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春意盎然,花團錦簇。
一夜光景過去,大家心思也更有著落。沈常安用過早膳,召集眾人到迎客堂,打算再議紀樸知這件事。
卻在路上被人告知——雲煙裡不見了。
沈常安刹住腳步,驚愕地看著眼前門徒,脫口而出道:“你說什麼?!”
那門徒方十六七歲上下,是沈常安從明月閣帶來的,平日裡雖有些嬉笑愛玩,但正事上從不油奸耍滑。沈常安正是知道他為人,昨日才讓他看管雲煙裡。
那門生似乎也知道自己闖了個大禍,平日裡嬉笑的嘴角下壓,悶頭欲哭無淚,
“我、我方才聽您傳訊,在那屋子外喊了好久,沒人搭腔,就進屋看,結果屋子裡人卻不見了蹤影。”
沈常安伸手揉了揉眉心,“你可看清楚了?”
門徒感覺自己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眼淚汪汪地道:“是啊少主,不然我哪敢這麼說啊!”
沈常安太陽穴突突直跳,一顆心忽然往下沉,他嘴角下壓,聲音也沉了幾分,
“隨我去看。”
門徒忙不迭地走在前麵,領著沈常安到昨日關押雲煙裡的房間。
兩人步伐極快,不一會就繞過曲水,到了房間外。
沈常安駐足,抬首看去。
整個房間外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靈光,陣法毫無破損的痕跡。屋外站著四五個門徒,哭喪著臉,看見他來了,連忙整衣站好,懨懨喚一聲:“……少主。”
沈常安強作鎮定,問道:“可有異常?”
他自然問的是從昨日到今日屋外有無異常,怎麼可能一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呢。
門徒皆喪著臉:“沒有異常,少主。”
“我們在外麵守的好好的,昨夜也輪班守夜,這屋子始終一點動靜也沒,既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啊!”
“少主,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今早都進去看了,人確實不見了啊……”
“是啊是啊,這門外陣法也好好的,怎麼會有人憑空消失呢!”
沈常安抬手,製止了他們的七嘴八舌,這些門徒皆是他信得過的,本想提拔,但苦於沒有借口,於是昨日便派他們看管雲煙裡,卻不曾想,鬨出這一出事。
沈常安歎口氣,凝神道:“先隨我進去看看。”
沈常安走在最前,幾人魚貫而入。
方進屋,入鼻是一股淡淡的香氣。屋內熏香燃了一夜,略有些刺鼻。
屋內所有東西都與他昨日進來時所擺放的位置一樣。長案,桌椅,屏風,掛飾,就連案上那一隻小小的圓玉瓶,也安安穩穩地立著。
就像無人來過一般。
可他昨日分明親眼見到雲煙裡進了這間屋子。
沈常安不覺心慌起來,半響,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仔細找找,看有無異常之處。”
眾門徒也都嚇得半死,知道這回招致事端,連忙噤聲,利索地去翻找。
但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頭,有沒有人還不一目了然嗎?
無人敢說話,都恨不得自己會隱遁之術。
沈常安顫抖地呼出一口氣,一係列即將牽扯到的後果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一時感到頭腦發脹,像是有人用厚厚的褥子將他蒙住,再用鼓槌一下一下敲擊他的後腦勺。
就在這時,一道驚呼傳來。沈常安神色一凜,連忙繞過屏風,來到裡間。
就見一門徒驚慌失措地站在床榻邊,手上捏著褥子一角。褥子一半搭在床上,一半掉在地上。
沈常安連忙走上前,待看清床上之物,瞳孔一縮!
眾門徒也被聲響驚動,一窩蜂圍了過來,下一秒,齊齊刹住腳步。
“這……嘶……”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情況??”
“我天呐……”
隻見床榻上正中央,赫然畫著一個陣法。那陣法紛繁複雜,卻工工整整,中間仿佛有著一扇門,一縷似有似無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
這竟然是用鮮血繪製成的一個傳送門!
沈常安麵色凝重。
傳送門,顧名思義,縮千裡為一門。按道理來說,隻要你會繪製傳送門陣法,整片大陸任你所遊。
這是很方便,但也有個弊端。若是你可以隨意穿梭到彆人家裡,那大家豈不是都沒有了隱私?於是幾百年前,就有門派率先設置密令。
所謂密令,就相當於是傳送門的鑰匙。如果那塊地有了主人,並且設置了密令,那你就需要得到這個密令,方可順著傳送門進出。
進出都需要密令。方今大陸,除了那些無人要的土地,都被設置了密令。隻是有些密令比較簡單,很多都是地名,像是“青陽鎮”“萬峰林”等等,但有些被主人限製,密令比較複雜,也就隻有少數人知道。
密令也是可以更換的。就譬如說前日晚上發生那件事,水鏡宮和清風派眾人趕來之後,為了封閉山莊,沈常安就把密令換了。傳送門關閉後,要進出隻能從大門走出去,但是大門外沈常安布置了不少人手,此時也不聞有何異常。
沈常安皺起了眉頭。
一旁有人建議道:“他應該就是從這裡離開的吧,要不順著這個去看看,看看這個傳送門通往哪裡?”
立馬有人製止道:“你瘋了,就不怕是陷阱。”
一開始去請沈常安的門徒好像發現了什麼,指著那陣法說道:“這好像是個單向單次門。”
意思是這個陣法隻能去,不能回,而且也隻有一次使用機會。
“那怎麼辦……”一旁有人嘀咕,忽然好像自己想到了什麼,“不對啊,少主不是在外麵設了陣法,他怎麼還能在裡麵再設一個的?少主你沒屏蔽傳送門嗎?”
沈常安咬咬牙,他確實沒有屏蔽傳送門,那是他相信雲煙裡。但設的那個陣法也不是簡單的陣法,按他所知以雲煙裡的修為,是沒辦法在這個陣法裡麵繪製傳送門的,卻沒想到他選擇了以血壓陣。
以血壓陣,自然陣法功力更勝一籌。
可是他為什麼要走?沈常安捫心自問,自己一貫是相信他的,如果不是他做的,他為何要離開?他有沒有想過,他這麼一走,會給自己帶來多大麻煩?!
眾人不會覺得是雲煙裡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離開,隻會認為是沈常安和他裡應外合,做足了樣子,讓他走的。
一係列後果“轟”的一聲在沈常安腦海中炸開,他感到了不被信任與背叛。
沈常安勉強平複了呼吸,一股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頭,他沉聲道:“安樂山莊傳送門還未打開,他一定還在莊內,速速去搜!”
門徒手忙腳亂的答應了,正往外走著,卻有一抹綠光劃過空氣,徑直傳到沈常安麵前。
是一道傳書。
傳書,又被人稱作是“飛鴿傳書”,隻是用的不是飛鴿,而是靈力罷了。和傳送門不同的是,傳書不需要知道密令,隻要知道那個人的大概方位,念著那個人,往那個地方發送就行了。
沈常安看向署名,微微蹙眉,是沈常樂傳來的。
眾門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駐足在那裡神色糾結,不知該不該繼續往外走。
正猶豫間,卻見少主忽然神色一變,他嘴角微抽,像是要被氣的吐血。
那傳書是給沈常安個人的,因此眾人都不知道上麵寫的什麼。
沈常安卻一清二楚。
他生生把一句罵人的話憋了回去。
卻見那傳書上寫著,
“兄長,明月閣生變,傳書來報,東南之地,妖氛肆虐,需山莊之眾,共濟時艱。弟已將傳送門密令,遍告眾人,弟亦當速速歸去。
弟樂書。”
沈常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微微顫抖著手收回傳書,一顆心漸漸沉到底。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一時不知道該先頭疼雲煙裡很有可能已經離開山莊,還是明月閣異常生變,沈常樂趕了回去。
沈常樂不記得,沈常安卻清楚的知道弟弟幼時被妖物襲擊,至今仍癡癡傻傻。
沈常安身形晃了兩下,突如其來一係列事情,他有些承受不住。他伸手指著門口,卻說不出一句話。略定了定心神,方才開口,
“隨我先回明月閣。”
他聲音沙啞。
眾人麵麵相覷,卻忽然間門外閃進一人。
沈常安心裡一縮,待看到那人時,才微微放鬆下來。
“……小叔。”
來者正是晏晗,他薄唇緊緊抿著,步履匆匆。
沈常安看到他,莫名多了一種可依賴的感覺,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晏晗卻道:“你不能回去。”
沈常安微微瞪大雙眼。
晏晗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聽說了,雲煙裡失蹤,明月閣生變,沈常樂歸家,我都聽說了。但是常安,你現在不能離開。”
沈常安內心一股焦灼,聲音帶著些委屈:“可是常樂……”
晏晗打斷他,道:“我會去,我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你放心。如今水鏡宮清風派眾人都在這裡,這件事鬨的沸沸揚揚,你作為莊主,不能沒個解釋。”
沈常安緊蹙眉頭,悶頭思量,須臾,還是道:“不行,明月閣既然傳書過來,那肯定是要緊事,我不放心。”
晏晗扳著他的肩膀,語速很快:“常安,你將來是要繼承明月閣閣主之位的,如今也代表著明月閣,怎可像小孩子一樣,拘泥於自己的想法?做事總要有舍有得,雲煙裡這件事明顯有疑,他不是會逃跑的人,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不處理好,不光你,明月閣都要帶累著聲譽大損。東南那邊我會去處理,你且放心,先把眼前事做好,如若真的十分危急,我會傳書於你。”
沈常安感到偌大的壓力撲麵而來,就像是一張大網 ,將他牢牢封住。
*
天邊卷起大團大團雲,層層疊疊,在蔚藍的天上格外好看。
風過林梢,吹蕩著一大片綠油油的麥田。麥浪此起彼伏,映襯著張揚的春日。
而麥浪旁蘆葦地裡,此刻卻畏畏縮縮的蹲著兩個人。
一個人小聲道:“誒,你確定他們不會看到我們嗎?”
另一個人連忙捂住她的嘴:“你彆說話他們就不會發現我們了。”
那少女不高興,張著嘴咬了他一口,疼的他嘶嘶直抽冷氣。少女嗔道:“你還說呢,要不是你狐狸尾巴露了,我們也不至於被人喊打喊啥。喂!你現在還露著,還不趕快藏起來。”
順著少女纖手看去,就見那少年身後,有一條毛茸茸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