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餘禧腳下不留情,梁斟在步梯間緩了十幾分鐘才緩過勁兒來,額前碎發卻還是有些濕的。
他經紀人陳雨秋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呢,他開口的聲音都是虛的,報完所在位置就掛了電話。
今天是陰天,望出去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餘禧的態度很明顯,肯定是不會跟他複婚的。
可如今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該被踢。
離婚這四年幾乎沒有任何聯係,這麼突然提複婚聽起來確實有點渣。
但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
從前四年他都能忍得住,但是......
可這一切不都是那女人惹的?
那晚他根本沒想跟餘禧發生什麼,雖然他很想很想,但他們已經離婚了,那樣做是趁人之危。
可是那個女人勾引他啊,她摟著他的脖子,咬他的耳垂,甚至.......說她想他。
“靠!”梁斟單手捂臉,一句“我想你”就讓他徹底失了分寸,哪裡還管得了君不君子,他以為睜眼又是熟悉的甜美好妻子,沒想到臭女人翻臉不認。
所以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犯賤求複合?臉都不要了。
十分鐘後,陳雨秋推開步梯間的門,看梁斟正靠在窗邊抽煙。
地上十幾根煙頭證明他此刻的心情已經差到極點了,陳雨秋有點想原路退出去。
可試鏡快到他了。
陳雨秋隻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梁斟抽完一根還要繼續,可煙盒卻空了。
陳雨秋勸他:“彆抽了,等下滿身煙味又要被羌導罵。”
“管她屁事?”梁斟凶巴巴地瞪過來。
“得,您抽抽抽,”陳雨秋覺得自己純屬顯得,抬手示意他把煙盒也塞嘴裡,看你怎麼抽!
“......”梁斟把空煙盒攥成團,想了想熟練地塞進上衣口袋。
陳雨秋憋笑,這個習慣還是當初餘禧給他培養出來的,離婚好幾年居然還乖乖保持著。
梁斟出道就是陳雨秋帶,她自認是最了解梁斟的人,但相處十幾年,卻也經常摸不透他在想什麼。
例如不懂他為什麼突然跟餘禧結婚,更想不到刺頭在婚後居然會變成三好人夫。就在她以為梁斟要就此安穩從良,這倆人又閃電離婚了。
至於離婚原因,梁斟不說,陳雨秋不敢問。
除夕那晚活動,陳雨秋比梁斟先得知過來替班的人是餘禧,當時就慌了,怕梁斟又發癲鬨事,但好在餘禧是懂得拿捏梁斟暴脾氣的。
後來......
陳雨秋看梁斟現在這副氣惱樣子,猜想那晚梁斟突然從現場消失應該是去找餘禧了。
助理來電話,說梁斟的試鏡大約會在四十分鐘後開始。
陳雨秋收起手機,猶豫了幾秒才問梁斟:“
”
梁斟又看向窗外,嗯了聲。
陳雨秋並不建議他參加,可也不好明說,隻能提前給他打預防針:“羌導脾氣你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她不會給你放水,隻會更嚴格,更是在提醒:我們現在撤還來得及。
梁斟扭過頭來,眼神冰冷。
“彆在我麵前暗示我跟她的關係。”
*
試鏡劇場舞台很大,四麵八方都支起了攝像機,舞台兩側LED大屏會實時呈現舞台上的一切。
聚光燈在舞台中心定出焦點,羌姚和幾個副導演,以及盛銘川和淩空製片部幾位領導坐在焦點正對麵第一排。餘禧從後門進來,在第三排最邊上的位置坐下。
電影《風行》講的是飽受家暴父親多年摧殘後,兒子為救母親殺害了父親開始顛沛逃亡,而後母親尋找,並最終救贖兒子的故事。
羗堯一貫試鏡規則是隻考驗臨場發揮,參加試鏡的演員在收到邀請函的同時,隻能獲悉上述一句話電影簡介,具體現場要表演什麼,要在現場隨機抽取劇情。
剛完成表演的是去年獲得金雞最佳男主的蔣恒。
蔣恒入行十幾年,是行業內為數不多堅持隻演電影的演員。為人嚴謹低調,演技精湛,剛才整段表演情緒到位,非常有感染力。
唯一不足的是:他剛演繹的這段,電影裡男主的年齡設定是二十三歲,蔣恒卻已經四十三歲了。
羗堯對蔣恒的表演很滿意,但大熒幕比小屏幕更考驗臉跟角色的貼合度,年齡是她必須要考量的維度之一。
蔣恒應該是很想爭取跟羗堯合作的機會,隨後表達了自己對這個角色的理解。
他覺得電影男主缺愛孤獨,所以在逃亡的過程中才會不斷跟不同的人發生關係。
羗堯聞聲突然笑了下,“彆想那麼複雜。”
蔣恒愣住,立刻領悟羗堯這不隻是否定了他的話,更是否掉了他表演的意思。
蔣恒退場。
工作人員在對講裡通知下一個可以進場了。
下一個是梁斟。
眾人聞聲後,紛紛停下手頭工作,一副靜待好戲的模樣,有些明目張膽的甚至把目光落在了羗堯身上。
羗堯麵色無常,伏案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
相反她身邊的盛銘川表情很有意思,像是很期待梁斟接下來的表演。
半分鐘後,梁斟來到焦點中心,站定。
兩側LED屏上,他的臉被放大,那是一張輪廓清晰立體,最適合大熒幕的臉。
蔣恒對電影男主的理解其實沒錯,男主從小被虐待,確實很缺愛,但他漏了一點,男主的瘋狂和殺戮都建立無可奈何上,所以男主在麵對不同人時,他給人的第一感覺應該是那種既敏感又脆弱的無力感。
此刻大屏幕中梁斟的臉分明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看出了些許無力。
“名字。”
羌姚清冷的聲音從話筒傳到各個角落音響裡。
聞聲,梁斟抬眸,看向羗堯。
片刻後,羗堯終於抬起頭,跟梁斟對上視線。
此刻兩側大屏同時出現了梁斟和羌姚的臉。
是錯覺嗎?眾人疑惑——這兩人的眉眼之間居然有些像,可具體哪裡像,又說不上來。
梁斟沒回答。
羌姚神情冷漠:“自己名字都講不出?”
梁斟好像笑了下:“大概吧。”
他囂張慣了,但沒人想到當著羗堯的麵他還敢如此。現場立刻響起震驚的抽氣聲,羌姚漂亮的眸子聚起來,警告眾人:“你們想跟他一起出去?”
現場瞬間死寂。
頓了幾秒,盛銘川出來打圓場:“頭次參加羗導的試鏡,可能有些緊張,梁斟是吧?”
梁斟無視盛銘川。
盛銘川好脾氣沒覺得被冒犯,招呼工作人把試鏡選段的文件的去拿給梁斟。
梁斟像是根本沒看那幾個選段具體內容是什麼,隨便抽出一張紙。
工作人員看了眼,立刻示意導播把梁斟選的片段播放到大屏幕上。
是情緒失控失手殺掉父親的片段。
梁斟選擇的片段裡年齡設定十三歲,正好是他出道的年齡。但他現在已經二十六歲,放縱多年,先不說演技能不能表現出青少年的稚嫩和青澀,單單是這段情緒的爆發......
沒人覺得梁斟能演好,已在提前通知下一位試鏡演員做準備了。
這段是所有備選中台詞最密集的,主要集中在他殺掉父親後跟母親的交流上。他要安慰驚慌失措的母親,在擦掉殺人痕跡時還有大篇幅碎碎念。
羌姚試鏡嚴格,每次試鏡隻有一次機會,準備時間也隻有五分鐘。
但梁斟站在那裡,飛快把片段的所有內容掃了一遍,就把那張紙塞進了兜裡。
見狀,羌姚也不問是否準備好了,抬手就示意工作人員開始。
餘禧旁邊坐的是負責給試鏡演員表演計時的,掏出表的同時嘟囔了句“就梁斟那爛演技,最多五分鐘就得被羗導罵出去。”
現場熄燈,隻有梁斟頭頂的光是亮著的,餘禧顧不上旁邊多話的同事,視線緊緊盯在梁斟身上。
這幾年她雖然刻意回避梁斟,卻偷看過梁斟的主演的每一部電影——他隻是不用心,不代表他演的很爛。
舞台上的梁斟在原地頓了下,又把那張紙拿了出來,反複折疊了幾次,那張紙就被折疊成了匕首的樣子。
沒有跟他搭戲的人,他就隻能對著空氣演。
按照劇本設定,梁斟先是被‘推到’在地,他眼神驚恐地仰頭看著麵前的‘父親’,眼神移動,看‘父親’來到‘母親’麵前,扯住‘母親’的頭發,恨恨地把‘母親’的後腦勺砸到牆上。
梁斟踉蹌著站起來,衝到‘父親’麵前抓住‘父親’的手,“你彆打她!”
然後他又被‘父親’一腳踹翻,‘母親’已經啞掉的嗓子嘶吼著,梁斟再次衝過去,他哀求‘父親’放過‘母親’,但‘父親’打得更重了。
‘母親’的血順著額頭滑下來,模糊了‘母親’的臉,呼喊聲越發微弱近乎聽不到。梁斟表情從哀求到憤怒再到絕望,最後他拿起地上的匕首,刺向父親。
一刀又一刀,從第一刀後害怕的停頓,到第不知道多少刀的瘋狂大笑,情緒失控的瘋癲少年。
......
眾人驚喜,梁斟的表演居然還不錯。
台詞清晰有力,情緒起伏到位,即便對著空著動作也很流暢。
掌聲突然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是盛銘川。
眾人不明所以,隻知道跟著老板一起鼓掌準沒錯。
對於資方大佬的肯定,梁斟毫無笑意。
剛剛動作幅度太大,梁斟的頭發全都亂了,上衣不羈地掛在身上,他也沒收拾一下的意思。
過了幾秒羌姚才緩緩抬起頭。
她跟梁斟對視了幾秒,而後,“隻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