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於心曾模糊間聽見玄易起床離開的細微聲響,隱約記得他似乎跟自己說要出門去找玄簡,讓他把落雁送回春風樓。
意識飄忽,沉入混沌之中,朦朧間她夢見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柳靈那天的場景。
那時於心曾八歲,隨父親到乾坤門做客。
這是她記憶中第一次出門,也是第一次見到除了父親以外的人。
一進殿門,那掌門便笑眯眯地摸了摸於心曾的頭,語氣和藹地讓她自己先在外間玩,還說自己的小女兒等下就過來陪她,說完便帶著父親匆匆進了內殿。
她想柳伯伯人真好,他說話不像父親那樣冷冰冰,還會溫柔地摸自己腦袋。
於是她就乖巧坐在外間矮塌上,那時午後陽光斜照進來,暖洋洋的讓人歡喜,在她貧瘠的記憶中,沒有比這一刻更安逸的時候了,於是她又趴在桌子上發了會兒呆。
隱約間聽屋內傳來似有若無的聲音。
“這兩年來,我派人多番打聽,他往日那些親友都不知他的去向。”
“也是巧合,直到前幾天在李兄那裡聽到一些風聲。”
“沒改名字,還是叫沈若斐。”
“聽是說拜了淩霄尊者為師父,那淩霄尊者這幾年對外聲稱自己在閉關,不見外人,所以誰也不知道一直就在她身邊。”
於心曾聽得似懂非懂,裡麵聲音幾不可聞,正待凝神靜聽。
那邊弟子已帶了掌門小女兒進了屋來,那掌門女兒名叫柳靈,隻比餘心曾略小幾個月。生得清麗秀雅,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笑起來溫婉柔美,穿了一身青翠色羅紗裙,讓人不禁想到一縷春風。
於心曾很喜歡她,也喜歡柳伯伯,她想原來外麵的人都是這樣溫柔,她喜歡外麵的人。
柳掌門聽到動靜便從裡麵走了出來,讓女兒帶於心曾出去好好玩耍,又囑咐兩人要注意安全,柳靈乖乖應了,待出了門來,歎了歎氣道,“大人們總是有許多正事要商議。”
於心曾跟著點了點頭,又想起剛才聽到那些大人們的談話,出聲問道,“你認識沈若斐嗎?他是不是很厲害?”
柳靈不認識這個人,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聽過這個名字,你認識?是你的朋友嗎?”
於心曾也搖頭,雖然對這名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她回想了很久,卻怎麼也憶不起在何處聽到過,於是索性丟開懶得再想,沉默下來。
她因為已經很久沒和外人說過話,不知該談些什麼,索性緘默不語。好在有柳靈一直溫柔地引導,慢慢地變得活波起來,兩人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相處倒也十分和諧。
邊聊邊逛,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一處庭院外,遠遠望見滿樹盛開的花朵,煞是動人。樹枝無風微顫,似乎有小鳥兒在裡麵活動。
走近,才發現原是樹上坐著兩個小男孩,生得唇紅齒白,粉雕玉琢,五官極為精致,看上去約莫七八歲年紀,其中一人正伸手去折花。
柳靈滿臉擔憂,“你們小心些,彆摔下來啦。”她雖然不認識他們,但他們現在宗門裡麵,要是摔下來出了事可怎麼辦。
於心曾卻沒想這麼多,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花兒,覺得興奮又驚奇,便指著最大的那朵花兒,叫道,“好漂亮的花兒,那一朵最好看。”
看那男孩準備摘另外一朵,急道,“哎呀,不是那朵,右邊,再右…”
待看到那男孩依言折下她指的那支。
她開心跳起來,拍手笑道,“對,就是那朵。我要,給我吧。”
那男孩將手中花兒把玩兩下,作勢要遞給她,她踮腳欲接,對方手猛地一縮回卻不給她。
她歪頭,眼睛撲閃撲閃,疑惑地看向他。他頓了一下,下意識避開她的眼睛,僅一瞬又轉回,做出一臉無辜的表情說道,“哎呀,我剛剛是手沒抓穩,差點掉下來。”說著將花對著她晃了兩下,示意她快伸手接住。
她信了,再次踮腳去接,卻不料他轉手便將花兒拋給旁邊站著的柳靈。
“嘿,我騙你的,我要給那個妹妹,不給你。”
柳靈慌亂接住向自己拋過來那朵花兒,轉身便遞給她,道,“心曾姐姐,給你吧。”
她愣怔地轉頭對著那小女孩手裡的花兒盯了半晌,又抬起頭望著那男孩,似還未反應過來對方會這麼可惡。
對方看她傻楞楞的模樣頗覺有趣,對著柳靈說道,“妹妹,那是我送給你的,你不能給她。”
於心曾才明白過來,他從一開始就是在是在戲弄自己,沒打算給自己。
對方又笑嘻嘻拉長聲音道,“除非…你喊兩聲哥哥來聽。”
她惱了,一把奪過柳靈送過來的花兒扔到地上,踩了幾腳,秀眉緊蹙,緊盯著男孩,怒道,“誰稀罕你的東西!”
不止氣惱那男孩戲弄她,更加氣惱明明是自己先出口討要,那男孩卻選擇給柳靈不給她。
她很喜歡柳靈,也是願意將自己的花兒送給她。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討厭彆人做選擇時,自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仿佛自己永遠隻能做彆人的配角,需求永遠被忽視,好東西永遠都要等彆人先選,在二選一裡也永遠是被舍棄的那一個。
另一個男孩一直注意著幾人的交鋒,看她氣得小臉通紅,兩隻眼睛卻水汪汪,染上了一層水霧,似是想哭又忍著的委屈模樣,便安慰道,“我重新摘一朵給你吧。”
她不確定,這人是不是也像先前那人一樣,是要戲弄自己。
於是小嘴一撇,重重說道,“我不要你們的東西,我自己去摘。”
柳靈不懂她為什麼不願意讓那個哥哥幫她摘,也不懂她為什麼會那麼生氣,便不解地喊了聲“心曾姐姐。”
對方卻不理會她,飛身便向樹上躍去,雙手抓住樹乾,兩腳一蹬,便借力坐到後麵說話那男孩旁邊。
先前逗弄她的男孩仍滿臉壞笑,“喲,妹妹這麼厲害。”
於心曾身子一轉,不欲搭理他。
身旁那男孩低喝了一聲“弟弟”,警告他不要再鬨。
那弟弟便撅著嘴,哼哼唧唧不再說話。
哥哥見他閉了嘴,才轉過頭跟小女孩商量道,“你想要哪朵?我幫你吧。”
於心曾心裡討厭極了那個男孩,男孩的哥哥雖然人看著不錯,但她恨屋及烏,連帶著對他也喜歡不起來。
於是也不願接受他的幫助,抓住垂在身旁的一根樹枝,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隨手揪了一朵那高處的花,便要往下跳去,欲早點離開此處。
柳靈在下麵急得不住喊道,“心曾姐姐,你小心點。”
於心曾聽到她的聲音,便想起那個討厭鬼送給她的花兒被自己踩壞了,得再折一朵給妹妹,她可不想對方空著手,可憐兮兮的看自己。
便對著她叫道,“柳靈妹妹彆擔心,等我再給你摘一朵,我就下來。”
又低下頭問道,“你喜歡哪一朵?”手拉著樹枝,低下頭欲看對方手指的方向,樹葉遮擋住了視線,她腦袋便一個勁向前探,手上的力道加重,使得樹枝吱呀作響。
柳靈無奈,看她堅持等著自己答案,希望她快點下來,便隨意指著對方手邊那朵道,“就那朵吧,姐姐你快下來吧。”
其實於心曾自小便開始修煉,雖還不到禦劍飛行的程度,但也不會被這點高度難到。
但這三人並不知曉,那兩個男孩中的哥哥昂頭看到身側女孩搖搖欲墜的姿勢,輕聲提醒道,“你當心彆掉下去了。”又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衣服,防止她掉下去。
另一個男孩原是吊兒郎當的斜躺在樹乾上望她,此時看到她的動作,也說道,“妹妹,你小心些啊。你自己摔下去沒關係,要是砸到下麵的漂亮妹妹就不好了。”
於心曾此時已厭煩極了這男孩,哪裡聽得這話,摘下柳靈指的那朵花後,便往下跳。
旁邊抓著她衣服那男孩沒料到她動作那麼快,且力氣那麼大,來不及反應便被帶著往下掉去,他弟弟一驚,伸出手想拉住他哥哥,但已經晚了。
於心曾也是吃了一驚,反應過來,側身一把抱住那男孩的腰,隻來得及伸出一隻手護住他的後腦,兩人便雙雙跌落在地,滾了幾圈。
於心曾“嘶”了一聲,收回壓在男孩身下的雙手。
柳靈忙上前扶起於心曾,拉著她檢查了一遍,那男孩的弟弟也急忙跳下樹,飛奔到他哥哥身旁,俯身查看。
似有些頭暈,那男孩按著額頭緩了半晌,才撐著地麵慢慢站了起來。
好在兩人都從小修煉,除了於心曾那隻護在那男孩腦後的手背,被磕在小石子破了皮,其它並無大礙。
柳靈看到她那白皙的手背血肉模糊,心疼問道,“心曾姐姐,你痛不痛?我帶你回去上藥吧。”
於心曾抿嘴,回道,“還好。”又轉過身問那男孩,“你剛才扯住我衣服做什麼?”
對方臉上閃過一絲內疚,解釋道,“我怕你不小心摔下去。”接著又是一連串的道歉和感謝,說要帶她去上藥。
知道他是好心,於心曾也沒辦法怪罪於他,隻能自認倒黴,但拒絕和他們一起去。
拉著柳靈轉身欲走。
二人一愣,哥哥忙追上去,溫言道,“這位…妹妹,我先帶你去上藥吧。”
於心曾心裡還討厭著他的弟弟,一點也不願與他們有瓜葛,搖頭拒絕。
哥哥還欲再勸,弟弟已追趕上來,笑道,“妹妹,上個藥都不敢,是怕我們吃了你嗎?”
於心曾懶得搭理他,隻當沒聽見。
誰知他一直跟在後麵,唧唧歪歪,沒完沒了。
心裡不耐煩,猛地停下,轉過身嗬斥了一聲“閉嘴”。
那弟弟被嚇了一跳,急忙向後躍開一步。
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她冷冷地盯著自己,說道,“你煩不煩。我不去不是怕你們,而是因為不想再看到你,你太讓人討厭了。”說完便離開。
那男孩呆了半晌,隨後瞪圓雙眼,一臉不可置信,轉頭向身側的哥哥,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哥哥歎氣道,“誰讓你總逗弄她。”
弟弟低哼了一聲,心道,自己人見人愛,那麼多小姑娘都想找自己玩,自己願意逗她是給她麵子。
振振有詞道,“這小丫頭開不起玩笑,一點都不好玩,我以後才不理她,除非…她來求我。”
那哥哥便是玄易,弟弟是玄簡。
夢到了這裡便停了。
半夢半醒間,於心曾想,“他還真是從前跟現在一樣啊,一樣的討人厭。”
後來呢?
後來他當然沒有等到於心曾去求他,也沒做到自己說的不再理她,每次見到她都總是忍不住刺她幾句。
她也從最初對他怒目而視,到後麵直接當他不存在。她和他的關係一天比一天冰冷,卻和他哥哥一天比一天親密。
終於在他們十五歲生日那天,她和玄易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