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仇靈山(下) 茅草……(1 / 1)

秋明渡 芃芃麥麥 3744 字 2024-05-01

李明決抱著她從天而降,落在一座茅屋前。

他對這裡似乎很熟悉,不假思索,徑直衝進去,將念秋抱進東廂。

四麵都是土牆,很樸素,但整潔,床榻亦是土石砌的炕。

整座院子不見人影,炕下的灶洞裡正燒著火,像是特意為他們準備的。

柴火‘劈哩叭啦’亂爆,在這潮冷的密林裡,讓人倍感溫暖。

李明決將公孫念秋放到炕上,扯下身上的蓑衣扔到一邊,伸手搭在公孫念秋的脈上,神情凝重。

“脈象虛浮,綿散無力,”又伸手小心將她頭上那塊紗布取下來,“傷口紅腫瘀烏,有些發燙,李三針縫的線開了,我要將線拆了重新縫,熱水、剪刀、乾淨的紗布,拿藥來……”

他像是在與人對話。

可房間裡除了他倆,沒彆人。

“早備好了,就在你身後的櫃子上!”突然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話裡亦帶著焦急。

他轉身過去,果真見到一個破爛的櫃子上整齊擺放著一摞瓶瓶罐罐。

李明決用酒淨了手,又將剪刀等但凡要接觸念秋傷口的東西,悉數用白酒浸過一遍,顧不上自己身上還在淌水,便在念秋身上擺弄起來。

“你就一直躲在暗處,那麼乾看著?”李明決一邊沉浸在處理念秋的傷口上,一邊向屋中的空氣抱怨。

空氣回話了:“我能有什麼辦法?突然就來了,不確定有沒有人跟著,又怕她認出來——沒多久你不就到了嘛!”

“你輕點!”

一雙襯獸皮的麻練鞋從門口徐步進來。

短打布衣,肢體修長,薄唇高鼻梁,草繩挽發,臉上卻帶著半幅黑漆麵具,看不清臉。

原來就是那個踩在鬆針上的鬥笠布衣神秘男。

他將手中的藥罐輕輕放到炕頭上,“你手輕些!頭上怎麼會有條疤呢?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她身上有傷啊?你為什麼讓她一個人騎馬上夜路啊?又是雨又是泥的,山路難行,你看她裙子上的泥汙,定是一路摔打著上來的,膝蓋肯定也有傷!還有手,你……”麵具男帶著麵具,不辯神色,可滿嘴都是心疼。

李明決嫌他囉嗦,手上的動作加快些,趕著最後一針縫完,打好結,便一把扔了剪刀,“你來!”轉身朝麵具男瞪眼。

麵具男立刻住嘴,看一眼躺在炕上濕答答的念秋,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轉頭又說:“牆角的衣櫃裡有乾淨的衣裳,待會兒處理完傷口,你選一件合適的,快快給她換上!換衣裳的時候,你再仔細檢查一遍她身上,免得有些小傷口遺漏了……”

“滾!”李明決更不耐煩了,“站住!”忽然又叫住他。

麵具男住腳,轉頭回來,“乾嘛!”

“我換?”李明決指著公孫念秋的身體,神情艱難。

“不然呢,這裡就我們倆,你是他夫君,又不是沒看過,難道我換呐?你也該換一身。”麵具男挖了他一眼,徑直離去。

“我……”李明決打量著公孫念秋的身體,喉結蠕動,四肢僵硬。

他的確沒見過,成親以來,他們一直分房睡。

她忙著複仇殺人,他忙著神神秘秘早出晚歸,見麵不過出門一抬腳的事,那卻是最遙遠的距離。

李明決的手開始顫抖,慢慢搭上她的脈。

此刻,什麼智計冠絕、什麼武功高強,通通頂屁用。

好在隻是被生雨淋久了,有些低燒,傷口發了炎。

上了藥,重新縫合,手指上的傷也處理包紮過了,都沒什麼大礙。

至於身上的傷——炕雖是溫熱的,可要靠這個烤乾公孫念秋全身水泡的衣服,那她估計早涼了。

這座茅屋藏在深山裡,原先住的是山裡的獵戶。

李明決從上山到這茅屋,如進家門,這是不能見光的,否則,他也不用那身打扮。

明明事情緊急,卻還騎了匹在李家拉磨養老的馬出門,更不惜從雲定門足足多繞了幾十裡路到仇靈山。

不能找第四個人,所以,李明決做了個特彆符合情理的決定。

他撕了塊布纏住自己的雙眼,預備摸黑給她換。

手卻越鬥越凶,怎麼平衡內力都沒用。

他在蒙上雙眼前最後看了念秋一眼,將他要下手的位置默記在腦子裡,待雙眼纏上布條,尋著記憶和空間感,成功解了她的腰帶。

第二步,從肩頸的位置開始褪去全身的衣物。

心顫手抖,注定要出問題。

果然,他一隻手要將念秋扶起,隻能用剩餘的一隻手脫衣服,剛往下三寸,就觸碰到那波柔軟,昨夜他曾被公孫念秋拉著手摸過,記憶深刻。

李明決慌得一下撒了手,聽見公孫念秋‘咚’一聲摔在炕上,慌不擇路,本能的扯掉了眼上的布條,要去扶她。

可是……

衣裳垮了半身,李明決什麼都看到了。

一股炙熱從丹田、耳根還是心臟,不知什麼地方,燒遍全身。

他呼吸急促,手上似有千鈞,愣在那裡。

片刻回神,手忙腳亂,一鼓作氣,扒了公孫念秋的濕衣裳,三下五除二換上乾淨的,草草係好衣帶,匆匆將被子往公孫念秋身上一扯了事。

他往後倒退,身後矮櫃上的藥盤,盆架,籮筐、簸箕掉了一地,直到他背靠土牆,退無可退。

“怎麼了?”麵具男聽到動靜,急匆匆走進來。

見到屋中景象,再看看念秋被蓋住了臉,一下崩潰大哭:“死啦!”說著走到念秋身邊,顫著手慢慢揭下,發現她還在呼吸,急忙又給她搭了脈,自顧說道:“活著呢,怎麼……”

李明決深吸口氣,強運內力撫平心脈,扔下句‘好了’的話,拔腿就溜出去。

麵具男善好後出來,看見李明決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

他走過去,手中拿了李明決落在碑旁的酒,放在旁邊的矮幾上,坐在了另一張躺椅上。

兩人並排坐著,搖著……

這是座臨崖而建的茅草房,在山坳裡,不染俗世。

“這酒是帶給我的?”麵具男問。

“嗯。”李明決始終閉眼搖著。

“難得,好久沒喝了,今日,我們痛飲!”

說著,麵具男置了兩個土盞,斟滿,遞給李明決。

李明決接過酒,一飲而儘,說:“不行啊,不能在這兒久留,有暴露的危險,雨停了,我就帶她下山!”

麵具男有些失落,但沒勸他留下,再給他續滿酒,“劉壯落馬,齊堰小兒也抓住了,咱們的冤很快就能平了,不日下山,咱們再飲!”

李明決愣住,想著近幾日發生的事,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抬頭,看著頭頂為他們遮風避雨的參天古樹,又平眼遠眺出去,雲霧飄渺間,滿目的空穀幽靈。

李明決蹬腿起立,舉杯站到崖邊,居高俯視,感受著不染俗塵的清明山河,頓時有種一人悟道而天下皆空的解脫感。

他極目遠眺,興奮長歎道:“阿黃,羨慕你呀!”說完,豪氣舉碗飲儘。

“要發癲,回李府去!還有,彆叫我阿黃,像狗!”

李明決僵住,緩緩回頭,鄙視他不解風情。

“還燒著,方才我看她有些發汗,你該去給她擦身了。”

李明決手中的酒盞,一下跌落,掉下山崖,連個響都沒聽見。

麵具男愣住,“這位公子,山民生存不易,還望您多多憐惜,剛才在屋裡,你已經碎了我一個盤,踩壞了一個竹簍和一個簸箕了,走的時候,記得賠錢!”

“沒碗了,我去砍根竹子,做個竹筒來給你盛酒,你等著……”

“她,前夜受了傷。”李明決靜靜坐回去。

麵具男猛地轉身回來,“我就說,平白無故她的腦袋上怎麼有個傷口,你打的?”

李明決慌了一跳,“我,怎麼可能,她自己摔的,”他的眼神有些猶豫,“她,失憶了……”

麵具男的心一顫,跌了手中最後一隻碗,‘哐’一聲,他顧不得心疼碗,兩步坐回到躺椅上,急切問:“失憶?怎麼……”

李明決安然躺下,答:“是啊,失憶,她身體無礙,就是從積雲山下來後的那些事都不記得了。”

“那……”麵具男有些不知所措,“我……”

“對,你,她應該也不記得了,畢竟你是袁公臨終前不久才被他叫回京都的。”

“那今日她為何……”

“她要殺皇帝。”李明決輕描淡寫一句。

麵具男大驚,想站起來,一急,腳一滑,摔在搖椅上,就像隻被網進竹簍的蝦米,沒著沒落的瞎蹦躂。

掙紮得精疲力儘,最終妥協在搖椅上,細聲問:“殺,殺了?”

李明決端著姿態,轉過頭,提起酒壇就悶了一口,“沒有,我克她,她沒得逞,摔了一跤,就失憶了!”說完,咧嘴又悶一口。

麵具男將心放回肚子裡,看著李明決高傲的嘴臉,十分不屑,‘切’一聲轉頭,竟像是見了鬼,立刻將頭重新埋進躺椅裡,縮成一團。

李明決看他奇怪模樣,轉身看過去。

不知何時,公孫念秋正倚門站在那裡,見到李明決,問:“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