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辰意在這個世界很會做菜。
師家的廚房不大，兩個人站進來都顯得有點擠。丹澤爾隻好在冰箱旁邊的角落站定了抱著相機。
鏡頭裡，長衫少年穿上了圍兜，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的晃眼的小臂，有些纖細但並不孱弱，看得出流暢的肌肉線條。他在切菜，刀快而密。鏡頭拉近，切出來的青椒紅椒都寬度勻整，不一會兒就堆成兩座鮮豔的小山。
丹澤爾第一次為少年聽不到聲音這個事實感到深深的遺憾。
他知道自己創造出來多美的聲音嗎？這是廚房的交響樂，水流衝洗青菜嘩啦啦，刀落在砧板上發出密集而鈍的聲音，起鍋時擦啦一聲響……
鍋裡冒出白煙，少年的臉頰在煙氣裡朦朧。他很專注，有種熟稔於心的了然，現在的他比花燈節城門邊、繡房裡認真刺繡的樣子又有些不一樣。
不是那日城門口的遺世獨立，不是繡房煮茶的溫潤如玉，這一刻有格外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素瓷褪去了博物館裡藝術品的光環，回歸它本身最真實的麵目。這是隻很漂亮、很可愛、怎麼看都看不厭的素瓷瓶。
丹澤爾忽然很想……
“咳咳咳……”一陣辛辣的味道撲鼻而來，直往嗓子眼裡鑽，丹澤爾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扶著冰箱咳嗽。
廚房沒有抽油煙機，隻有很老舊的煙囪。一下子，那股子嗆人的味道就遍及了整個廚房。
邊辰意察覺到了身側的響動。還不等他開口問呢，靠在冰箱上眼淚汪汪臉都咳紅了的金發男孩已經開始低頭打字了，相機掛在脖子上還是一晃一晃的，足見他剛才咳得有多狠。
“這是辣椒嗎？這是傳說中的魔鬼辣嗎？”
“你先出去吧。”邊辰意手上有些油的，不想打字，就直接說出口了。他把火關小，跟著丹澤爾出了廚房順手帶上門，還給他倒了杯水。
等他這道菜炒好端出來，看見金發男孩還坐在桌邊擦鼻涕。師家的桌椅對他來說都顯得有點局促了，坐在低矮的木靠椅上，腿乖乖地蜷在桌下。桌上的水已經喝完了。
“這到底是道什麼菜啊？”他第一次見到還沒吃就覺得辣得不可思議的菜。
“爆辣椒。就是辣椒爆炒加入少許調料。”邊辰意已經洗好手了，打字飛快。這個世界他還是格外愛吃辣，這讓師慧這個不大愛辣椒的汴城人一度非常不理解。
“我不是很會吃辣。”對麵發來一個金毛耷拉著嘴角有一下沒一下搖尾巴的表情包。這也就是表情包主人現在的表情了。
“嗯，這道菜是我吃的。當然還會有彆的菜來招待你。”
邊辰意抬頭看眼睛還是有些濕潤的乖巧金毛大狗狗，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有些低，但是架不住聲音本身清澈的質感，一下就鑽進人的耳朵裡。
“其實，你也可以適當鍛煉一下吃辣的能力。”
邊辰意看到金毛的耳根已經紅了。這紅有要蔓延到臉上去的趨勢。
“我知道，嗯，我會嘗試一下的。我相信你的廚藝。”
他發了個不認識的黑人球星抱著籃球比出大拇指的表情。
邊辰意笑笑，回到廚房。他今天還是有準備大菜的，隻是因為他比較喜歡冷些的爆辣椒所以這道菜最先做出來。他真的沒有要整蠱金毛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
等邊辰意再出來，看到的就是回來的師慧女士和乖巧坐著的金毛圍著手機交談甚歡的場景。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丹澤爾實時錄音翻譯的翻譯器界麵滾動的文字。
他把菜端上桌，碗筷都擺好。
鮮菇魚片，肉絲燒拳菜，煎鍋豆腐，還有一道格格不入的有些焉了吧唧的黑綠色爆辣椒。
“剛剛你的媽媽問了我很多關於學業上的問題，我們進行了一場很友好的談話。”這是丹澤爾發給他的。
你這個美國朋友，人看著憨厚，我問他平時拍什麼視頻作業，怎麼總是答非所問呢？這是師慧朝他比劃的。
邊辰意抽了下嘴角。
【我剛剛看了下，金毛這翻譯器不行啊，這麼話都多不通順還有小錯誤。】0628突然冒泡。
“這些都是你剛剛做的嗎？天啊你怎麼一下子變出這麼多美妙的食物？你真是太厲害了！我已經忍不住想嘗嘗它們了！”丹澤爾劈裡啪啦打字。
怎麼招待客人又把你這爆辣椒端上來了？你看著放著多寒磣。師慧還在朝他比劃。
【你叫他換一個翻譯器吧，就這，還是衝了vip會員的翻譯質量，還不如市麵上這個……】
邊辰意微笑。
他做出請享用的手勢，開啟了這一頓熱熱鬨鬨腦子眼睛和嘴巴都不是很夠用的晚餐。
餐桌上的情景如下。
師慧：（指著豆腐問丹澤爾）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巷子裡的豆腐，老字號，嫩呢！
丹澤爾：你說街巷可以做老豆腐？老豆腐是什麼？（看向邊辰意開始打字）
0628：我就說這輸入法不行吧，連這麼點東西都翻譯成這樣，這個世界的數據網絡技術實在是太差了（繼續絮絮叨叨）……
師慧：（看著邊辰意比劃）你這金毛朋友真有意思啊。
邊辰意保持微笑，細細咀嚼他可憐兮兮的爆辣椒。
丹澤爾對邊辰意的手藝是讚不絕口的。原本以為會有些剩菜結果都被吃得乾乾淨淨。
用才學會使用不久的筷子吃到菜肴第一口，他會先屏住氣，眼睛一亮，然後微微眯起，長歎一口氣，臉上肌肉都在為咀嚼發力，好像吃得很累的樣子，連連搖頭，然後咀嚼完說出第一句評價。
“That's so——good!”那個最後的音調還要往喉嚨深處往低走，是發自肺腑，不，發自喉管與胃的讚美。
師慧聽不懂英文，但是能聽懂他話語裡昭昭的讚美與驚喜。
邊辰意聽不到聲音，但是能看到他臉上分明的滿足與享受。
丹澤爾試探著咬了一□□辣椒然後找水杯哐哐喝水的樣子也很有趣。被他咬過的那一條辣椒還是被他完完整整地吃完了。他嘴巴都辣腫了。
這一頓飯，他們吃得很開心。
往常，師家的餐桌上永遠是安靜的，隻有碗筷碰撞發出的零星聲響。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鬨過了。上一次這樣熱鬨的吃飯，似乎要把記憶翻回到六歲那年。
邊辰意坐在師慧對麵。燈光下餐桌上的菜肴還冒著熱氣，隔著這熱霧，邊辰意看到師慧的發絲都影著光，眼裡好像有淚光閃爍。
她看著他，露出一個母親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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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辰意點開丹澤爾的自媒體賬號。他的賬號頭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他的自拍換成了一隻手繪的藍眼金毛狗狗。
很形象。粉絲們都接受非常良好。他的粉絲一向都具有非常良好的接受力。是非常良好的接受力。
最近丹澤爾的粉絲又漲了一波。他把最近拍的素材都剪輯好發出去了。
“隻有我覺得丹這家夥自從來了華國越來越釋放天性了嗎？最近的視頻都笑得好開心。”
“[回複]說實話，這種狀況隻有……”
“[回複]：同感。”
“在線觀看丹大型臉紅耳朵紅紀錄片。”
“是最近他那個遇見汴繡係列裡的華國小哥哥對不對？”
“華國美人。我恨不能變成他手裡捏著的針。”
“我比較希望他變成針，我變成他的線。”
“[回複]：樓上是姐妹嗎？[羞澀]”
“我從來沒在之前的視頻裡聽丹說話這麼夾。”
“那是溫柔！專屬於他的溫柔！”
“隻有我注意到這哥們繡花是真的厲害嗎？這繡出來的東西也太靈了。”
“最年輕的汴繡非遺傳承人啊，真的坐得住。”
“這個該怎麼買啊？是直接定製嗎？真的好漂亮。”
“……”
總而言之，反響還不錯。雖然有些很平常的評論的點讚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外，一切都在很穩當的向好發展。
邊辰意掃過評論區，拉回視頻播放區域，又把實時字幕自動生成打開，關掉彈幕，開始播放。
邊辰意終於知道在他刺繡完抬頭看過去丹澤爾為什麼張著嘴了。
他一直在和相機碎碎念。字幕很誠實地把他的話送到邊辰意眼睛裡。
“你們猜這片葉子他要繡多久？我盲猜半小時。”
“天啊怎麼一根線他分成了這麼多份？這是線嗎是毛了吧？”
“他換了好幾種顏色了。好幾種綠色。嗯，前一個深一點，這個好像淺一點兒。”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可愛的葉子還在繼續修飾。原來綠葉子也是要用到黃色的。雖然它看起來是怎麼完美的綠。”
“他的眼睛不疼嗎？我看著都覺得眼睛累了。”
……
雖然安靜無聲，甚至字幕標點都不齊全，從文字裡還是可以看出少年起伏的語調語氣，掩飾不住的震驚與好奇。
繼續播放，是邊辰意教他平針的那一段。他在刺繡一途真的不是個機靈的學生，鏡頭裡看起來有些笨手笨腳的。
邊辰意忽然想起剛剛看到的一個評論。
目光集中到金發男孩的耳朵和臉頰上。
啊，真的一直紅紅的。
是他教的時候給他太大壓力了嗎？這麼緊張？
邊辰意抱著胳膊摸了摸下巴。
當時說要拍攝的時候，丹澤爾就說了需要很多鏡頭，不管是與汴繡相關的還是與汴繡無關的，隻要是真實的生活片段。
畫麵中的少年在廚房大展身手，朦朧的煙氣裡，少年看著鍋裡菜的表情和之前刺繡的表情是一樣的專注。
丹澤爾是很有拍攝天賦的。
邊辰意找到丹澤爾的聊天框。沒有置頂，但是就在聊天界麵的前幾個對話框位置裡。
“拍的很棒。[讚][玫瑰]”
他點擊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