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個月後,電影《風行》開始拍前籌備。
羌姚說她要帶團隊去外地實地采景,讓淩頌安排宣傳跟著去的時候,餘禧手裡那部電影還有三天上映,她抽不開身,就讓組員跟著去了。
組員跟組經驗豐富,辦事利落,餘禧以為她能輕鬆應對,沒想到剛去兩天就哭著打來電話。
她說羌導的脾氣太古怪,她做什麼羌導都不滿意;還說製片部那群老油條太欺負人,臟活累活都讓她乾,臨了出事兒還是她背鍋。
餘禧之前沒跟羗姚合作過,那天試鏡甚至連對視都沒有。但或許她本人氣質和過往作品的原因,羗姚給人的感覺是很極其溫婉大氣的那種成熟女性,會動不動因為什麼就為難小宣傳?
同事言之鑿鑿,但基於對羌姚的尊重點到為止,緊接著就把更多怨氣轉移到製片部身上。
製片部因為關乎電影製作本身,在公司各部門中地位是最高的,他們本身又是那種在圈子裡混了很多年,事事都要拿捏強調的性格,不免在同事相處中就自覺高人一等。
今天開首映發布會的電影是淩頌自己投資的小成本電影,全部主演幾乎都是新人,沒什麼票房號召力。為了讓發布會更有噱頭,製片部那邊自發邀請到了白純來活動現場助陣。
白純是《風行》剛宣傳的女主,在電影圈地位很高。演技好,形象好,片場配合度也高。據說羌姚連試鏡流程都沒走,直接定了她演女主。
因此,原本無人問津的發布會瞬間萬眾矚目。
負責邀請白純的製片部副主任更是鼻孔朝天在現場橫著走。
但餘禧和她組裡的組員都知道——白純隻是在賣跟淩頌合作《風行》的麵子而已。
傍晚六點半,首映發布會如期而至。
發布會是在電影播放完畢後,電影幾位主創在主持人的引導下,各自介紹自己和出演的角色,而後才到邀請白純發表看完電影的感受。
白純是很素雅的長相,平時性格也是淡淡的,今天的妝容乾淨簡單,穿了身白色連衣裙,站在暖色燈光下像朵溫柔美麗的百合花。
她先表達了對電影和幾位新人演員的肯定,後說很羨慕這些演員的年輕與活力,遙想自己當年也演過類似角色,但現在年紀大了,想都不敢想了。
現場瞬間響起堅定的否認,誇獎白純天生麗質的聲音此起彼伏。
活動截止到這裡,一切都是順利的,直到一個媒體突然舉手,大聲問:“純姐,我記得你上次演高中生還是跟梁斟演吧。”
“當年他是絕對主角,你演他的配角,可如今你已在羗導電影裡演女主角,梁斟卻試鏡落選。對此,你有什麼想對前男友說的嗎?”
“!!!!”
真敢問啊!
偌大的電影放映廳瞬間死寂一片。
旁邊的同事嘀咕了句,這記者好像不是我們請來的吧,餘禧視線徑直望過去。
剛提問的男記者有些麵熟,問問題也不像正規媒體那麼嚴謹,犀利的用詞倒更像是無良娛記。
“確認下媒體身份,”餘禧招呼同事。
“好,”同事應了句,轉身離開。
發布會現場媒體提問的問題,宣傳都會事先跟他們核對,基於媒體和片方互相信任的原則,記者一般不會在現場問超出提綱的問題,但線下活動就是這樣,隨時都會出現突發狀況。
餘禧招呼另外的同事去到剛問問題的記者身邊,確保他再問出更不可控的問題來。
記者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往餘禧這邊看,豎起一根手指,嘴型對餘禧說:“安啦,就這個一個問題。”
餘禧:“......”
怎麼弄得像是搞諜戰的?
記者問完問題,白純沉默了幾秒,記者也不急,笑盈盈地看著白純。
記者說的是餘禧跟梁斟定情的那部電影。白純出道多年卻一直不溫不火,四年前憑借出演梁斟妹妹(小配角)一炮而紅,後才有機會跟幾位大導合作,最終晉升電影圈一線女星。
梁斟曾公開表示跟白純從不存在戀人關係,但媒體不信。白純這幾年都沒再傳出過緋聞,腦洞大開的媒體就自行判斷——她是被梁渣男傷害,自此封心鎖愛了。
白純是優秀演員,更是成熟藝人,不悅情緒一閃而過,隨後溫柔道:“謝謝你還記得那些陳年舊事。選擇什麼樣的演員自有導演的考量,我想或許是羗導覺得聞城更合適吧。”
記者問:“所以您跟梁斟確實在一起過,對嗎?”
白純笑,給了個含糊不清的回答:“看完這部電影,我覺得青蔥時期的愛情真的很美好。”
這回答是在一起過,且至今難忘的意思?
可梁斟當時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誰都不放在眼裡,跟她更是連話都沒說幾句啊。
餘禧疑惑白純為什麼會給這麼模棱兩可的回答,以白純現在的地位還需要蹭梁斟的熱度嗎?
恰在此時,記者又問:“那梁斟試鏡輸給聞城,您是否也認為梁斟的演技如外界所言,徹底墮落了呢?”
話音未落,記者身邊的工作人員焦急地看向餘禧,眼神詢問到底要不要阻止。
現場喧嚷聲響起,餘禧回過神來,立刻招呼同事去拿記者手中的話筒。
緋聞隻是八卦,無傷大雅,但後者問題就帶挑釁意味了。
白純應該對媒體的經驗很豐富,沒人覺得她會回答這個問題,可她卻淡淡笑了下。
“梁斟是非常好的演員,曾經他幫了我很多,”她說,“所以日後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拉他一把。”
“?”餘禧傻眼了,姐您就算想給我們這小破電影增加熱度,也不用這麼敬業吧。
-
發布會結束,所有演員回後台休息室。
活動是在電影院舉行,後台休息室隻有一間,白純和她的團隊快步走在最前麵。不等其他人進去,白純的助理就“嘭”地把門帶上了。
就在眾人一臉懵的時候,門被敞開一條縫,小助理探出頭來,趾高氣昂道:“劉主任在哪兒呢,純姐叫你。”
劉主任就是負責邀請白純的製片部副主任。
這架勢一看就沒好事,劉主任是個常年混劇組的糙老漢,他怕應付不來,這會兒想起餘禧了。
餘禧讓同事帶其他主演去備用的小休息室,自己跟劉主任一前一後進去了。
房間裡都是白純帶來的人。
白純疊腿而坐,雙臂抱在胸前,她坐在正對門的沙發上,一臉隨時都會爆炸的表情。
純潔百合被火撩了邊,甚至可能越燒越凶。
劉主任愁死了,他心裡想著剛在台上不是還有說有笑的嗎?
他眼神跟餘禧求救。餘禧沒看他,心裡已經猜出白純這是在乾嘛了。
白純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塵不染的純潔百合花,但梁斟是風評差、戲品差、緋聞一天八百個的劣質藝人。在白純看來,他們現在地位懸殊,她不想跟梁斟扯上關係。
所以白純氣的是——她懷疑剛那個記者是淩頌事先安排的,為得就是借她跟梁斟那些陳年‘醜聞’來給他們這部破爛小電影帶熱度。
劉主任請白純來自然是想給電影增加熱度,但完全沒料到事態會發展至此。他平時是人精,一到這時候就好像無頭蒼蠅,啥也看不懂。
但請白純是的他,白純要問責自然也是找他。
這會兒的白純氣勢像女王,訓人有彆人代勞。
旁邊坐著的是她經紀人,姓馬,是個微胖的中年女人。她雙手抱臂的動作仿佛一比一複刻了白純的,瞟了劉主任一眼,幽幽開口:“劉主任好手段啊,先斬後奏都學會了。”
劉主任哪裡聽得懂這些,慌忙往前走了兩步,“我的妹妹哎,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馬經紀人立刻跟他撇清關係,“我可不敢做您劉大主任的妹妹,被您賣了我都不知道。”
“啊?”劉主任很迷茫。
白純經紀人不說話了,劉主任隻好扭頭暗示餘禧救場。
這要平時,餘禧肯定樂得站旁邊看熱鬨,但現在情況不同,她覺得白純脾氣發的沒道理。
白純又不是新人,會不曉得那種問題是坑嗎?即便她笨到真不知道,那也可以一笑了之。明明是個有千百種答案的問題,她偏選了個最刺激的。
餘禧懷疑白純是故意的。
這種情緒自然是不能表現出來的,她的身份不允許她明著懟白純。
但事情總要解決的,這麼僵持下去誰都彆想好過。
“馬姐您好,我是淩頌宣傳部一組餘禧,”餘禧上前先簡單做了自我介紹,“很榮幸純姐能賞臉來幫我們的電影站台,小插曲讓純姐不高興,我跟劉主任跟純姐說聲抱歉。”
“對對對,抱歉抱歉。”
劉主任在旁邊點頭哈腰補充誠意。
白純和她經紀人一起把目光落到餘禧身上。
餘禧的臉很有欺騙性,一看就是不會說謊的乖乖女長相,而且她說話也中聽,不像劉主任似的遇到事就傻愣愣的不處理,憤怒的表情緩和了幾分,又聽餘禧突然話鋒一轉。
“但必須說明下情況,”餘禧做事有自己的原則,鍋能背,但事情必須說清楚,不然以後再合作就會遍地是雷,“記者不是我們安排的,問題自然也不可能是我們故意設計的,不過,既然造成了不愉快,那就是我們的問題,純姐放心,不會有下次。”
她全程態度不卑不亢,語調平緩,原是毫無破綻解決問題的話術,可白純聽完卻皺起了眉。
“你話沒說完?”白純看著餘禧問。
“......”餘禧愣了下,肯定回答:“完了。”
白純卻極其敏感,她眼神逼迫餘禧,“有話你就說,你是不是在想,‘活動前我分明都確認過流程了,白純你明知道活動就是這樣,現在矯揉做作給誰看呢?’啊,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餘禧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但絕對沒表現出來,可白純卻完美摸清了她的小心思。
額,果然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女人都不簡單,餘禧默默肯定了白純的能力。
“怎麼會呢?”餘禧笑容可掬,“今天全都是我們安排不妥當導致的,純姐辛苦來給我們站台,我們萬分感恩,絕不會有那些狹隘想法的。絕對不會!”
這段話雖然違心但絕對真誠,餘禧就差豎起拇指給白純發誓了。
結果白純越聽表情越奇怪,最後放下疊著的雙腿,盯著餘禧看了幾秒,問:“你之前是不是梁斟的宣傳?”
“啊?”
“我記得你,”白純很肯定道,“你當時跟條狗似的跟在梁斟身邊。”
“......”
百合花罵人,這反差感太強了。
餘禧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你們淩頌是垃圾回收站嗎?”白純輕蔑地冷哼一聲,“什麼破爛東西都回收。”
“......”周遭空氣近乎靜置,餘禧被所有人的目光釘在原處,她身側的手緩緩收緊。
一時間,她大腦有些混亂。
想不通白純為何突然性情大變,更想不通此時此刻是怎麼跟梁斟扯上關係的。
但白純的話實在難聽,不,已經是侮辱人了。
所以餘禧忍不住替梁斟抱不平——白純到底憑什麼瞧不起梁斟?梁斟是脾氣臭,現在確實自甘墮落,但他每次損人都會有理有據的告訴你為什麼活該被損。
理智告訴餘禧要忍,但她實在忍不了。
“白純老師,”餘禧揚起臉,看著白純。
她語氣不善,劉主任跟她共事兩三年,一下聽就是要爆發的前奏,連忙上前拉住餘禧的上衣袖子。眼神暗示:祖宗彆鬨啊,這可是咱們公司下一部重點項目的女主啊!那個項目還是你負責的,你不怕白純去劇組給你小鞋穿啊。
怕個屁!
餘禧沒看劉主任,對白純說:“我認為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您是行內前輩,資曆深厚,應對媒體的經驗更是爐火純青。所以,您應該很清楚那個問題就是奔著給您挖坑來的。那您到底出於什麼想法要那樣回答呢?”
白純難以置信地瞪了下眼睛。
“其次,正如您所言,事先我們確實跟您的宣傳人員核對過敏感問題。當時收到的答複也確實是都可以。”餘禧說,“可不管怎樣,現場讓您不愉快,那我們淩頌都該向您道歉。但如果您現在要把問題的全部罪過都怪到在我們頭上,抱歉白純老師,我們淩頌的司風沒有平白受氣,莫名其妙吃啞巴虧這一條。”
“你——”
“最後,”餘禧不慎禮貌地打斷白純,“我不清楚您跟梁斟老師有什麼私人恩怨,但這件事跟梁斟老師並沒有關係,如果您看我不順眼,覺得我像哈巴狗可以直接告訴我,我下次端正態度,但您沒必要踩著梁斟老師來順便貶低我。”
呼——
一口氣說完,餘禧幾不可見地呼出一口氣。
爽了。
其他人卻傻眼了。
劉主任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白純經紀人眼神要把餘禧吃了,旁邊白純帶來的工作人全是幫凶。
或許是被氣得,白純的臉有些泛紅。
她嘴巴開合了幾句,最終用力敲了幾下麵前的桌麵。
叮叮叮——餘禧亂碼的大腦往理智軌道上靠近了些。
好嘛,嘴快了。
“你給我滾!”
白純抓起桌上的蘋果,砸向餘禧。
餘禧的頭靈巧一偏,蘋果擦著她的耳朵飛了出去。
“哢噠”一聲,門開了,清潤的男聲響起,“打擾。”
眾人立刻去瞪過去,卻在看清來人的臉後頃刻間呆住了。
這帥哥是誰?
盛總?
餘禧回頭發現來人居然是盛銘川,而後又有些不確定。
不同於上次的西裝革履,嚴謹正派,此刻的盛銘川穿了身淺灰色運動服,一絲不苟的黑颯有些淩亂地垂下來。更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鼻梁上、嘴角居然都是血淋淋的傷口。
剛打完架過來?
餘禧呆了,盛家不是家教嚴格嗎,還能這樣?
白純應該是認出了盛銘川,剛還咄咄逼人的臉瞬間又變成百合花。
她慌忙站起身,正想開口叫盛銘川的名字,就被盛銘川抬手製止了。
隨後,盛銘川看向餘禧。
他招呼她:“餘禧,我找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