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結婚時,梁斟把他東三環那套三居室重新裝修做了婚房。但婚後一年,他跟餘禧隻同時出現在那棟房子裡四次。
第一次結婚當晚。
第二次結婚三個月後。
第三次吵架期間記不清了。
第四次,是離婚那晚。
那晚,餘禧從外地出差回來,到家已經淩晨三點多。梁斟身上還穿著參加活動的高定西裝,雙臂抱在胸前,端坐在客廳沙發上。
房間裡隻有電視機在閃爍著光,映在梁斟消瘦立體的側臉上。
聽到聲音,梁斟轉過頭去。餘禧平靜地進屋換鞋,走進客廳坐在梁斟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她像是準備了很久,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從包裡拿出離婚協議書放到梁斟麵前的桌上,還很貼心地放了筆,“我已經簽好字,如果你不方便,簽完字剩下交給我來辦就好。”
梁斟看著她。
餘禧眼底烏青,麵露倦色,估計這趟出差又沒時間睡覺。
梁斟遲遲沒動筆,餘禧把離婚協議書把他麵前推近了些,“我等下還要趕去機場,你要是現在不想簽,那就簽好讓助理郵寄給我。”
她說著要起身。
梁斟抓住她的手。
餘禧沒回頭。
梁斟問她:“一定要離婚嗎?”
餘禧嗯了聲。
梁斟:“我不想。”
餘禧頓了頓,“那你想告訴我真相嗎?”
梁斟收緊抓著她手腕的手,一如既往沉默了。
餘禧稍一用力,便抽回了手。
隨著門哐當被砸上,梁斟的心被碾得粉碎。
真相就那麼重要嗎?
說與不說可以決定愛不愛?
為什麼一定要真相?
知道真相會改變什麼嗎?
梁斟選擇跟餘禧結婚,是因為他在餘禧身上找到了純粹的愛。餘禧喜歡他,喜歡的就是當下的他。她不說,她便不過問他的過往,在她麵前,他就是那個沒有過去的他。
直到有天,餘禧開始執著他的從前,他刻意披上的人皮好像在被一點點撕開。
他受不了餘禧跟他爭吵,每次爭執他都會控製不住想給餘禧看最真實卻狼狽不堪的那個他。
所以在那份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在某種意義上是他的自我解脫——終於不用在隱瞞和坦白的夾縫中痛不欲生。
過去四年,他也一直這樣安慰自己,愛情哪有自尊重要?失去一個餘禧而已。可那一夜/歡/愉衝擊太大,失而複得卻又不得,遠比他以為永遠都得不到更讓人絕望。
他不想離婚。
四年前那個懦弱的他也不想。
餘禧近在咫尺,他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一點點擊碎自己那可憐殘存的驕傲去走到她身邊。
餘禧讓他在房間等,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他害怕餘禧來到這裡後,會再次給他遞上一份決絕。
他害怕餘禧說:‘梁斟我們算了吧’。
他害怕,比姥姥去世那年,以為自己即將成為孤兒那種絕望更讓他窒息。
梁斟此刻才敢緩緩抬頭。
餘禧正看著他,眼神熾熱。
他的心瞬間融化,想把從前的種種全部告訴餘禧的衝動無比強烈。
但餘禧說:“不著急。”
梁斟驟然鼻酸眼澀。
他很清楚。
知道真相的餘禧肯定會原諒他。
但他也清楚,他們離婚絕不隻是有誤會那麼簡單。
“禧禧,從前我做的不好,”梁斟半蹲下來,仰頭看著餘禧,他不想哭,但眼淚卻有些止不住,聲音也有些微顫,“但你給我些時間,我會向你證明,我是值得托付的那個人,好不好?”
他的姿勢再舉個戒指都能直接求婚了。
餘禧想到從前他求婚時的情形,如今一比不免惋惜自己那會兒真是虧了。
而且這話聽著怪怪的,總感覺對丈母娘下保證更適合吧?
餘禧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想笑,說:“阮女士可不覺得你值得托付。”
“啊,”梁斟從前就很怵這個看起來溫溫和和,實則脾氣火爆的丈母娘,剛隻顧著衝動示愛的腦子找回一些,突然想到:“咱媽剛還給我打電話了。”
“她怎麼會有你電話?”餘禧驚訝的都沒注意到,梁斟此刻的稱呼居然是‘咱媽’。
“我電話一直沒換!”梁斟佯裝生氣地說,他號碼被餘禧拉黑了,現在都還沒被放出來。
餘禧瞬間領悟這句話裡的怨氣,毫無歉意地哦了聲。
梁斟靜靜看著她,眼神暗示:能從黑名單拉出來了嗎?
餘禧站起來,腳尖輕輕踢了下梁斟快貼到地上的屁股,“讓開,我要出去。”
梁斟不是不想起來,而是他腳麻了,扶著床起來都有點費勁。
餘禧完全沒想幫忙的意思。
她利落地從旁邊跳出去,回頭對索性坐在地上的人說:“時間不早了,梁老師早點休息吧。哦對了,明早七點江西發微博,屆時如果您感興趣,記得起來看熱鬨哦。”
她跟吩咐手下組員似的說完就走。
梁斟沒想到自己的深情告白居然連半點回應都沒換來,騰地站起來,瘸著一隻腿飛快跳到門口,餘禧鑽出門去,用門板隔開了兩人的空間。
梁斟拽把手要開門,“餘禧!”
餘禧也拽著外麵的把手不讓他開,而後輕聲道:“晚安,梁斟。”
-
翌日早六點。
餘禧在衛生間洗漱,真真十幾分鐘後才醒。
“組長,昨晚你手機炸了嗎?”真真眼睛都沒睜開,就開始控訴餘禧的手機。
餘禧昨晚從梁斟房間出來,就把梁斟的微信和電話都從黑名單拉了出來。
但半夜又拉了回去。
這人太吵了,從十點發信息發到淩晨兩點,接連震動的手機像縮聲版電鋸。餘禧和真真被吵得彆說睡覺,就連後麵耳邊徹底清淨了,也總恍惚耳膜會偶爾傳來餘震。
昨晚跟許哥交涉後決定,江西準備今早七點左右發布道歉微博。六點四十五分,餘禧邊吃早飯邊打開電腦。
淩頌宣傳部、公關部和媒介部早已準備就緒,整裝待發,就等江西微博發出後迅速跟進。但七點已過十分,江西的微博還沒動靜。
真真有些著急,問餘禧:“要啟動B方案嗎?”
B方案是:如果江西不發,他們會單獨發布羌導和現場演員互動的花絮。
B方案雖不如A方案立竿見影,但目的最終都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把那場鬨劇引導成試戲。
餘禧:“先不急。”
她說著又給許哥發去了信息,語氣溫和地詢問對方是否起床了。
又過了十分鐘,許哥才回過來信息,直到八點半,江西的道歉微博才發出。
餘禧提前給他們準備的文案,重在強調那場爭吵是拍前試戲這種說辭,但江西發出的內容隻將該部分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更多是放在了他這次飾演反差感角色的感悟上。
複製粘貼本就不是許哥的風格,借勢炒波江西敬業、角色形象顛覆才是常規操作。
餘禧不覺意外,很貼心地順勢送了份厚禮——她連夜找人把江西的個人花絮剪出來了。
許哥收到視頻大吃一驚,小人心思的試問餘禧是否另有詭計。
餘禧以淩頌宣傳部一組組長的身份隻回了一句【後續合作愉快。】
許哥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一碼歸一碼,餘禧不可能為私事影響公司利益,既然已經決定暫時不聲張此事,就儘量把分內事做好,如果這條花絮能讓江西從此安分守己,何樂不為呢。
“組長,”真真看著電腦叫了餘禧一聲,“梁斟給我們官博評論了。”
五分鐘前,官博轉發了江西的微博。
一分鐘前,梁斟在官博下評論——那我呢?
“他的啥啊?”真真很迷茫地問。
這次話題策劃是讓梁斟工作室最後轉發江西的微博,工作室微博賬號在陳雨秋那裡,所以沒梁斟本人什麼事。
他那句“那我的”哪裡是在問官博,而是在問自己。
話題的事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剩下就是安排營銷號帶輿論節奏的瑣碎工作,餘禧對接給真真和其他同事,打開微信,把梁斟從黑名單再次拉出來。
梁斟給官博評論完就繼續在微信給餘禧發信息。
滿屏紅色感歎道突然顯示已成為好友,他沒反應過來,手滑又接連發出去好幾個生氣表情包。
餘禧正要打字,那幾個表情包一眨眼就被撤回,緊跟著是一個微笑表情發過來。
梁斟:【早上好啊,禧禧。】
餘禧噗嗤笑出聲。
她麵前已經浮現出了梁斟一秒變臉的傲嬌又臭屁的樣子。
真真在此時疑惑地抬起頭來。
她組長此刻含羞帶笑的樣子......難道戀愛了?
天!萬年工作狂居然也要有甜甜蜜蜜的日子了!
真真立刻打開那個沒有餘禧的小群,廣而告之:完了,我司男同胞要失戀了!司花好像脫單了!
餘禧對此一無所知。
她給梁斟回複:【早啊,梁老師。】
梁斟:【如此卑微早起請安的我難道不配換個(特彆)稱呼嗎?】
他居然連括號文學都學會了。
餘禧卻假裝看不懂,【要不我以角色名稱呼您?林烈也蠻好聽的。】
梁斟:【......】
梁斟:【我餓了。】
餘禧:【抱歉啊林老師,酒店簡陋,暫未提供送餐服務。】
梁斟:【我腰疼。】
餘禧:【藥我沒拿回來。】
梁斟:【我心疼!】
餘禧:【已為您撥打120,請耐心等候40分鐘。】
梁斟裝不下去,【餘禧!】
餘禧飛快給他回過去[在呢]的表情包。
她抬頭,終於察覺到對麵真真詭異的注視。
真真眨眨眼,緩了幾秒才膽大地問:“組長,你在......”
“在跟帥哥聊天,”餘禧很誠實地回答。
“啊?”真真心道我果然火眼金睛!“男朋友啊?圈裡人嗎?帥嗎?有照片嗎?”
“不是男朋友,”餘禧很有先見之明地把梁斟微信開了免打擾,今天應該沒什麼事了,她為了防止猝死在劇組準備回床上補個覺,躺下才對真真說:“帥是挺帥的。”
真真滿臉期待。
餘禧像是在腦海中描畫了一番對方的模樣,意猶未儘道:“比梁斟更帥點吧。”
嗯,比從前的梁斟帥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