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就是圍大校園。

邊辰意記憶裡的確是沒來過這裡的。哪怕隻是個多小時的車程，哪怕喜歡的姐姐就在這裡讀書。

究其原因，就像上個世界的宋辰意不願意安裝假肢一樣吧。

一個從小失聰，在殘疾人學校長大，這麼多年呆過最久的地方就是繡房的師辰意來說，來到一個所有人都在說笑的大學校園，這會讓他惶恐。

失聰的人看起來和正常人是沒什麼兩樣的。師辰意以前也會走出去，但是碰上一些上來搭話的人，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適，害怕，想回去。回到安靜的地方，沒有嘴唇翕動的地方。

他不願意看到自己比劃一通後路人臉上奇異又略帶憐憫的表情。

他連刺繡都選擇自己呆在單獨的繡房。

大學校園原來是這樣的啊。道路寬敞，沒有校園外的車水馬龍，會有小電動，自行車，駛過的時候會有輕柔乾淨的風。路上走過的學生不少都背著包捧著書，結伴走的男男女女言笑晏晏。隨處可見綠色，尤其數道路兩側的常綠樹鬱鬱蔥蔥，樹乾粗壯，枝丫虯結，看起來也熏陶了好多年書卷氣，顯得格外安寧。藍白色的道路指示牌架得很高，就掩映在綠葉棕枝裡，很亮眼。

是很漂亮的色調和遠近大小構圖。邊辰意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個世界學畫時的東西。

他和丹澤爾一起沿著大道走，一路上，金發男孩在前方一小步的位置幾乎是倒著走在和他比劃。

這個是法學院的大樓，這個是外國語，往那邊是經管，往這邊去是食堂……

有些詞語在手語裡是沒有簡稱的，比劃起來很麻煩。但是丹澤爾手語現在已經說得上順暢，速度不慢，手掌手臂翻飛不停變換，再加上高高帥帥的外國男孩本來就吸睛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一下。

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好像，本來也就沒什麼好在意的。

邊辰意感覺到一直以來記憶裡壓著的某些像粗糲的小石子的東西，像羽毛一樣，被人輕輕吹走了。也許是今天的風太溫柔？

他感覺到自己的頭發有些散亂了，臉頰被頭發撓得有些癢。剛剛從擁擠的車廂裡下來還沒來得及整理。抬手整理肩前垂落的發絲，卻又看到什麼，瞳孔微縮。

“小心！”他喊出聲，伸手過去扯他，往身邊一帶。

一輛電動就擦丹澤爾的衣袖開過去。

丹澤爾反應過來，回頭就對著那剛剛開過去的電動車喊了句什麼，回過頭來看站在身側的邊辰意。

邊辰意的頭發徹底散開了。發帶落到地上，烏發快流到腰背。

他鬆開丹澤爾的手，蹲下身去撿，顯得小小一團。那頭發就綢緞似的鋪滿了背。一片落葉正好落下來，還沒落穩就順著發絲滑下去了。

丹澤爾連謝謝都不記得要說了。

他現在，就想幫他把頭發束好。

那樣的發絲，手指伸進去往下梳，會像撫摸流水一樣吧？

丹澤爾突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Hey，丹，剛剛真是抱歉，開太快了差點沒看到。但不是我說，走在路上你也要小心看路啊！”

是認識的朋友。丹澤爾收回視線，和他寒暄了兩句。

“剛剛是趕著去球場打球來著，正好碰上了你，怎麼樣，要不要來打一場？”朋友衝他示意了胳膊裡夾著的籃球。

丹澤爾看向邊辰意。他束發的動作很快，現在已經收拾好了。

其實圍大校園，也沒什麼出名的景點。比起情侶約會聖地的湖畔公園，丹澤爾覺得還是自己在球場製霸更有看頭。

要不要去看一場籃球賽？他打手語。

好。邊辰意笑著回應，也衝那個來道歉的朋友點頭致意。

“啊，這就是你視頻裡那個汴繡傳承人了吧！你好你好。”朋友朝他揮揮手。

這是邊辰意第一次走在路上被人像看見網紅似的認出來。

他是能看懂一點點唇語的。他知道，剛剛這個男生說了“汴繡”兩個字。

視頻真的火了啊。想起師慧說的國內訂單的小幅增長，邊辰意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他們往體育館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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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好我，在心裡給我加油吧。”丹澤爾發來一句話。

邊辰意回憶起自己在他這兒見到的各種表情包，除了一個不知名的黑人球星大拇指，還有一個可可愛愛的金毛頂籃球。看得出來他對籃球這項運動的確有偏愛。

圍大的體育設施很不錯，球場的地板都是光滑的硬木，觀眾席有很多座位。不是正式的比賽，體育館人不多，邊辰意隨意選擇了一個視野開闊的座位坐下。

金發少年脫了外套，露出裡麵的POLO衫，衣服被撐得很有型，露出來的皮膚都是冷白色。邊辰意最近上網看視頻比之前多，對網上的一些熱詞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雙開門冰箱，就是形容這樣的人吧？邊辰意看了眼自己顯得有些纖細的手腕。

【辰啊，你這樣就剛剛好知道不。畢竟是溫柔男配，真長成那樣就要竄味了。】他們走的是老牌的溫柔男配賽道，雖然現在新晉的男媽媽賽道也很火就是了。

【我隻是羨慕看起來健康。】邊辰意經曆上一個世界，知道肩部不能扛手不能提路不能走是什麼滋味。

這個世界的身體健康狀況雖然比上個世界好上一點，但是也說不上多好就是了。畢竟也是成天坐在屋子裡的人。

要加強鍛煉了。

哨聲響起，邊辰意的目光投向球場上的金發少年。

丹澤爾的確很擅長打籃球。他矯健的身影穿梭在球場上，金色的頭發隨著每一次急速奔跑而飛揚，微微淩亂但是也恰當好處。他繞過防守，快得邊辰意都看不出他是怎麼運球的，來到籃架前，小腿發力，彈跳，抬手，露出一截精壯的腰肢。

邊辰意想起某個運動品牌的標誌。扣籃的剪影，力量感的人體線條，的確很漂亮。

籃球被扣網了。隨著他的落地，球也跟著直直落下，彈跳出優美的弧線，又被少年接住了。

……

丹澤爾隻打了一場球賽就下場了，簡單擦下汗，拿了兩瓶礦泉水就穿好衣服來看台找邊辰意。

他走過來的時候背著光，邊辰意覺得有些晃眼，手指不自覺攥住了座位的邊沿。

【檢測到宿主心率有點偏高哦。】0628又突然出聲，聲音裡藏著點促狹。

「看我打得怎麼樣？」他走近，把水遞給邊辰意。

邊辰意坐著接過水，半掩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把接過的水放在一邊，抬眼，還是微笑的表情。

「很棒。怎麼不繼續打了？」邊辰意比劃。

「總不能把你晾在一邊嘛。說好帶你逛圍大的，而且，現在差不多也是吃午飯的時候了。」他手上動作停了下，撓撓頭，好像在回憶接下來這句話怎麼用手語表達。

「而且，下午還要去玩的。」丹澤爾磕磕絆絆比劃出來，實在想不起來了，拿出手機打字。

“再打下去就一身臭汗了。”

邊辰意笑出來。

“你現在已經是一身汗了。”

「真的嗎？你今天……早上……」丹澤爾比劃不下去了，“你今天早上還說我香。”

他看了眼低頭看消息的邊辰意，坐在他身邊，微微傾身湊過去，還要裝作在喝水的樣子，目光往身邊人身上飄，耳朵早就紅了。

邊辰意感覺到他靠過來的肩膀的重量。那股香還在，淡淡的，混雜了潮濕的味道。

“好啦，你沒什麼汗臭味。”邊辰意實在是說不出來香這個詞了，“我們去吃飯吧。”

“其實食堂的味道算不上特彆好，你要是不累我們可以走遠一點，校外的小吃街非常不錯。”金毛還沒起身。

“我還沒嘗試過在大學食堂吃飯呢。至於小吃街，我記得今天古城好像會有夜市？要不要去看看？”

“夜市？那時候可能沒有末班車了。”

“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在我家住一晚。家裡的空房間堆了雜物，你來估計隻能在我房間擠一下了。”

師家是巷子裡的老人家了，屋子不大，家裡的沙發都是傳統的木沙發，矮小還有扶手，睡不了人。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當然樂意。”金毛歡快地打字，這會兒整顆頭都已經靠在邊辰意肩膀上了。

一隻手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攀上了柔順的黑色發尾，手指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們起身並肩走出體育館，出去的時候，隻有丹澤爾手裡還拿著一瓶水。

這裡離食堂並不遠，路過有告示牌，上麵有一些校園活動的照片和介紹。

邊辰意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張照片裡的魏清秋。

她穿著一種藍白色的少數民族服飾，和一個同樣穿著同樣款式衣服的小女孩合影。

新傳專業三下鄉，下鄉青年魏清秋和她拍攝的古寨紀錄片。

旁邊還有一張，還是這座古寨，但是畫麵的主人公是一個皮膚略黑身量挺拔的年輕男人，他脖子上也掛著相機，但是明顯還背著個很大的籮筐，裡麵似乎是柴和草。他也笑得很燦爛，八顆牙齒亮白。

“啊，是魏啊，她一直優秀，這類活動大家有問題都找她，她都很在行。旁邊這個是學生會會長吧，叫，秦溯，就是他安排魏來帶我看汴城花燈節的。”

感謝他們。感謝花燈節。感謝汴城。感謝華國。丹澤爾心裡開始彈出彈幕一樣的想法。

魏清秋一直很優秀。這一點邊辰意一直知道。她是街巷裡這麼多年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女孩，也是街巷裡第一個考上985的人。

邊辰意仔細打量照片裡的拿著秦溯。從照片裡就能看出來，是和他是完全不同、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人。

【畢竟是女男主嘛，將來還要一起走遍大江南北記錄祖國大好河山呢。】

丹澤爾看著邊辰意一直盯著告示牌，出神的樣子，覺得有點不對勁。

怎麼回事？難道他剛剛在球場上的英姿還比不上著兩張傻笑的照片嗎？

【檢測到來自丹澤爾的深情值20點。】

丹澤爾拉起邊辰意的胳膊就往食堂的方向走。

“兩張照片有什麼好看的……都十二點了，該吃飯了，剛剛打完球很消耗精力的。剛剛你到底有沒有在心裡給我加油啊，我下場的時候都沒看到你有什麼反應，總是笑得這麼、乖。”

他語速很快，很多連讀，有些不滿的嘟噥聲，話隻是說給自己聽的，但是說到最後一個詞語，明顯卡頓一下，又輕飄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