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還在在高溫掙紮的時候,吉林長春就已經開始降溫預備進入秋天了,杜城一下飛機就清楚的感受到了兩地之間的天氣差彆,而且地處東北的長春遠比上海乾燥的許多,這讓杜城有點少見的不適應,但他並不會對此計較什麼,當地刑偵支隊有人在機場同他對接,將他帶上車後準備帶他去隊裡。
“我想問一下吳雙阮後來一直待的精神病院在哪個區?”
“在二道區。”陪同的民警搖了搖頭,“而且那並不是公立精神病院。”
杜城一愣,“什麼?”
“那就是一個私立的療養院....但是有可能有的家屬會將家裡生病的人送進去修養。”陪同的民警儘可能隱晦地解釋道。
杜城皺起了眉,“那麼住進去的人是不是沒有診斷也可以進去?”
民警歎了一口氣,“這就是上世紀的弊端,你說的是對的。而且在吳雙阮出事後,這家療養院很快就倒閉關門了。”
“我們可以先去看看那個療養院嗎?”杜城詢問道。
“好的。”
車子開到二道區時越走越荒涼,幾乎是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詭異地樹立著一棟荒廢許久的建築——四層建築,建築前方有一片空地,此刻雜草叢生荒無人煙,而最前方則是用鐵門鐵柵欄給圍住了,寫著“怡心療養院”的鐵牌子則斜斜地掛在一旁,上麵布滿了紅褐色的鐵鏽。
杜城和陪同的民警並沒有接近,隻是站在大門前遠遠地望著,杜城看了好久低聲詢問道:“你知道吳雙阮是怎麼死的嗎?”
民警搖了搖頭,“這個我還真不清楚,我建議您回隊裡看一眼案卷,物證和案卷都幫您調出來了。”
“那我們回隊裡吧,麻煩你了。”
臨上車前杜城回首看了一眼那棟四層建築,一層的大門大敞著,黑黢黢的門裡像是一隻長著大口的怪物,無言地誘惑著它的獵物進入。
“吳雙阮,2005年8月17日晚死於怡心療養院,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抵達現場時我們的同誌發現該名女子是用了病床上的床單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電風扇上上吊自殺而死。”
“排除他殺可能性嗎?”杜城翻看著物證低聲詢問道,說是物證,也隻不過是上吊用的床單,死者本人的一些生活日用品,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現場沒有掙紮打鬥的痕跡,而且在死者身上也沒有找到任何可疑指紋,現場很平靜,所以我們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
杜城接過同事遞過來的案卷,又問道:“目擊者是誰?報案的人又是誰?”
“這個在你手上目擊證人那頁能看到,據說是...死者的家屬。”
杜城聞聲翻到證人證詞的那頁,右下角分彆寫著問訊人員和記錄人員的名字,以及兩位目擊證人的名字——娟秀的字體寫著“吳笙”二字。
果然。
這個名字的出現讓杜城心裡有種預料之中的感覺,隻是讓他感到震驚的是在“吳笙”的名字旁邊還簽著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名——“方木”。
杜城將方木的名字指給民警看,“這個人....也是警察,您知道嗎?”
被詢問的警察有些遺憾地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後來被調到基層派出所去了,所以也並不是特彆清楚這個案子。”
“不過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雖然最後還是以自殺為結案,但他總是認為這個案子有蹊蹺,所以他在沒調離之前經常申請查閱案卷和物證,不過也沒什麼新結論。”
杜城將手裡的案卷合上,上麵寫著日期和記錄員負責人的名字,“這個警察現在在哪裡?方便告訴我一聲嗎?”
陪同的民警看了一眼案卷,點點頭,“閻王嘛,如果你是為了這樁案子找他,他肯定願意跟你說這個事情。”
支隊的同事很友善的給派出所打了個電話,告訴杜城那個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很快就來,然後給杜城端了一杯水,就留他在會議室裡琢磨案卷了。
沒一會兒杜城就聽見外麵傳來有力的腳步聲,來人的性格明顯不拘小節,他連會議室的門都沒有敲,就直接推門而入,負責對接的同事就在來人身邊絮叨:“這是上海來的同事,你客氣一些。”
杜城倒是不在乎什麼,他對著負責對接的同事笑了一下,“我和嚴警官單獨聊一下可以嗎?”
同事倒是爽快的離開了,杜城這才抽出空打量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被同事稱為“閻王”的男人,“你好,嚴良嚴警官,我是上海來的杜城。”
叫做“嚴良”的男人穿著一身常服,他的額發有些過長了,稍微遮住了他臉龐上有些顯女氣的桃花眼,但他一進門身上的煙味,略顯渾濁的瞳孔以及一進門就坐下翹二郎腿的舉動中和了他的眼睛帶來的這份女氣。
這是個老油子了。
“你好你好。”嚴良敷衍道,“你們上海的警察跑來長春查什麼案子?”
“人口拐賣案。”杜城晃了晃案卷,“這是你經手查辦的案子吧,在我們所得到的消息裡,這位死者曾經被拐賣到越南去了,但是在那段時間裡她是住在療養院裡的。隨後她就去世了。”
杜城皺了一下眉頭,“她真是自殺嗎?”
嚴良聽完後端直了身體,他的眼睛在此時散發出一種銳利的光直射杜城,他沉聲道:“不管自殺與否,現場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了如今的答案。”
“那麼......”杜城緩緩翻到證人證詞這頁,指著吳笙的名字問道,“你認識這個證人嗎?”
嚴良看著那個名字鬆怔了一下,而後他皺著眉頭顯然是陷入到了回憶之中,然後低聲給了杜城一個肯定的回答:“我認識她。”
嚴良的手指緊接著指向吳笙旁邊的另一個名字,“我也認識他。”
“方木...當時是我們市局的刑警。”嚴良笑了笑,“這小子破案還真有一手,不過遠遠看著很陰沉的樣子,叫人不敢接近。”
“那麼吳笙呢?”杜城突然問道。
“吳笙.....”嚴良的嘴裡反複念著這個名字,最後化為一聲歎息,“我很早的時候就認識她,可是她不認識我。”
杜城有些疑惑:“什麼意思?”
“方木也一樣。”嚴良陷入了過去的記憶中,“1999年的冬天....他倆是同一個大學的學生,你知道嗎?”
杜城錯愕,嚴良看了他一眼又緩緩說道:“1999年的冬天,他們學校出了一個連環殺手,接連殺了十個人,吳笙和方木是唯二幸存於那個罪犯手下的人。”
杜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呆呆地反問道:“十個?”
“現在已經在網絡或者紙媒上找不到相關報道了,因為性質很惡劣,所以並沒有對此案進行任何報道,凶手最後想殺的就是吳笙和方木,但他們兩個活下來了,我就是在那個案子裡見過他們,那個時候我才剛從警校畢業出來。”
在嚴良的記憶裡那時候上大學的吳笙在長春師範大學的美術專業念書,他不太清楚那時候學油畫的女生是什麼樣子的,但是他那時跟著師傅在學校裡看到她時,他就覺得藝術家應該就是她那個樣子。
走訪的時候學校裡的大學生都認為吳笙時當之無愧的校花,隻是她那時留著短發,雖然也很好看,但嚴良會在心裡偷偷的想如果她能留長發就更好了,後來他在千禧年的音影店裡看到一部來自日本的電影,叫《情書》的,女主角的短發就和吳笙那時的短發一樣,他想還是吳笙要更好看些。
他沒有和吳笙有過任何交流,他隻是在大學裡見過她,案子的最後他在醫院的病房門口守著她——他見過吳笙脆弱的樣子,在醫院裡的那個樣子讓人覺得她好像活不久了,後來他又見到了那幅樣子,在吳雙阮死後。
嚴良那個時候又在疑心吳笙能否再活下去,可她還是堅持住了,她現在活的很好,沒有任何陰霾。
嚴良點了一枝煙,在杜城的注視下緩緩說起從前,“方木大學畢業後在吉林念研究生,後來進了我們市局,聽說前兩年調到上海去了。吳笙後來也跑到杭州念書。2005年8月17日晚上九點三十五分,我們隊裡接到了一名男性的報警電話,聲稱在怡心療養院發現一具屍體,當時我值班,立馬帶了人出警。”
隻是讓嚴良沒想到的是他抵達現場後發現報警的人竟然是他的熟人——市局的好苗子方木,和已經續起長發的吳笙。
“吳笙當時的神情恍惚,一直是方木在負責和我們的人對接,案發的房間處於四樓的最裡層,屋子裡有兩張病床,但是隻住了死者一個,兩張病床之間由一個簾子隔開,繞開簾子我們發現一具女屍被繩索懸掛在半空之中,經身份核實後死者為上海籍女性吳雙阮,死亡時間大概在當日白天,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凶器是由病床床單製成的繩索,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痕跡,也沒有從死者身上提取到任何指紋。”
杜城低聲詢問道:“療養院允許夜晚來探望嗎?”
嚴良吐了一口煙,他看著煙霧消散在空中,“死亡時間是屍檢後才出的,所以當時我們對吳笙和方木進行了問訊,兩個人都聲稱是吳笙來探望姑姑,方木陪同,隻不過因為時間問題兩個人用了非常規手段進入,進入到房間後就發現了死者的屍體。”
“所以你當時出於對他們二人的認知,懷疑他們兩個人有可能殺了吳雙阮?才對他們兩個人問訊?”
嚴良頓了頓,不提吳雙阮的案子,而是提及了其他,“長春師範的那個連環殺手....在我們抓到他之前就死了.....死在宿舍火災裡,在那棟宿舍樓裡他本來想殺了吳笙和方木.....因為他門兩個人比所有人都意識到殺手是誰。”
“殺手是誰?”
“方木的室友,一個叫吳涵的男的。”嚴良將煙頭扔到地上,用腳尖碾了一下,“所以我後來想,像他們這種人能夠很迅速的看破罪犯的手段,那麼是不是也意味著他們這種人,可以做到...無證之罪呢?”
杜城倒是很冷靜,“但是你最後還是認為他們並不是殺了吳雙阮的凶手。”
“你的假設是建立在吳雙阮是他殺,但是當時所有證據都指向自殺,吳雙阮的人際關係從住進療養院後就非常乾淨,除了她的侄女每年會來看看她,她沒有任何訪客。後來屍檢報告也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而且...”
“而且什麼?”杜城問道。
嚴良的語氣深感迷惑,他無法形容自己當時所看到的吳笙,他隻是在現場的時候見到她,見到她的眼睛,就本能地意識到吳笙絕對不可能殺了吳雙阮——“我看到了...她在哭。”
杜城的神情鬆怔,他不認識二十歲出頭的吳笙,但是他也無法想象,原來像吳笙那樣對萬事萬物都淡漠的人,也會哭嗎?
“我看到她的神情....我那個時候都懷疑她會不會因心碎而死...她不相信吳雙阮是自殺,我找不到任何證據,但是我相信她。但是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我不知道。”
“我答應過她的,會將這個案子查清楚,但是我至今都沒有。”
嚴良哽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吳雙阮的屍體在屍檢三日後就火化了,吳笙後來帶走了骨灰,我不清楚她把吳雙阮埋到了哪裡。”
杜城在聽完這個案子後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吳笙說,她從來就沒有見過吳雙阮。”
“從療養院的來訪記錄裡來看,她確實隻去了四次次,她在2002年和2003年分彆去了一次,在2005年7月去過一次,8月份再來的時候,吳雙阮就死了。”
嚴良又淡淡補充道:“但看得出來,吳雙阮應該是對她很重要的人。”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上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死掉後,她就是那幅樣子——我懷疑她會因心碎而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