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一輪彎月靜靜懸在空中,周圍暈開淺淡的光暈,薄薄的霧氣為它罩上了一層朦朧的麵紗。
顧青燃百無聊賴地倚靠在桃樹粗壯的樹乾上,嘴裡叼了根不知道哪隨手摘的草,目光一會落在眼前,一會又移向身側,始終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耐地吐掉口中叼了不知多久的草,顧青燃強壓下內心的焦躁,沒好氣地嘟囔,“都什麼時辰了,約了人又不來,煩死了!”
話音剛落地,另一道明亮的聲音就出現在顧青燃身後,“我家顧大商人煩什麼呢?”
顧青燃一愣,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就繞至他身側,順勢席地而坐抬頭望向他,眼裡是掩不住的輕鬆狡黠。
林樂瑜費老大功夫從軍營裡偷溜出來,沒瞧見顧青燃的身影,直到走到桃樹附近才聽見顧青燃情緒外泄的一聲“煩死了”。
對上林樂瑜明亮的眼眸,顧青燃喉嚨有些發癢,清了清嗓子,眼神躲閃道:“咳,世子殿下來了啊”
卻還是忍不住將目光移到林樂瑜身上,她好像瘦了,身上不再是一襲紅袍,輕便的夜行衣為她增添了幾分沉穩。
見顧青燃回避她的問題,林樂瑜撇撇嘴,難得見這人煩一次,看這反應大抵是不會告訴她發生什麼了。
朝顧青燃招了下手,林樂瑜眼神瞥向她身側那塊地,示意顧青燃坐在她旁邊,顧青燃乖乖照做。
接下來林樂瑜便解開了這幾日一直盤旋在顧青燃心中的問題——她突然消失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那陳子軒真不要臉,打不過本世子就告狀!
告狀也就算了,這點事他居然告到皇後跟前去了,是不是玩不起?
害得本世子被我爹罰,去軍營磨練一個月。
你都不知道我費多大力氣才給你傳的紙條,費多大力氣今晚才溜出來的!”
林樂瑜肉眼可見的憤怒,一邊惡狠狠地吐槽,一邊拔著身前地上的草,眼瞅著那塊地越來越禿,顧青燃真切地感受到了林樂瑜的怒火。
與此同時內心也鬆了一口氣,那日林樂瑜問完奇怪的問題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他還以為是因為他……
顧青燃心裡一鬆,嘴角又勾起了一抹弧度,附和道:“是是是,那日世子下手還是輕了點。”
訓練了一天,大晚上的還從軍營趕來城南門,發泄完情緒,林樂瑜的身體屬實有點扛不住了,放鬆身體往後一倒,躺在地上看向頭頂的桃樹。
正值盛夏,桃樹上的花朵大多都已凋謝,為鬱鬱蔥蔥的綠色讓路,輕柔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再加上耳邊夏夜微弱的蟬鳴,林樂瑜浮躁的心終於安寧下來。
“青燃,我之後肯定不能總溜出來,所以今晚約你出來是跟你談談正事的。”
林樂瑜放鬆地閉上雙眼,紅潤的嘴唇張張合合,吐出略顯親昵的稱呼,顧青燃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落在林樂瑜臉上,月光為尊貴的世子殿下添了一絲柔和,他輕聲回應,“世子您說。”
“你有沒有好奇過,我一個紈絝為何要打理家族商鋪?”
“略有耳聞,世子覺得生活乏味。”
“去你的!本世子是為了造福百姓!”
“哦?願聞其詳。”
說到正事,林樂瑜睜開眼,看向顧青燃,認真道:“你也知道我在這施粥的事,這是第一步。
接下來我的計劃是賑災,汴京旱災,揚州洪澇災害,百姓們深受其害,流離失所……”
對上林樂瑜直勾勾的眼神,顧青燃的耳垂漸漸染上一層粉紅,他隻覺得雙耳發燙,不由得走神:夜色下世子殿下應該看不出來吧。
“青燃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大腦終於回過神來,回想了一下方才林樂瑜所說的話,顧青燃眼底劃過一抹了然,“草民明白。”
二人又閒聊了一會,溝通好後續的安排,林樂瑜實在扛不住困意,起身朝顧青燃揮了揮手,就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了。
月光下林樂瑜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成為一個黑點消失在眼前,顧青燃垂眸掩住眼底的深思。
[小一,林樂瑜是任務者嗎?]
接著一道機械音出現在顧青燃的腦海中。
[001:宿主,身為任務者,您沒有查詢權限]
如果林樂瑜能聽見這道聲音,她就會驚訝地發現這道機械音與0824的聲音相同,這位顧青燃應當也是一位任務者。
[顧青燃:彆廢話,用管理員權限。]
[001:您這是以公徇私……]
顧青燃居然從這道機械音身上聽出來了委屈,耐下性子哄道。
[好了,小一聽話,幫我查一下。]
[001:好吧,我查到了通知您。]
*
火紅的太陽高懸天際,熾熱的陽光直衝衝地撒在大地上,高溫不斷激發著人們身上的憊懶情緒,然而京城城郊的軍營裡,將士們訓練的熱情卻絲毫不減。
林樂瑜一襲軍裝握著韁繩,俯腰隨著駿馬的狂奔上下起伏,在騎馬場上肆意奔馳,眼瞧要到騎射點拉弓的點位,林樂瑜鬆開韁繩,反手抽出一隻長箭,高紮的馬尾隨風飄揚。
隻聽“咻”地一聲,利箭破空而出,以勢不可擋之態正中靶心,箭羽隨著修長的箭杆仍在微微顫抖,可見射箭之人功力深厚。
在眾將士的歡呼聲中,林樂瑜勒停身下毛發油潤的黑馬,輕輕揉了揉它的腦袋,利落下馬。
呂將軍見狀湊了上來,臉上是壓製不住的欣慰,“賢侄還是一如既往地出色啊,
果然虎父無犬子!
瑜兒你以後定然不輸你爹!
我北國後繼有人呐!”
說完還輕輕拍了拍林樂瑜的肩,笑容滿麵。
周圍的將士們對此情此景已然見怪不怪了,世子殿下剛來的時候,有不少將士不滿,畢竟世子殿下紈絝之名傳遍滿京城。
而平日裡最為嚴苛的呂將軍,在林樂瑜初來乍到之時便和善又加,這讓總是挨訓的眾人怨氣更重了。
然而不消幾日,這些不滿的怨氣便銷聲匿跡了,隻餘下欽佩。
不為彆的,隻因為世子爺實乃武學奇才,他們也都是經過層層選拔入伍的,更是林將軍的麾下,多次隨軍出征,見過不少能人異士,卻仍會為林樂瑜的武學天賦所歎服。
虎父無犬子,大將軍親手教出來的世子爺果然不是他人口中的那個紈絝。
林樂瑜若是知曉將士們的心聲,定然會汗顏,她也就武力值強了點,先前紈絝作風絲毫不摻假。
被眾人所欽佩的林樂瑜此時卻疲憊不堪,額角汗珠滑落,伴著呂將軍拍肩的力道,順勢盤坐在地,左手無力地錘著右肩,仰頭露出一個慘兮兮的哭臉求情。
“那呂叔,您能不能讓侄兒歇息一會會,
再不休息,那北國後繼就沒有侄兒了啊!”
她可太累了,她爹這支多次征戰沙場的軍隊,將士們各個精力充沛,勁頭十足,在完成自己的訓練之餘還有閒心看她加訓,聽著他們的呼聲,林樂瑜覺著自己簡直像被耍的猴。
呂將軍聞言臉上笑容一收,眉頭皺起,剛要開口就被一聲傳報打斷了。
“世子殿下,營外有位商人拿了枚您的玉佩,說要見您有要事相商,屬下怕耽誤事就來通報一聲。”
原是軍營門口守衛的士兵,他朝林樂瑜抱拳行禮後,遞上一枚玉佩,正是林樂瑜先前為讓掌櫃們聽話,贈與顧青燃證明身份的那一枚。
林樂瑜正缺一個歇息的機會呢,顧青燃就直接送到了她麵前。
她立刻搶在呂將軍出聲前應了下來,
“啊是是是!
快請進來,本世子到營帳中去!
本世子與他有要事相商!”
她已經顧不上顧青燃所言的要事究竟為何了,隻要能讓她歇會,顧青燃就算是來問她今日午膳吃啥她都要見!
呂將軍雖說是她爹的左膀右臂,待她極為和善,但這訓練強度她是真扛不住啊!
訓練量一日更比一日多,絲毫不顧及她的死活。
目送傳報的士兵離去,林樂瑜朝呂將軍訕訕一笑,高興地轉身朝她的營帳走去,就連背影都散發著快樂的氣息。
於是當顧青燃跟著士兵走進帳篷之後,看到的便是毫無形象可言的林樂瑜。
平日裡最是懶散愜意的世子爺,此時此刻四肢敞開地躺在床上,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連顧青燃進來的聲響都沒能激起林樂瑜絲毫反應。
顧青燃嘴角一抽,強忍笑意,朝引路的士兵點點頭,示意他避讓一下,“我與世子有要事相商,就不耽誤這位軍爺的時間了。”
揮退了旁人,顧青燃走至床邊緩緩坐下,瞧見林樂瑜依舊閉著的雙眼,故作傷心道:“世子爺好生無情,草民好不容易來探望一次世子殿下,世子卻這般冷淡。”
說著還做作地捂住胸口,臉上卻是與動作截然相反的笑意盈盈。
林樂瑜聽見顧青燃這般大的動靜,終於施舍般掀開了眼皮,入目就是顧青燃得逞的笑容。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林樂瑜猛得直起身子,斜睨著身旁不知收斂的商人,突然抬手,指關節微微撐起顧青燃的下巴,眼神帶著狡黠。
“方才聽你喚了聲軍爺?”
“本世子也想聽。”
“來,叫一聲給本世子聽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