都因六年前的避難所登陸事件而起。

是的,避難所登陸事件,又稱避難所侵入災難。它像一個魔盒,莫名其妙地降臨在地球上,自動開啟大門,為人們帶來彆的先進世界的末世之禍。在當時播放的新聞照片裡,那長著手指的怪鳥一度引起人們的強烈恐慌,無人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它,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打個比方,這相當於往古代村落裡投放現代才會有的機器人喪屍,村民們大概率隻能震驚迷茫地等死。

鑒於可能還會有第二個乃至第三個,第四個避難所登陸,人們加速推進世界的發展,期許著能以極高的科技來做好萬全準備,與此同時,避難所研究中心正式成立,集結了一眾精英人才。

說來慚愧,雖說方雲秋就職於首都的避難所研究中心,可她隸屬於被邊緣化的第四行動小組,工資不高,所做的事情也並沒有多少。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貢獻的話,那麼方雲秋每日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按著組織要求乘坐新型公交車,硬著頭皮成為少見的試驗者,為交通科技發展出力。

“滴——銀星科技,速通幸福生活。”隨著熟悉的刷卡提示音響起,方雲秋登上了通身都是銀白色的公交車。這種車在兩年前正式投入使用,由人工智能操控駕駛,所耗費的材料都是特殊物品,具有很強的防禦性,目前還處在測試階段,主要乘客是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人。

方雲秋上了車,發現如她所常常見到的那樣,車上的人寥寥無幾,還都是他們單位的。

後排的幾位乘客低著頭,腰間彆著通訊器,眼神冷峻,而靠門坐著的那位就很不一樣了,他頭發亂糟糟的,抱著一個帆布包對著窗外雙眼無神地望,一看就是他們第四小組的。

嗯,方雲秋認識他,這人叫劉淮,是組裡的老人了。方雲秋繞到他前麵的座位上坐下,特意朝他揮了揮手。

“早。”劉淮應了一聲,依舊看著外麵。從他那眼下的淤青來看,這人估計是昨天又經曆了一場和小孩家長的扯皮。

這種交涉是無法避免的,是他們第四小組工作的日常。平日裡他們負責巡視之前出現的被命名為零號的避難所,那裡早已被清理乾淨,似乎上麵還有意以後把它搞成博物館來做展覽,不過就目前而言,它仍是危險機密地點,不允許隨意進入。

一般人自然是不會閒著沒事地琢磨著往這裡跑,而且他們連這附近的外圍區域都進入不了。可另一種小孩就不大一樣,他們是某些權貴的孩子,正處在十一二歲的年紀。對他們來說,出去花天酒地還為時過早,無聊的生活又急需點刺激,兜來轉去的,他們盯上了這間避難所,想來場屬於英雄的冒險。

他們會用儘各種辦法,悄咪咪地溜到避難所附近,然後被逮住。有時組員們提溜著這些小崽子,還能從某個孩子的嘴裡聽到令人頭疼的話:

“我聽我爸說過,避難所和末世都是哄人的!壓根就沒有災難,是你們在騙錢。”

好的,這就是上麵某些人的看法,這種觀點一直存在,問題不大。

麻煩的是,有的時候,組員們要是和他們語氣重了一些,或者有推搡的情況發生,就會招致那些孩子們的家長的投訴。嗯,所謂的投訴就是,家長會直接把電話打給避難所研究中心的所長,劈頭蓋臉地罵一通。

他們可不管什麼危險不危險,保護不保護的,總之他們覺得傷害到了小孩,那就是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根本說不通。

此刻,方雲秋默默地在心裡對劉淮深表同情,接著她轉過頭去,喝起她的豆漿。

車子正疾馳在路上,方雲秋手裡的豆漿杯子在一點一點空下去。當最後一口豆漿被喝掉時,方雲秋暗暗地道:“來了!”

她的預感極準。下一刻,倏忽間天黑了下來,伴著喳喳的尖銳鳴叫。這並不是天黑了或者轉陰,而是有成批的狀似烏鴉的鳥撲到了車窗上。

它們是鳥,可腹部卻探出獨屬於人類的手指,有的鳥的身上甚至能長出數十根手指來,牢牢地攀附在玻璃窗上。那些鳥使勁啄著的時候,那些手指也跟著一起在玻璃上劃拉,直至肉皮破爛,血水橫流。

今天的這場襲擊,是之前發生過了無數次的,大家習以為常地繼續坐著,等那些鳥全部活活耗死在外麵。對了,據內部消息所說,它們大抵是某間實驗室特意針對車子放出來的,為的是測試這種公交車的功能。當年那些鳥連鋼鐵都能撕扯開,實在是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得不早作準備,以防它們再來。

和彆人一樣的,方雲秋也隻是沉默著,等待結束。隻是不知為何,某種寒意攀上了她的脖頸。她扭頭,赫然看見就在她身側的玻璃外麵,黏著一根斷指。

一根戴著金屬戒指的蒼白斷指。

這根手指的所處的位置與方雲秋的視線正好齊平,她能清楚地看到手指上縱橫的溝壑,以及尾部綴著的黑色鳥羽。它微微弓起,正叩在窗上,戒指就戴在第一根指節上,勒出黑印。

作為避難所研究中心的人員,關於那種鳥的資料她看過很多很多,見識過手指在鳥的身上長出的各種惡心樣子,而無一例外的,那些手指上都未曾有過飾品。

以往麵對那些鳥類身上的手指,大家都隻當他們是無意義的類人體組織,看多了就不再有什麼感覺。而戴著戒指的手指……這就很不一樣了,這給方雲秋一種這手指屬於活人的錯覺。

怎麼會......有戒指呢?

方雲秋的腦海登時警鈴大作起來,與此同時,公交車啟動自我清潔功能,摻雜著特製清潔劑的水流淌下來,雨刷隨之降下,將窗上扒拉著的厚厚一層鳥的死屍洗刷乾淨。

不出兩分鐘,玻璃恢複光潔模樣,甚至比原先看上去還要更加明亮。方雲秋看到那隻手指已不見去向,此時隔著窗子,她所看到的是熟悉的難所研究中心大樓。

終點站到了。避難所研究中心。

這灰色的樓體乍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聽說如果從高處俯瞰,就會發現樓頂處的盆栽被布置成了八卦陣的形狀,很有些玄學的意味在裡麵。

車上的人陸續起身,方雲秋跟在最後麵。等下了車以後,她還在想那隻手指,以至於發呆得極為嚴重,劉淮都忍不住和她感慨道:

“你怎麼看上去比我還累?”

敷衍地應了幾聲以後,方雲秋慢慢向前,她在想等會兒得把剛才看到的立即彙報給上級。

不過,現在她得先打卡,簽到要緊,她還指著這月的全勤獎金交電費呢。

方雲秋踏上主體大樓的台階,接著也就是在這時,她的身形一頓。

因為她好像聽到,自己的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在晃。

嗯,萬幸的是聽著不是水聲,不過那聲音也很不對勁。

好像是骰子被裝在盒子裡時,來回晃蕩的動靜。

叮。當。

骰子撞上盒子的內壁,來回一晃。

方雲秋邊想著自己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幻覺,邊繼續走著,來到了打卡機前。旁邊,已經打卡完畢的劉淮正站在全身鏡前,整理他的頭發。

“等會兒一起上去吧。”劉淮扭頭看了看她。

方雲秋卻沒有回應他。

因為這一刻,方雲秋站在打卡機前,一些畫麵強行闖入了她的腦海。

她看到了一張木桌,桌上還鋪著一塊兒紅色的絲絨布。半空中,有兩隻骰子被隨意拋下,最終落定。

機械的無性彆聲音隨之響起:

“一號,3。二號,5。”

這是骰子被擲出的點數。

那聲音宣告道:

“總和八,判定小於數字十,已為您確認本場身份。

確認完畢,避難所前台理事員,請即刻前往蘭江大道市民圖書館!”

這些話裡的信息量太大,方雲秋聽得雲裡霧裡,而就在此時,腦海裡的畫麵褪去,她的眼神逐漸聚焦起來,落在麵前的打卡機上。

那機器靈敏地掃描了一遍方雲秋的麵部,緊接著便猝不及防地發出罕見的警報:

“滴,監測到異物侵入!”

這一刻,方雲秋傻眼了,她不明白,她一直好端端地在這裡上班,怎麼就突然被檢測為異物了呢?迷茫中她測過身去找劉淮,下意識地想向隊友求助,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遺憾的是,當她看到了劉淮,迎上的卻是劉淮那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

他甚至抬起手臂拿著通訊器,死死盯著方雲秋,對著通訊器呼叫隊員:“大廳裡有個鬼玩意兒,你們快來!”

槽,你才是鬼玩意兒,你全家都是!

如果說剛才方雲秋還有些害怕的話,現在她清醒過來了,猛然意識到不管怎樣,打卡機不認識她了,劉淮也是如此。她要是繼續留在這裡,隻會被隊友們的槍給打成篩子。

彆無他選,方雲秋隻能掉頭就跑,發揮出了最佳跑步水平。

方雲秋一口氣跑了很遠很遠的路,當她來到大路上時,她開始思考自己該去哪裡。

剛才那個聲音說什麼來著?

避難所前台理事員。蘭江大道市民圖書館。

撇開前麵那個身份不說,蘭江大道的市民圖書館是什麼?她在這個城市裡生活了二十八年,從沒聽說過還有這個圖書館。

看來,隻有去那裡看一看,她這才能搞明白今早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因此,方雲秋果斷招手攔下了一輛車,先讓司機把她帶到蘭江大道路口。

那大叔瞥了眼方雲秋上衣口袋附近的淡金色窄胸牌,認出那是避難所研究中心的標識,隨口問了句:“今天不上班啊?”

方雲秋正留神聽著車後的動靜,看隊友們有沒有追上來,沒理會他,大叔則是毫不介意,踩了一腳油門,麻利地上路。

車子開出去後沒多久,大叔就又開始和她搭話,哪怕方雲秋並不理他,他也依舊堅持不懈地拋出各種話題,自顧自講下去。

“誒,姑娘,你們單位福利怎麼樣啊?”

“你是考試進去的吧?崗位競爭大嗎?麵試好過嗎?我女兒今年想考工作,問問你。”

不等方雲秋回應,他想到了什麼,語速很快地道:

“哦,對了,是不是得給領導送禮?”

真是一生要強的父母,在麵對子女就業的問題時,他們總能下意識地想到送關係走後門這種路子,然後鬨出各種幺蛾子。

聽到這裡,方雲秋實在有些忍不住了。她本就在頭痛,此時大叔嗡嗡嗡地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弄得她的太陽穴一直突突地跳。

方雲秋微微張嘴,想告訴他避難所研究中心從不對外招聘,這是常識,不過在即將開口的那一瞬裡,方雲秋抬頭看到了窗外的天,臉色驟變。

鳥群,又是鳥群!

這些鳥的數量遠遠超過了襲擊公交車的那批,它們彼此翅膀搭著翅膀,將整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仰頭看去,數以萬計的手指垂在那些鳥類的腹部,蛆蟲一般蠕動,看著跟勾魂似的。

一時間路上的車子和行人全亂了套,來自六年前的恐怖回憶令眾人尋找建築物躲避,方雲秋所坐的車也停了下來,一頭撞上前麵車子的屁股。

現在,沒人顧得上什麼交通事故了,車子和車子撞在一起,有的還騎上了花壇,在這一片狼藉中,哭爹罵娘聲四起。

巧的是,這時方雲秋身上的通訊器傳來斷斷續續的電流聲,待信號穩定以後,她聽到從這裡傳出來自隊長的聲音:

“蘭江大道那兒出現了一個圖書館。所有人現在都去那裡,儘快!”

很好,她人是被判定為異物了,但仍能收到來自組織的消息,這種感覺真奇妙。方雲秋抬起頭來,隻見那位大哥正轉頭看她,臉上失去了那種閒扯的風采,麵色灰敗。

他叫道:“姑娘,你下車吧,我不能帶你去了!”

對此,方雲秋表示理解,眼下異變突生,蘭江大道已是徹徹底底的不安全,總不能強迫大叔跟著去送命。她拉開車門下去,臨走時還不忘和大叔道一句:

“祝您女兒考試順利!”

還好,這裡距離蘭江大道隻隔著三條路,跑過去也可以,隻是方雲秋萬萬沒有想到,當她為了抄近路跑進一條巷子時,迎麵撞上了避難所研究中心的一個小組成員。

明明他們的身上都彆著相同的淡金色胸牌,方雲秋的通訊器裡還在不斷傳出隊員們的聲音,可那個人看著方雲秋,就像在看著一個怪物一樣。

方雲秋不知在他們眼裡自己此刻是個什麼樣子,也許,和天上那群鳥差不多?

來不及多想了,對麵的人已極為嫻熟地掏出一管黑槍,從他這作戰風格來看,大約他來自於以攻擊力成名的第二小組。

他並不和方雲秋多說什麼,在短暫的恐懼過後,他果斷選擇戰鬥,子彈精準地直衝著方雲秋的頭部而去。

啊,要完蛋了嗎?

早知道今天會倒大黴,就該呆在家裡,請個病假。

方雲秋感到莫名的平靜,儘管她的心跳在猛跳。神奇的是,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她又聽到了機械音。

不知為何,這個聲音,聽上去和之前那個......不太一樣,出奇地溫柔:

“您似乎正處在生命危險中。

是否啟用基礎技能?”

又有東西出現在方雲秋麵前,這一次,是一行白色的字浮現在她的雙眼之前,係統鼓勵她照著讀一遍。

方雲秋注意到,對麵的人是看不到的,隻有她能看見。

在死亡與念句子之間,方雲秋沒有過多的猶豫,很快就把那句奇奇怪怪的話照樣子念出。

——“我想帶你回家見見我爸媽。”

天爺的,誰會對剛認識的人講這種話,方雲秋覺得自己現在應該不僅是異形生物,很有可能還是患上了精神類疾病的異形生物。

另一邊,那係統對她的聽話則是頗感滿意,愉悅地道:

“好的,已為您激活基礎技能。”

隨著這句話的話音落地,在方雲秋與那男人的旁邊,地麵被撕裂,半空中赫然出現一扇沉重的木門。

似乎......有些眼熟。

一時半會兒的,方雲秋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個,她隻來得及看到這扇門自動打開,從裡麵探出一個老頭的半截身體。

那並不是普通的老頭,這大爺身穿一身清朝官服,雙手枯瘦如柴,且雙眼凸出,簡直就像是一個僵屍。他伸著長指甲一把刺進那毫無防備的男人的脖子裡,抓著他拖入門中。

方雲秋眼睜睜看到,一個來自過去的封建清朝“僵屍”,就這麼逮住了一個拿著槍的男人朝門裡帶,這種新與舊的交織畫麵實在是帶來了不小的衝擊感。門裡,男人反應過來,蹬著腿試圖自救,可一切都太遲太遲,大爺桀桀地笑著,似鬼故事書裡提到的百年老鬼一樣,將他劫入門內的深淵。

在男人的身體全部沒入其中以後,子彈叮地一聲落地,大門也隨之關閉,四周非常平靜,隻有男人留在原地的摩托車提醒著方雲秋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好像殺了人。

殺的還是她的同事,與她一起在單位出力過的人。

但,若不殺他,死的可就是方雲秋了。

方雲秋退後一步,忍著想吐的衝動快速撤退出了這條巷子,她知道,彆的成員不久後就會趕到這裡。

眼下蘭江大道成了全市的焦點,在她前往那裡的路上,一定還會遇到更多的行動小組成員,到時候她總不能繼續對每一個人說一聲想帶你回家看看,怕不是開口前就被爆了頭。

嘖,麻煩。

方雲秋望著天上仍未散去的鳥群,再偏過頭掃視了一下,忽然看到了一輛通身銀白的車,裡麵空空蕩蕩。

對了,這個!

眼看著車子即將啟動,方雲秋疾跑過去,抓著半開的車門上去,刷卡,一氣嗬成。

“滴——銀星科技,速通幸福生活。”

其實一直以來,方雲秋都覺得這話不吉利。

什麼叫速通?人要是死了,那真叫速通人生,相當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