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麵對福建鄉下小院裡熱鬨的一切,黎簇將會想起梁灣帶他去翻吳山居後院圍牆的那個遙遠下午。
對於黎簇來說,在他十七歲這一年,過的要比他前十七年波瀾壯闊多了,他因為一個名叫吳邪的男人的出現,卷入到一個龐大的計劃之中,從此以後他就再也沒能擺脫這偏離的命運,但是在未來到來之前,他隻是一個被好奇心驅使著去探尋有關吳邪的一切事情的少年。
吳山居。
據說那曾經是吳邪的店鋪。
他被吳邪綁進曠闊無垠的大漠之中,從沙漠死裡逃生,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跡,可是郵寄給他的奇怪包裹又打破了他安靜的人生,所以這一次,他決定不再被動地等待,而是選擇主動出擊,來尋找有關吳邪的一切,從而了解到所有。
坐在他對麵的女人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但是我覺得,這並不能成為你私闖民宅的理由。”
“對不起,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黎簇認錯認的很爽快,主要是他現在正被一個彪形大漢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事情是這樣的,他剛從外麵跳進來時,就看見後院湖中心有個涼亭,涼亭裡坐著個女人,和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一邊練著毛筆字一邊唱著“我正在城樓觀山景”,那小女孩剛唱完一個“景”字,他就被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彪形大漢給摁在地上,然後一路拖到了湖心亭裡。
黎簇心涼了半截,合著小女孩這出《空城計》是他媽唱給他聽的!
然後他就被摁在亭子裡的地上被迫向那個女人解釋原因。
女人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把他放開吧,原來你就是吳邪送出來的那個男孩子。”
彪形大漢沉默地鬆手,然後一把把他拽起來,又沉默地向那個女人點點頭,闊步離開了後院,而剛剛正在唱空城計的小女孩此時扔了筆,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身後,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黎簇。
黎簇這才看清這個令他印象深刻的小女孩,大概五六歲左右,臉蛋圓嘟嘟的,整個人都很白嫩可愛,憑心而論絕對是個單外貌就能招來很多人喜歡的小女孩,就連黎簇也對她沒什麼抵觸的心情,哪怕他因為分心聽小女孩唱戲而被人摁在地上當場抓獲。
他衝小女孩做了個搞怪的表情,小女孩輕輕地哎呀了一聲,不閃躲不害怕,然後大大方方地給了黎簇一個笑容,又縮回了女人身後。
黎簇這才注意到坐在石凳上的女人。
小女孩可以稱讚一句冰雪可愛,那麼當看到這個女人時,黎簇就突然明白了,這個小女孩的媽媽一定是這個女人,因為隻有這樣好看的媽媽才能生出那樣可愛的女兒。
黎簇能看到她黑色的長發,秀氣的墨眉,她穿著白色雲霧一樣的長裙,她坐在那裡時就是一幅流動的水墨畫。而且她還有著一雙極為好看的雙眼,像是雪山水凝就的一樣。
黎簇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女人,而後磕絆道:“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這裡是你家。”
本來冷冰冰沒什麼表情的女人輕輕笑了一下(黎簇心想這笑起來更是不得了了)“準確來說,這裡不算是我家,但是如果你想尋找有關吳邪的一切,找到我,也算歪打正著了。”
黎簇愣住了,“什...什麼意思?”
冷冰冰的美人一笑時如同冰雪初融,她伸出纖長白皙的手,示意黎簇跟她握手,“我是吳笙,很高興認識你。”
黎簇有些遲疑地伸出手,輕輕地握了握大美女的手,他心裡疑惑地想到這難不成是吳邪的親戚?那是吳邪的妹妹嘍,然後緊接著他就聽見大美女繼續說道,“我是吳邪的妻子,我想我應該是那個比較了解他的人。”
黎簇這一生,最討厭吳邪,但他萬萬沒想到,總能震到他大腦宕機的人居然是吳邪的妻子。
吳邪這個老變態有妻有女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吳笙攬住在她身後作妖的小姑娘,把她拉出來,揉揉她的臉輕聲哄道:“米粒,去找太奶奶好不好,把你剛剛學的那段唱詞唱給太奶奶聽好嗎?”
名叫“米粒”的小女孩奶聲奶氣道:“好——那我中午吃完飯再練字。”
吳笙親了親米粒的額頭,鼓勵道:“米粒,真乖,來和黎簇哥哥說再見。”
紮著丸子頭,有著葡萄一樣又圓又大的眼睛的小女孩乖的讓人肝顫,她毫不吝嗇地給了這個翻她家牆頭的陌生哥哥一個笑容,然後甜甜道:“黎簇哥哥再見。”
然後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後院。
目送小米粒離開後院,黎簇心想,我真是要吐了,吳邪這個天殺的變態居然還有妻有女,妻子貌美賢惠,女兒活潑可愛,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吳笙看著他輕聲道:“你是在心裡罵他嗎?”
黎簇一下子就梗住他,他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你是有什麼讀心術嗎。”
“那倒沒有,隻不過你的表情太明顯了。”吳笙伸手指了指她對麵的石凳:“你坐下吧,我們聊聊。”
黎簇聽話地坐了下來,他臭著一張臉,掩蓋不住自己的心情,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是和吳邪一夥的,沒好氣道:“你知道吳邪對我做了什麼嗎?”
吳笙輕笑了一下,她不合時宜地想這孩子說這話好像吳邪做了什麼對不起他,也對不起她的事情,然後找上了她這個正牌老婆來告狀。
“我應該知道的。”吳笙輕聲道:“但我並不知道。”
黎簇警惕地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我和吳邪在家,我們從不談論關於他所做的一切。”
“那你難道不知道吳邪他的身份嗎?!”黎簇震驚了,難不成吳邪一直瞞著他的妻子嗎?甚至於連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嗎?
“他的身份?”
吳笙似笑非笑道:“我的丈夫,我女兒的爸爸,搞古董的小老板,除了這些,難不成他現在已經混成□□/老大了嗎?”
他現在和□□/老大有什麼區彆?
黎簇腹誹道。
他撇了撇嘴“他把我綁進了沙漠裡,還威脅我。”
“那你為什麼不報警抓他?”吳笙淡淡地問道。
黎簇被噎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可置信道:“報警抓你老公?!抓你老公誒大姐。”
“他綁架你,威脅你,你當然可以報警抓他。”吳笙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但是你沒有,你反而被他釣上了鉤,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知道麼,他隻是輕輕拋出一個鉤子,你就前仆後繼的來到了吳山居。”
“這說明……你樂意,不是麼。”
現在黎簇明白為什麼吳邪會有老婆了,短短三言兩語就把他噎死,他們夫妻倆完全就是一丘之貉,他隻能氣呼呼的看著波瀾不驚的吳笙乾生氣。
但吳笙看了他一眼,柔和了表情,輕聲道:“我理解你,當他想讓某個人上鉤時,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做到。”
黎簇沒好氣地問道:“那你也是被他騙過嗎?”
聞言,吳笙看了一眼黎簇,就這一眼突然讓黎簇意識到他好像說錯了話,現實中夫妻之間互有隱瞞與欺騙才是正常,他的父母是這樣,如此看來,吳笙和吳邪亦是如此。
黎簇訕訕道:“對……對不起。”
吳笙搖搖頭,有些落寞道:“你跟我道什麼歉,是我該向你道歉才是…………吳邪他以前,可不是現在這樣的。”
黎簇不屑道:“是嗎,我倒是覺得他從始至終都是這樣。”
從始至終都是這樣的變態。
吳笙笑了笑,“我認識他那一年,我在杭州念書,吳邪的朋友當年說他是“清新脫俗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官人”,他當時,就是那樣。”
黎簇捂著嘴巴,作出個怪表情:“我真的要吐了。”
“當時我在吳山居門口寫生,然後在那裡畫了一天,他也在吳山居門口坐著看我畫了一天,太陽落山了,我收拾東西準備走,他才小心翼翼地遞給我一瓶礦泉水,然後有些結結巴巴地問我明天還來不來。”
黎簇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我那時,冷冰冰地跟他說,我自己帶了水,我不喝陌生人給我的水。”
黎簇聽了隻想笑,同時又仿佛感同身受般覺得這事太尷尬了,又在此時仿佛像彼時的吳邪一樣窘迫,就好像你鼓足了勇氣你的心就像氣球一樣膨脹,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去向漂亮姑娘搭訕,然後漂亮姑娘輕飄飄地就用繡花針將你心裡的氣球直接紮爆了。
黎簇心想,吳邪那個老變態當時聽見這句話該不會臉都黑了吧。
“那他是什麼反應?”
黎簇問道。
吳笙看了他一眼,“就像你剛才的表情一樣,尷尬窘迫而又好笑,他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麼回複他,他年輕的時候就像你一樣,你們的表情總是在出賣你們的內心。”
黎簇大受震撼:“我和他像?彆吧。”
他避而不談這個話題,又將話拐回原路,“那後來你就拒絕了他嗎?”
“沒有。”吳笙乾脆道,“後來我告訴他,我明天還會來的,我一連去了三天,西湖的景色我在第一天就畫完了,我去了又去,隻是為了西湖畔吳山居裡的人而已。”
這次輪到黎簇不語了,他感覺自己這條單身狗本來瀟灑自如地闖蕩江湖,遇上吳笙後,被她們的夫妻愛情故事踹了一腳,瀟灑自如的心沒有了,換成是他,他也願意娶一個一連來了三天隻為他而來的漂亮姑娘。
他酸溜溜地問道:“然後你就跟他在一起了?”
“怎麼可能。”吳笙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黎簇,“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連見了他三天就跟他在一起。”
“那你後來怎麼跟他在一起的?”黎簇就當自己看不見吳笙的眼神,嘴快地問道。
吳笙想了想回複道:“後來有一次我生病了,他給我煮了一碗泡麵,我就跟他在一起了。”
這次輪到黎簇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吳笙了,他痛心疾首道:“一碗泡麵?!哪怕是一碗粥也行啊!你就這麼好哄嗎?”
“他也給我煮過粥啊。”吳笙輕飄飄道,“而且我說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說了你也不信,但在這個世界上,他是待我最好的人。”
“除了你的父母嗎?”
吳笙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黎簇,“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的。”
黎簇想起自己的父母,沉默地閉上了嘴。
吳笙也不再說些什麼,陪著黎簇一起沉默,她的視線投向亭下的湖水,有風吹過時泛起粼粼波光,後院的入口又有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吳邪的女兒小米粒歡快地叫道,“媽媽媽媽,太奶奶說做了好吃的,快來吃飯呀。“
吳笙衝不遠處的小米粒招招手,“你先去吃呀。”
小女孩嬌嬌道:“我要和媽媽一起吃!”
“那你先回去等等我。”
小米粒聽話地又要走,這次臨走前又活潑地跟黎簇打招呼:“黎簇哥哥也一起來吃飯呀!”
她倒是熱情,卻絲毫不知她的爸爸曾經綁架了這個小哥哥。
吳笙又哄她說哥哥一會兒就過去,把小米粒哄走後,她又開口道,“我知道現在做什麼都沒辦法讓你回到原來的狀態了,我很抱歉他把你牽扯進來,打亂了你原來平靜的生活,雖然說這些很蒼白,但我還是要替他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黎簇無力地搖搖頭,“這和你沒有關係。”
他心想,這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吳邪甚至把你都蒙在鼓裡,反而是我這麼一翻牆,把你們一直遮掩的事情直接翻在了日光之下,吳笙可以說是一個局外人,但是這下她平靜的生活也被黎簇打亂了。
這很公平。
“我同他,是夫妻,古代的時候有種刑罰叫連坐,我和他在一起後也傷害過他,但他很包容我,很照顧我,他幫我承擔了很多事情,如今換我了,向你道歉也是應該的。”
吳笙看著粼粼的湖水喃喃道,“因為我是他最親近的人,我們的痛苦是一樣的。”
她將視線收回,毫無顧忌地直視著黎簇,這讓黎簇突然從心底裡湧現出一股顫栗的感覺,他感覺吳笙仿佛正在用眼神審訊他一樣。但是很快地她就收回了這種視線,又用另一種友好的視線看著黎簇。
不得不說,當吳笙直視某個人時,真的會輕而易舉的顛覆她帶給人的第一印象。
“而且,我也有事情想要拜托你……他的計劃幾乎包含了所有人,他們這些人會付出很巨大的代價,包括他自己。”
吳笙看著黎簇,她輕輕地笑了一下,“請把他帶回來。”
“把他……帶回來……嗎?”黎簇注視著吳笙波瀾不驚的麵孔,喃喃道。
吳笙回應道:“把他帶回來,這件事,隻有你能做到。”
黎簇突然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激蕩的心情衝擊著他的大腦,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在大漠裡令他血脈噴張的冒險,他甚至仿佛聞到了大漠特有的乾燥的氣息。他看著吳笙的麵孔,她也注視著他,誠懇地注視著他,甚至請求他。
“幫我把他帶回來,好嗎?”
黎簇心想,我可以把他帶回來,我當然可以把他帶回來,從那片寬闊無垠的沙漠裡把他帶回來,帶回到他的妻子女兒的身邊。
於是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承諾道:“我肯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吳笙感激地對黎簇笑了笑,她不說些什麼,但卻給了黎簇莫大的自信,而吳笙本人呢?她心裡沒什麼波動地想:把吳邪帶回來,她就和他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