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夏橋做了個夢。
夢裡一隻碩大的金魚追殺他,邊追邊發出機械音,一疊聲哀求著要幫忙。他被追入窮巷,避無可避,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從天而降,一腳把金魚頭踏得灰飛煙滅。
這人像素描上去的,渾身是黑色輪廓,隻有一顆胸前熠熠發光的星形徽章是具象。
夏橋一個激靈嚇醒了。
此時天光蒙昧,時間還早,下鋪有很克製的窸窣聲。
他麵無表情,盯著天花板發呆。
這個夢要素過多,得緩一緩。
一動不動挺屍了好半晌,下邊大約拾輟完了,門被輕輕打開。
夏橋豎起耳朵,等著關門的聲音。
二、三……
門還沒合。
枕頭底下的通訊器連震好幾下。
震完,門才響起細小的關合聲。
幾乎是掐著點,夏橋從床上刷一下坐起來,掀枕頭掏出通訊器。
蹦出來一連串的消息,全是白雙霖剛剛發來的。
【早啊夏哥。】
【昨晚居然把你一個人丟在宿舍,獨自麵對江嶼,大意了。】
【我一醒來就牽腸掛肚。】
【所以夏哥,和江嶼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出事故?】
夏橋:“……”
對麵還在不停發信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夏橋編輯信息,點擊發送。
【再發拉黑。】
對麵才消停。
夏橋檢查一番,沒發現遺漏的信息,重新把通訊器塞回枕頭底下。
微頓,掀了一下被角。
腳踝已經消疼,不紅了,隻還有些腫脹。注意點,應該不影響正常行走。
他從上鋪翻下來,餘光瞥見書桌中央貼了個明晃晃的東西。
那是一張便利貼,用黑色水筆寫了一行字。
字跡勁瘦飛揚,穩重裡透著點不羈,和主人簡直如出一轍。
“今日回家稍晚,晚飯前會到。”
喲。還知道報備。
夏橋捏著便利貼一角,覺得稀奇,轉頭掠一眼江嶼的書桌。
幾乎和沒住人似的,乾乾淨淨,東西極少。
江嶼這人有很強的距離感,生活中哪怕是對夏父夏母也不怎麼親近,好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偶爾出現在彆的世界露個臉,風輕雲淡不帶一片雲彩。
除了在虛擬戰場上,因為那是他的領域。
這大概就是所謂主角的孤獨?
-
銀河星係三大帝國,曾為了領土擴張打得不可開交,兩百年前因‘電子羊暴動’締結聯盟,如今雖還是帝國之稱,其實形成了邦聯製度。
邦聯政府的職員從三大帝國遴選而來,入職邦聯的那刻,他們就是星係主義戰士,再無國籍之分。
夏橋的父親,夏爾麥,就是邦聯政府的一名高層。
夏爾麥大部分時間是出差狀態,偶爾有那麼三兩天能著家,通常這個時候,盛妤就會提前邀請夏橋回家。
夏橋有生物鐘,醒得早,因此到家也早。
他提溜著一束花籃,推門就聞見香甜的烤麵包味兒。
這是盛妤的習慣,家庭日從甜麵包開始。
盛妤喜歡陽光、鮮花、美食、電影,是個重度文藝控。
此時盛妤剛好端著小碟子路過,見到玄關換鞋的夏橋,高興地:“喲寶寶回來這麼早啊,吃了嗎?餓不餓呀?”
她說著還腳步沒停,話音一路越飄越遠。
夏橋提高嗓門,“沒吃,不餓。”
應完,去找花瓶和剪刀,就著客廳的臨時吧台開始拆剪花籃。
盛妤聲音傳來:“好寶寶,先把你那籃子花收拾收拾,一會兒開飯!”
翻譯一下:花籃有點醜,拾輟拾輟。
市場上的花束多半是不入盛女士青眼的,通常盛女士都要自己重新擺弄一番。
但夏橋從小看著各類鮮花長大。父母為了儘可能給孩子營造舒適溫馨的病房環境,在很多細節上下了大功夫。
可以誇大說,夏橋自小受到了良好的花藝熏陶。
盛妤女士在一年前驚訝地發現自己兒子突然進化出了不錯的審美。
夏橋把插好的花瓶擺放好,晃到父親的書房,剛要關門,聽見盛妤提聲問:“寶寶,小嶼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呀?”
夏橋扶在門框的手停了一下,思忖片刻,朝樓下喊:“他說晚飯前回來。”
-
江嶼沒有在晚飯前回來。
星際飛人夏爾麥都在傍晚五點多到家,替盛妤洗碗端盤子——西裝革履夏廳長,回到家裡脫了昂貴外套,也因能力不足而隻有打雜的份兒。
熱氣騰騰的菜肴已上桌,人還四缺一。
盛太後命夏橋趕緊催人。
夏橋隻好掏出手機給江嶼發短訊:
“太後欽點,速歸。”
發完,覺得不穩妥,又回房用通訊器催了一遍。
人沒到齊,誰也不準動筷子,隻能乾瞧著。
盛妤和夏爾麥家長裡短地聊著,話題忽然就轉到夏橋身上。
等學業、健康、校園生活這三個話題都聊光了,眼看就要進入夫妻混合念經階段的時候,夏橋兜裡的通訊器一震。
夏橋如蒙大赦,點開訊息。
“到了。”
不是快了,是到了。
夏橋眉毛微挑,目光不自覺地往大門掃去。
‘滴’一聲,電子鎖解開,門被推開。扶在門邊的手筋骨分明,有些用力。
江嶼進門,視線飄過來,叫了人,彎腰換鞋。
夏橋扭過腦袋,盯著江嶼換鞋的背影。
不對勁。
夏橋咬著筷子,悄然往江嶼看了一眼。嗯,呼吸均勻。
再一眼。嗯,動作自然。
再再一眼。發梢有些潮濕,這是為什麼?
沒等夏橋細看,江嶼忽然掀起眼皮,犀利的眸光直直刺過來。
緊接著,一塊醬香濃鬱的雞肉被夾進他碗裡。
“寶寶,小嶼不跟你搶吃的,彆老瞪人家昂。”盛妤說。
夏橋:“……”
哪有瞪。
-
盛妤通常會在家庭日放保姆的假,飯後的清潔工作自然落入家裡兩個小孩身上。
一般來說,乾活最積極的是江嶼,夏橋隻需要象征性晃悠幾下,點個‘卯’就可以撤了。
就當他打算遵循慣例撤退的時候,又被盛妤逮了個正著。
盛妤端著果盤,大概是要去切水果,路過廚房隻看見江嶼一個人忙碌的背影,回頭一瞧,某人已經一隻腳邁上樓梯了。
她笑眯眯地:“寶寶,洗滌劑和海綿刷不在樓上哦。”
夏橋納悶地回到廚房,抱著胳膊看江嶼處理剩菜。
……講真的,彆說這輩子,就是上輩子他也沒乾過這麼接地氣兒的活。
江嶼覷了夏橋一眼,大概是對杵在原地的站樁有些不耐煩,出聲了:“會洗碗麼?”
夏橋盯著池裡的盤子沉思,“會?”
這一個音節蘊含了極大的不確定。
然後手臂的衣服就被碰了一下,江嶼下巴朝右邊一指,淡聲道:“去那邊。”
夏橋對廚房一無所知,乖乖站過去。
江嶼挽起衣袖,打濕海綿,動作利落地擦盤子。
泡沫溶解了油漬和醬料,餐盤恢複潔白,被清水打濕後乾淨無暇。夏橋莫名看出了解壓的爽感。
洗完,江嶼抽了張廚房紙擦手,側眼看夏橋:“學會了嗎?”
夏橋:“……”
傲嬌少年絕不接受被教做事。夏橋哽了幾秒,說:“你下午去打架了?”
他的聲音不算大,恰好讓廚房裡的另一個人聽見而已。
江嶼正要轉身,聞言身體一頓。然後清淺的目光落在夏橋臉上,帶著某種平靜的審視。
夏橋聳聳肩,“我有好好上課的。”
——他的痕跡學可是得過滿分。
這個解釋成立,江嶼垂下眼皮,掩去了眼底那份情緒。
骨節分明的手拂過袖口,將卷起的衣袖放下,江嶼重新對上夏橋的視線。
“怎麼?”
很簡單的反問。
這表示他既不打算掩飾,也不打算解釋。
很囂張。
夏橋心裡翻了個白眼,不願和這個裝逼犯待在一個空間。
他擦著江嶼的肩膀路過,小聲咕噥。
溫熱的肩頭一觸而過,客廳很快傳來盛妤和夏橋的聲音,一些無聊但溫馨的拌嘴。
那道聲線模糊不清,始終沒分析出具體內容,卻始終在江嶼腦中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