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 sec(1 / 1)

林染 鬆月苔痕 2042 字 2024-05-01

深夜,我被門鈴吵醒。坐起身來,四肢麻木,腦袋作痛,好像不久前有人把我和冰塊一起裝進雞尾酒搖晃器裡大力搖動。想到這裡,酒精味翻湧到鼻腔,我跑到衛生間又吐了一次。

期間門鈴一直在響,煩人得很。我扶著牆,摸黑走過長長的廊道。站不穩,趴在大門上,眼睛對不準貓眼。

“誰?”我大聲問。

“我。”

那是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我腦袋暈乎乎的,仿佛乘著搖搖晃晃的漁船,好半天才從幽暗的回憶深海中打撈出聲音主人的影像。在我回憶的這段時間,門外的人同樣沒有開口。

沉默如窗外的月光一般潛入房間。我隔著門聽到平穩悠遠的呼吸聲,聽了好一陣兒。

“什麼事?”我問。

“開門。”

那聲音冰冷冷。秋夜的風吹得小區裡樹木的葉片簌簌作響。許久,風停了,房間裡寂寂無聲。

“不想見你。”我說。

“開門。”

“不方便。”

“開門。”她以同一種語調,第三次機械式地重複這兩個字。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扭動門把。

樓道燈光昏黃,她筆直地站在門外,麵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然後皺著眉頭看向那片有著雜亂輪廓的漆黑空間。

“多久沒收拾。”

“兩三個月?”

我用疑惑的口吻回答。最近日夜顛倒,睜開眼時常隻能看到漆黑一片。我已然算不清日子。

“兩三個月。”

她小聲重複了一遍,而後脫下黑色大衣,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從小小的手提包取出黑色發帶,銜在嘴上,兩手捆抱似的把筆直的長發攏去腦後,一轉打個彎,迅速束起。

“不用收拾的。”我說,“反正還會亂。”

“要收拾。”她說。

她說話方式獨特。不帶修飾詞,缺乏音調,詞彙匱乏。是患有閱讀障礙症的緣故。

“隨你。”

我靠著牆,從褲袋裡掏出一盒玉溪,抽一根咬在嘴裡。點煙時我發覺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節微微發黃。

“吸煙太多。”她把地上的煙頭掃到一起,滿滿一簸萁。

“這樣啊。”我混沌的腦袋廢了不少功夫,終於將灰黑的煙頭和發黃的指節聯係到一起。

我盯著指節發愣。

“真臟。”我說。

“是的。”她望著廢墟般的房間,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

“最近還好?”我問。

“不好。”

“一樣。”

“不一樣。”她說。

“嗯。”我應了一聲。而後一言不發,一根接一根地吸煙。

約莫一個小時,房間完全變了個模樣。她提著掃把朝我走過來。我讓開,她掃走剛剛堆起來的煙頭,而後放下掃把,兩隻手按在我肩上,深深凝望我的眼睛。

似乎是對她不善言語的補償,她的眼睛極為有神。今天她化了淡妝。淡咖啡色的眼線使她那生氣的臉上顯了一股幼稚的嚴峻神情。

“姐姐已經死一百一十三天了。”她說。

一百一十三天。我胸口一陣兒緊縮,體內仿佛瞬間失落了什麼,形成一個巨大的空洞。

“我不想讓她消失的。”我嗓子發出乾涸的聲音。

“我知道,是她自己選擇的。”

“她真過分。”我說。

“姐姐一直如此。”

我再次點燃一根香煙,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看向她,“如果可能,最近真不想見到你。”

“明白。”她點點頭,“姐姐留下幾句話,要我轉告你。”

“什麼話?”我一下緊張起來。

她深吸口氣,臉上浮現出我此前從未見過的專注。她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手心立刻出了不少汗。香煙掉到地上,緩緩燃燒著。

“結局早就注定。不要自責,不要忘記我。我愛你。”

她的話缺乏語調,毫無情緒。作為傳話員極為合適。我想,是死去的人不願讓這些話沾染上任何其他人的部分,因此選擇她來傳話。

“謝謝你。”我說。

她點點頭,轉身離去。開門的瞬間,一陣冷風襲進屋來,把窗簾吹得亂擺。

她關上門,窗簾靜止了。我獨自走到窗前,胳膊肘拄在窗檻上。很快,穿著黑色大衣的她從樓下緩緩走過。她摘下了發帶,長長的黑發筆直垂到腰間。

我遠遠眺望她的背影,仿佛能聽到滿地落葉在她腳下發出的碎裂聲。

我幾次朝她所在的夜幕伸出手去,毫無所觸。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時,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林染,林染。

我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不停呼喚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