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寂靜,連一絲蟲鳴都沒有。
少女提著籮筐走在小道上,越走,心裡不安越明顯。
繞過前麵那棵古樹,就是村莊了。幾隻烏鴉在樹上盤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像是命運不想對她這般殘忍,少女在村莊前停下了腳步,心跳加快,呼吸微滯,卻怎麼也不敢再往前走。
她油然而生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此時正是傍晚,天邊彩霞滿天,餘暉脈脈。
應是晚食的時辰,可村莊內竟無一家升起炊煙!
“啪嗒”一聲,籮筐從手中滑落,野菜撒在地上。少女發足往裡奔去。
須臾,少女瞳孔驟縮,猛地一刹腳步,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她數年後,仍無法揮卻的噩夢。
她像是忘記了呼吸一般,渾身顫抖,淚珠滾滾而落。
……
賀蘭今猛的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
原來不知何時,她居然靠著窗戶睡著了。
賀蘭今拭去額角冷汗,心臟“撲通撲通”跳的極快,一時覺得燥熱難安。
她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領,抬首看去,月光透過窗紗,隱隱卓卓地照進來,如今尚是深夜。
賀蘭今輕輕吐出一口氣,勉強平複了一下心情。
許是最近太累了,妖族又在漫天遍野地找她,她很少能好好歇息。
想到這裡,便不禁又記起那個異瞳的白狐族長,妖族公主,和那一妝婚事。
賀蘭今微微蹙眉,不知想到什麼,怔住了。待到額角冷汗滑過她白瓷般的麵龐,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她才被冷的一驚,搖搖頭,把這些事從腦海中搖出來。
她深吸幾口氣,轉身去了榻上,打起坐來。
當鳥鳴響在窗邊,賀蘭今睜開雙眼。她雙目澄澈清明,除了眼下有點烏青,根本看不出整個人一宿沒睡。
與此同時,房間門被叩了兩聲響。賀蘭今一道凜冽的眼刀掃過去。門外聲音傳來:“雲公子,雲公子你起了嗎?”
不是昨日那二人的聲音。他二人雖一個懶散,一個輕佻,但聲線都平平穩穩,不緊不慢,仿佛成竹在胸。
而門外這人,顯然氣息亂了許多,許是客棧小倌。
賀蘭今琢磨著,下床整理好衣衫,打開了門。門外果然是一個小倌裝扮的人,他手上端著一個臉盆,盛著半盆水,側邊搭著一塊疊放整齊的毛巾。
那小倌原本笑著,但見門後出來的是一個女娘,登時手一歪,險些打翻臉盆。
賀蘭今伸手一扶,臉盆便穩穩當當地落到她手裡,一滴水都沒灑出來。
那臉盆有些分量,卻被賀蘭今一手接過,輕輕巧巧。
賀蘭今道:“這位小哥,小心呐。”
小倌也隻是驚疑一瞬,臉上表情變幻莫測,很快被他強壓下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小倌道:“我是來送洗漱水的,這位小姐可還需要些什麼,我好再送過來。”
賀蘭今琢磨一下,低頭看自己一身紅衣經過多日奔波,已經臟汙,又念著昨日晏晗說的話,於是柔聲道:“勞煩小哥幫我送幾件衣服吧,素淨一點,合身就行……”
還沒說完,小倌便對她比了一個手勢,口中道:“我懂我懂。”忙不迭走了。
賀蘭今摸了摸下巴,半天想不出他那個笑容的意味,遂罷,關門洗漱去了。
不一會,門再次被叩響。賀蘭今打開門,隻見之前的小倌笑容滿麵的站在門外,雙手捧著一大疊花花綠綠的衣物。
“……”
賀蘭今:“這……現在客棧服務都這般熱情了嗎?”
小倌滿麵笑容:“小姐且試試看可有滿意的,若是缺什麼,儘管和我們說。”
賀蘭今道:“……有勞了。隻是我以為送衣物一個人來便罷了,為何這邊這麼多人?”
可不是嘛,因她的房間挨著樓梯。方才還寥寥無幾的樓梯上,此時三兩紮堆的站了不少人,還一直拿眼睛往她這邊瞅。樓下大堂上,也有不少茶客掩麵而笑,邊看她邊和旁人竊竊私語。
“?”
賀蘭今:“……這是個什麼情況?”
小倌直往房間裡瞅,但賀蘭今門開的小,又全部被自己擋住了,小倌看不到屋內是什麼情形,隻好遺憾地收回目光。
對上賀蘭今疑惑的眼神,小倌由衷讚歎道:“這位小姐,你厲害啊!”
賀蘭今:“???何出此言?”
一旁嫋嫋娜娜走來一個女子,她以輕扇擋住下半張臉,笑靨嫣然,嬌聲嬌氣地道:“姑娘不必做出這幅樣子,我們都懂。”
賀蘭今更茫然了:“懂什麼?”
那女子濃妝豔麗,額黃新穎,看賀蘭今神情懵懂,心下了然。微微頷首,透過紗扇,紅唇一張一合,笑道:“看來雲公子這次是換口味了。姑娘,你豔福不淺,可要抓緊呐。”
一旁射過來的目光更加肆無忌憚了。有調笑,有羞澀,有嫉妒。賀蘭今聽到這裡怎麼可能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心裡一陣無語。正要解釋,卻聽“嘎吱”一聲,旁側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一隻皮質甚好的黑靴率先映入人們眼簾,接著是黑色衣擺,腰間折扇,以及那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
雲煙裡麵帶微笑,負手而出。
女子微怔,脫口而出道:“雲公子,你怎會在那?”
下一秒,晏晗從內悠哉悠哉地走出來。
賀蘭今感到四周倏而陷入一片寂靜。隨後,一大串耐人尋味的目光向隔壁二人紮去。
比方才看她少了些肆無忌憚,卻多了些幸災樂禍。
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賀蘭今耳力極好,隱隱聽到“我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吧”、“夭采三客”、“斷袖”、“被宗主知道得打死吧”等等一係列的詞彙。
賀蘭今不禁也把目光投了過去。
顯然理解彆人誤會了什麼的晏晗:“……”
無所謂看樂子的雲煙裡:“咳咳咳,諸位諸位,諸位不要誤會,我和晏公子沒有什麼的,真的,我是絕對並不會答應晏公子的,這點大家可以放心。”
晏晗:“……你清高。”
方才說話的女子向前挪了兩步,抬首看著雲煙裡,一隻青蔥玉指指向賀蘭今,問道:“那,這位姑娘是……?”
雲煙裡睨了賀蘭今一眼,隨手把女子摟在懷裡,低頭在她麵上啄了一下,道:“啊,那是晏兄的女人。”
賀蘭今:“……”
女子道:“晏公子不是多年不曾碰過女人了嗎?”
雲煙裡道:“誰說的,我昨日還見他們摟摟抱抱。好了,管他們乾嘛,咱們且樂咱們的。你今日妝容真好看,可是特地畫與我看的?”
那女子嬌羞一笑,兩人纏纏綿綿下樓去了。
賀蘭今收回目光,實在是不想做這段亂七八糟的幾角戀中的主人公,無視群眾吃瓜的期盼眼神,抓起最上麵一件衣服就轉身回房——反正她也不打算在這個地方常待,換個衣服換個地方,沒人會認識她。
誰知她才剛轉身,衣物一抖,從裡麵掉出一串紅繩。
那紅繩做工精細,隔幾寸還栓著一個個小小鈴鐺。
任誰也能一眼看出來這是什麼時候用的。
“……”
她心裡陡然一跳,麵色倏地通紅。仿佛突然間世界寂靜了下來,賀蘭今沒有一秒猶豫,“彭”的一聲摔上了門。
賀蘭今倚著門,抓著衣服貼著胸口,終於知道那小倌“我懂我懂”是什麼意思了。
她心裡暗罵一聲。雖說賀蘭今活了三百多年了,對男女之事也不是不了解,但因為種種原因,從前她從未深究過。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賀蘭今直觀感受到,他們玩的真的很花。
賀蘭今嘴角抽動,輕咬銀牙,眸間似是有火在灼燒。半響,她才輕呼一口氣,垂下眼瞼,再抬眼時,眸中已恢複原本的清明溫和,像是春日輕輕蕩開的湖水,溫柔可人。
換好衣服下樓,早有小倌等候,把她請到一間雅間。賀蘭今微笑頷首,跟著走了兩步。待小倌轉身帶路時,身形一轉,便匿在人群中,離開了。
那小倌走著走著回頭看看,卻發現身後女娘不知何時不見了,連忙四處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一臉茫然與後怕,連忙去向那二位公子彙報。
*
雅間內彌漫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香氣,甜膩膩的,像極了青樓裡彌漫的胭脂水粉氣。繞過一個屏風,就見一個小小的四方桌上,擺放著各式早點。晏晗斜斜的靠著,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雲煙裡則摟著那位紅唇女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晏晗聊天,一邊對那女子溫言軟語地投喂。
忽然,雅間的門被人叩響了。
那人動作粗魯,似是還有幾分急促,一陣一陣,沒有停歇。雲煙裡“嘖”了一聲。
晏晗睨了他一眼,放下酒杯,正要開口。外麵那人卻仿佛已然等不及,焦急的聲音傳來:
“二位公子,不好了,那位姑娘不見了!”
雲煙裡倏然抬眸。
他的那雙桃花眼一直都是含情脈脈,就算他本人麵上沒有表情,那雙眼也是似笑非笑,深情款款,像是春日盛開的桃花。
而此刻陡然正色時,卻仿佛冬日淩冽的寒風,眼底像是有刀子一般讓人不寒而栗。
柔柔軟軟依偎在他懷裡的女娘不禁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輕“啊”了一聲。
雲煙裡那副表情也隻維持了一刻,很快就恢複他平日裡浪蕩模樣,和晏晗對視一眼,接著低頭在那女娘唇上落下一吻,柔聲道,
“怎麼了?”
紅唇女子成功被他這幅模樣騙住了,以為自己剛才眼花,連忙嬌聲道:“沒事沒事。”
雲煙裡又吻了她一下,笑道:“那你先出去,我和晏公子還有話要說,我過段時間再去找你。”
說著,輕推懷裡柔軟的人兒。
紅唇女子輕輕咬了下嘴唇,雖是不舍,但也不敢違拗,盈盈站起身來,三步一回首離開了。
雲煙裡和女娘依依不舍的分彆了,轉首對上晏晗那剔透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