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巡談完的那天晚上吳笙終於有時間陪著米粒睡覺了,小米粒乖乖地捏著被子,用著一種小狗崽的可愛眼神期待地看著她,血緣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從她的肚子裡出生的女兒,繼承了她的乃至於她的母親的線粒體DNA,女兒比她想象的還要乖巧可愛,她有著和愛人相似的嘴巴鼻子,有著同她一樣的眼睛,可她比父母都要懂事的許多。
吳笙最近有些忙,她沒空帶孩子時隻能把米粒往爺爺奶奶那裡扔,往二爺爺那裡扔,往太奶奶那裡扔,米粒沒有哭鬨,似乎從她爸爸回來得那段時間,這個才五歲得小丫頭變得格外懂事,不哭也不鬨,吳笙抽出空來接她時,她也隻會甜甜的叫媽媽,然後熱情地去親吻她的媽媽。
吳笙這時就會想,我的選擇是沒錯的。
她上床摟住吳米粒時,小丫頭睜著明亮的黑葡萄般的眼睛望著她,她親昵地貼到吳笙的懷裡,甜滋滋道:“媽媽知道北極星幼兒園嗎?”
吳笙輕聲回道:“媽媽不知道呀,米粒告訴媽媽好嗎啊?”
“那是歌裡唱的,他們說在北極星幼兒園裡,最好的父母口袋裡會有鑽石閃閃!”
吳笙笑彎了眼,故意去逗她:“那完了,媽媽的口袋裡沒有鑽石閃閃,媽媽不是最好的父母。”
吳米粒板起小臉,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在說什麼鬼話”,然後有些氣衝衝道:“怎麼可能!誰說的?!”
她揮舞著小拳頭,“誰說的!誰在亂講話!真是討厭!”
吳笙被逗笑,親了親米粒粉嘟嘟的臉頰,“那米粒認為我是最好的媽媽嗎?”
“那當然了!”米粒也伸出雙臂抱住了吳笙的臉,啪啪地在上麵親了好幾下,然後很認真道:“媽媽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就躲在雲彩上看到了你和爸爸,你和爸爸會是最好的爸爸和媽媽,所以我就想選擇當你們的小寶寶。”
說到這裡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害羞道:“但是媽媽和爸爸太好了,好多小朋友也想成為你們的孩子,我就把他們打跑了,所以我就成為了媽媽和爸爸的小孩。”
吳笙有些想哭,但是她還是克製住了,這時候她還有心情在心裡罵吳邪,她心想吳邪啊吳邪你雙手一攤一走了之,你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你閨女都說了什麼話。
緊接著她又凝滯住了,她自嘲地笑笑,心說他還能回來嗎?他可能真的沒機會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吳米粒這麼會說話到底隨誰了?
吳笙把閨女從懷裡扒拉出來,小丫頭臉頰紅撲撲的,黑葡萄的眼睛裡閃著剔透的光芒,她扯出一個微笑來:“謝謝你,謝謝你選擇了我們當你的爸爸媽媽。”
吳米粒嘻嘻地笑了笑,她捧住臉蛋興奮道:“我當時知道能夠當你和爸爸的小孩的時候,可高興了....所以你不要聽被人亂講話!你是我最好的媽媽,爸爸....”
顯然她是突然記起老爹常年不著家的仇,但是考慮到爸爸在外奔波是為了給她賺學費,她又異常堅定道:“爸爸,也是我最好的爸爸,如果有人來搶我的爸爸媽媽,我還是會把他們都打跑的!”
米粒恬靜地睡著了,入睡時嘴角還帶著笑意,也許在夢裡她正在和爸爸媽媽興奮地玩耍吧。
吳笙輕輕地親了親她的額頭,她的女兒有著一顆善良的心,她像她的爸爸,但是她的命運決計不會像她的父母那樣多舛。
吳笙緩緩從米粒臥室裡撤出,她要將脫在沙發上的外衣拿去洗時,卻從口袋裡摸出一把亞克力做的鑽石。有幾個鑽石上還貼著標簽,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給爸爸”。
——“在那裡隻有最好的父母口袋裡會裝著鑽石。”
我的選擇是沒錯的。
吳笙想,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和周巡談完話的第三天,方木來到了吳笙的畫室,看到他時吳笙心裡有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她涮乾淨了自己的畫筆,將顏料拿蓋子蓋上,用眼神示意方木自己拖一把椅子坐過來。
方木將畫室的門合上了以後,乖乖地拖了一把椅子,然後坐到了她的麵前。方木不像周巡,當周巡到這裡時總是在和吳笙叭叭說個沒完沒了,其實這是他在掩蓋心虛的表現,他摸不透吳笙的心理,儘管他們認識了十多年,他還是發自內心的認為他和吳笙之間始終隔著什麼東西。
但方木不一樣,他認識吳笙的時間更早,他知道吳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不為人知的時間洪流中,他們經曆了很多。他知道吳笙,認識吳笙,清楚吳笙。他對待吳笙,總有一種小心翼翼地意思在,可能因為有太多人拜托他照顧這個女孩了,而他也清楚吳笙那可悲又可笑的命運是如何在磋磨著她。
他對她,總是很謹慎。
這種謹慎放在眼下時,讓吳笙有些厭煩。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討厭什麼也不說的沉默和什麼也說不到點上的聒噪。”
方木頓了頓,輕聲說道:“我最近在查的一個案子,凶手殺了很多人....不是普世意義上的無罪受害者,他殺人的手法像是同態複仇,但是帶些審判的意味在..他已經殺了很多人了。”
吳笙想了想,開了個玩笑:“現實版的夜神月?”
方木茫然:“夜神月是誰?”
吳笙比了一個你繼續的手勢,方木又緩緩道:“同態複仇,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與這種比較原始的報應觀念相關的另一個詞是公平。”
吳笙帶著點笑意說道:“公平嗎?沒有人有權利能夠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
那我早該下地獄去了。
吳笙笑了笑,她沒再多說一些什麼,隻是方木因為這句話想起了過往,他低頭摁了摁作疼的額角,這讓吳笙注意到他的發頂上冒出了幾根白頭發,吳笙晃神:“你長白頭發了呀。”
方木歎息:“你還記得孫梅的女兒廖亞凡嗎?她現在住在我家裡。”
吳笙的神情冷淡了下來,她摸了摸兜,而後又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裡摸出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
香煙夾在指尖,打火機燃起火焰。
火,很好。我喜歡火,我喜歡大火。
她心說,大火可以燒掉一切,燒掉人,燒掉建築,燒掉證據。
“方木。”她抽了一口煙,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方木抬頭看著她冷淡的神色,“你結婚,我是不會怪你,指責你的。但是她不可以,不要發散你的濫好心,隨便找個地方把她送走吧。”
方木沉默不語,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吳笙抽完了一根煙,又坐到了他的對麵,然後突然出聲問道:“你在吳邪麵前也抽煙嗎?”
“不。”吳笙回道。
方木微微動了一下,他垂眸看著腳尖,“周巡後來和我打聽了過你和老邢的事情...杜城也向我詢問過吳雙阮的事情,他也認識你啊。”
“幫過忙,他最近確實在查吳雙阮的案子。”吳笙頓了頓,“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覺得有人一直在看著我,後來在大學裡見到老邢,他這個人眼神藏不住,他很熟悉我,但是我和他從來都不認識,那個時候他很照顧我,案子結束了以後他教我東西,他太熟悉我了。其實他一直在關注我,關注吳雙阮是不是?他和吳雙阮認識。”
方木抬起頭,他的眼睛布滿了滄桑,他苦笑了一聲,“老邢有一本剪紙冊子,他後來入獄的時候交待給我了,那上麵確實有你在報紙上的相關報道,也有你的照片,那是他記錄的關於你的一切,他一直想送給吳雙阮的。”
“你還記得你畢業那年嗎?”方木微微笑了起來,“你那個時候要考公安,你的父親不允許,老邢也不允許,甚至連關警官也被告知禁止和你談論任何案件...彆怪老邢,你那個時候真的很危險。”
吳笙的臉色蒼白,她看著方木,她冷冰冰地看著方木:“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彆查了。”方木突然有些疲憊道,“太危險了,我很擔心你。”
“所以吳雙阮和邢至森的死,是因為有內鬼,對嗎?”
“一直都有,你很清楚不是嗎?彆再查下去了。”
吳笙看著方木,她伸出手去將方木的下巴強硬地抬起,她的雙眼直直地盯著他,她的瞳孔裡跳動著火焰,那是會毀滅一切的火焰:“我也是羊對嗎?”
承認這件事對於方木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他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讓吳笙擁有平靜的生活,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做不到,每當他以為事情到此為止就可以結束時,總有各種原因將吳笙再次攪進去,那個他記憶裡安安靜靜畫畫的少女再也無法出現了,她已經隨著1999年的大雪被深埋進長春的土地裡了。他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能讓她回來,所以每當他看見現在的吳笙時又慶幸於她安逸的生活,又痛苦於那個逝於1999年的女孩。
方木以沉默作答,吳笙慘然一笑:“那誰是我的牧羊犬。”
方木再次以沉默作答,隻是這次他沒有回避吳笙的視線,而是用他那雙眼睛沉靜地注視著她眼裡炙熱的火焰,就像他這麼多年來一直在不遠處沉默地注視著她一樣。
吳笙在這個眼神裡明白了所有。
她像是耗儘了體力一樣栽進椅子裡,然後微微笑了起來,“所以,確實是有人一直在監視著我。”
“考慮到你的直覺和吳雙阮的案子,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他們會殺了我嗎?
吳笙想,我知道有你們的存在了,但是你們可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