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今猛的睜開雙眼，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坐起身，一隻手撐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攥著胸前衣物，衣裳皺成一團，她心內一陣絞痛。

像是從長久的睡夢中忽然醒來，賀蘭今頭痛欲裂，卻是大腦一片空白，愣了許久，腦海中才慢慢有點記憶。

賀蘭今機械轉首，看到她身旁一臉擔憂的嬤嬤，

和坐在嬤嬤旁側盯著地麵怔怔發呆的晏晗。

晏晗注意到她的目光，側首看來，兩人視線一觸即離。

賀蘭今腦海中浮現出九魂鏡內發生的一幕幕，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們如今置身於一個塌了一半的屋子內，想來是嬤嬤趁兩人昏迷，拖進來避雨的。外間下著傾盆大雨，像是天上仙子打碎了墨玉盤，劈裡啪啦沒有間歇。雨水濺起泥土，空氣中泛著潮濕的氣息。

大雨嚴絲密縫，賀蘭今感覺悶悶的，深吸一口氣。一旁一直在觀察她的嬤嬤開口問道：“公主？”

賀蘭今緩緩把這口氣吐出來，這才轉首看她，她聲線平直：“嬤嬤，您這次，未免有點過火了。”

嬤嬤低頭歎口氣，“唉，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頓了頓，她又道，“我都算到了……”

賀蘭今看著她，聲音難得有些嚴厲：“算卦是一回事，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您這次這麼貿然的……屬實有點冒失，若是我們都死在裡麵了，你待如何？”

嬤嬤忙抬首，“不會不會。”說著她又低下頭，默了一會，搖搖頭，“你不知道，如果我不這麼做，後果會是什麼。”

賀蘭今道：“我隻知道，事在人為，不可儘信天命。”

她兩鬢旁的發絲被汗水浸濕，發黑如墨，更襯得她臉色慘白。

賀蘭今把碎發彆到耳後，平複了一下心情，看向晏晗，斟酌道：“晏公子。”

晏晗眸光閃動一下，睨向她。

他隨意坐在地上，風從門口吹來，吹動他額前碎發，他青衣衣擺臟汙，卻絲毫不掩其容貌俊美。

就像是雨後清新玉竹。

賀蘭今頓了頓，忽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話到嘴邊她換了一句，

“對不住了。”

不知是在對不住嬤嬤此番行為，還是九魂鏡內發生的某些事。晏晗自然而然的當做第一種來回答。

他淡淡移開眼：“技不如人，我認。”

賀蘭今抿了抿唇。其實也不全是技不如人，畢竟當時可不隻是嬤嬤，還連著九魂鏡的力量。

但兩句話後，兩人都默契的忘掉了九魂鏡中的尷尬事。

畢竟隻是幻像，當初身在幻象中不知道，如今他們可清醒了。

嬤嬤卻在一旁奇怪道：“公主，你給他道歉乾嘛，他命中本有此劫。”

賀蘭今有點好笑，“嬤嬤，您還算到了什麼？”

嬤嬤眼皮聳拉著，目光卻是沉沉的，她道：“我算到天下被一個陣法覆蓋，生靈塗炭。”

賀蘭今一愣，然後搖頭道：“嬤嬤，不要說了。”

晏晗一直怔怔的，不說話，賀蘭今和嬤嬤也不再說話，屋內陷入一片安靜。

外間下著雨，任誰也想不到，一個人兩隻妖居然有朝一日能如此和平地坐在一起。

賀蘭今放空內心，開始一件一件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半響，忽然聽到有人說話。

她怔愣抬首：“什麼？”

卻見晏晗正盯著嬤嬤，一字一句道：“九魂鏡，可以還回來了吧。”

他平日裡都是逢人先帶三分笑，就算是和身份暴露的賀蘭今對峙時，嘴角也一直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如今卻是漠著張臉，眼裡像是淬著寒冰，聲線也沉沉的。

嬤嬤被他嚇了一跳，跳起來道：“你著什麼急，又不是不給你！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你不覺得自己現在修為大漲了嗎？”

賀蘭今忽然記起九魂鏡的作用，她既然和晏晗破了此幻境，必然會受九魂鏡靈力滋養。

她抬手感知一下，發現體內靈力運行比先前更加順暢了。

想來晏晗應該也有這種感覺，隻是他現在一臉漠然。

嬤嬤把九魂鏡像燙手山芋般甩給晏晗，晏晗順手接了，收回袖中。他眼睛也不看彆處，站起來就要往雨幕中走去。

賀蘭今叫了一聲：“晏公子。”

晏晗駐足，他微微側頭，雨幕就在眼前，雨滴順著風鋪灑在他麵龐上，冷冷的。

賀蘭今也站起身來，她沒有上前，如今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晏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高挺的鼻梁。

賀蘭今想著自己方才理出來的線條，開口道：“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可以聊一下的。”

晏晗道：“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聊的。”

風灌進來，伴著些許雨絲，莫名有點冷。

賀蘭今看著他。

九魂鏡內進入之人容貌身世得以改變，有一點卻是不變的，那就是個人脾性。

周最一向是個樂天派，接受能力很強。同樣的，晏晗也不會是不通情達理之人。

賀蘭今相信他。

好吧，就算他不通情達理，賀蘭今覺得自己也可以在從他嘴裡套出有用的信息後，直接殺了他。

賀蘭今輕聲道：“不是和我，畢竟我也不知道為何東南這邊妖物忽然肆虐。既然你我都想知道，不如坐下來好好探討一番。”

晏晗冷冷“哼”了一聲，“你把我當傻子？”

嬤嬤裹緊了衣裳，聞言歎道：“小夥子，你覺得你知道了我們的身份，公主還會讓你活著走出去嗎？公主正是把你當聰明人，覺得可以交流，才希望你留下來的，不然你可以試試，你出去的那一刹那，人頭會不會落地。”

“……”

賀蘭今輕咳一聲，心道嬤嬤說話大可不必這麼直接明了，她委婉道：“晏公子，有些事情，不議，便不明，還請委屈一下。”

見她二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晏晗垂在身側的手指抖動兩下。

事情確實是這個理。且不說這妖族公主修為莫測，若是真交起手來，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況且她都退了一步，他也沒必要一直端著。她既然讓自己留下，那晏晗就要看看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更何況有些事情，確實需要好好聊一聊。

賀蘭今在用周最看他的同時，晏晗也在用虞照看賀蘭今。

虞照骨子裡是良善之人 。

良久，兩人聽到晏晗略微凝滯的聲音：

“……好。”

三人於是在角落裡屋內找了張桌子，擦擦椅子上的灰，圍著桌而坐。

方才是席地而坐，離得還比較遠，如今圍坐在一個小小的四方桌旁，距離一下子近了許多，甚至隨意動動都能挨著另一個人。

賀蘭今正了正思緒，誠實地把自己所知告知二人：“我聽說東南之地妖物肆虐，心覺有異，便過來瞧瞧，落地點正是這個地方。”

晏晗雙手抱胸，“我追著九魂鏡來的。”

兩人於是齊刷刷地看向嬤嬤。

嬤嬤原本手上不知在掐著什麼決，見狀抬首，茫然道：“都看我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怎麼過來的。”

賀蘭今耐著性子問道：“嬤嬤，那您可記得您來之前發生了什麼？”

嬤嬤“啊”了一聲，似乎在回想，忽然一拍腦門道：“哎呀我想起來了，我當時正算了一卦，瞧著公主你東南之地有劫數，於是我就在無間穀一直順著東南走，想算得準些，結果在那邊看到一個傳送門，我這輩子都被見過這麼大的傳送門，我就好奇啊，走近了想好好看一下，然後就被送過來了。”

賀蘭今頷首，很有可能彆的妖也是看到這個傳送門被傳送過來的。

還好，不是一點線索也無，她又問道：“您還記得您傳送到哪個地方嗎？”

嬤嬤撓撓臉，道：“我一過來就看到這個九魂鏡了，我念起公主你的劫數，就把它拿走了。”

賀蘭今眨眨眼，她一聽嬤嬤提起“劫數”，就想起在九魂鏡內的事情，現在麵對晏晗就覺得有點子尷尬。

晏晗不知是不是和她有一樣的感覺，但至少他麵上沒有顯露出任何痕跡，他道：“九魂鏡在明月閣。”頓了頓，他又道，“可並不是所有妖物都出現在明月閣，街上，林間，河裡都有。”

賀蘭今麵色漸漸凝重。

確實不可能所有妖物都傳送到明月閣了，要是這樣的話，明月閣早就亂成一團了。而且之前白柱白弦也說，是東南之地，並沒有特指明月閣。

那就說明，這個傳送門不僅大，而且傳送到的地方還不是同一個地方。

按理說傳送門應當是定點傳送，像如今這麼散亂的話——

不對。

賀蘭今猝然抬眼，正好對上晏晗的視線，一瞬後，兩人同時彆過眼。

——不是目的地散亂，而是那個傳送門的目的地，就是這一整片東南之地。

賀蘭今內心大駭，以她如今的修為，她都沒有把握自己能做這種事情，又是誰有這個能力？

賀蘭今腦海中快速浮現出幾個名字，問道：“嬤嬤，那您看這個陣法和誰有關呢？”

有誰去過東南之地，誰布的陣法？

布陣目的是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晏晗一眼。

嬤嬤卻道：“當然是公主你了！”

賀蘭今“？”

晏晗：“……”

嬤嬤又道：“東南之地是禁地，也就公主你在那邊閉關了兩百餘年。大王下令，在你閉關期間，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這麼些年，也沒妖有這個膽去那邊啊。你閉關結束之後，才有妖敢往那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