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江琳琅還等著回複,而不遠處楚平目光如炬,三日之期轉瞬即逝,這情況緊急,由不得喬雪頌多想,她幾乎是片刻便下定了決心。
她走上前對楚平道:“民女有一事須征得鐘大人許可,還望楚大人能儘快轉達。”
楚平:“有什麼事情直說就可。”
喬雪頌思考片刻,覺得僅憑口頭上三言兩語還是不能將意思傳達到位,於是說道:“煩請大人稍等,我修書一封,大人交與鐘大人即可。”
看楚平點頭,喬雪頌快步走到案前,借由江琳琅方才圈畫用的紙張筆墨,沉吟半晌提筆下落,飛快地提了幾行字。
“多謝大人了。”喬雪頌將被墨跡浸濕的紙張吹乾,交給楚平。
江琳琅看楚平身影漸漸遠去,終於找到了機會問喬雪頌:“喬姑娘,是喬大善人又出了什麼事麼?”
喬雪頌看著她柔柔一笑,說得語焉不詳,“是有另一樁案子,憑借這賬薄應當能查出些什麼,隻是時間比較緊,須得麻煩琳琅你了。”
她頓了一下,又道:“等待此間事了,江老先生的冤屈自然硬刃而解,琳琅也不必擔心。”
“倒也不是。”江琳琅一臉欲言又止,手指局促地搓了搓,“我的意思是,喬姑娘你無須顧忌旁的,有什麼需要吩咐我便可,我也不會多問。”
這話委實有些突然,甚至乍一聽還帶著幾分隱隱的責怪,喬雪頌聽得莫名,睜大了眼睛“嗯”了一聲。
江琳琅似乎也覺出有點問題,支吾了兩下,約莫是因為覺得初初相識有些尷尬,卻又耐不住內心最真實的情況,又怕喬雪頌誤會,斟酌著補充道:“我相信喬姑娘你是有這本事的,而我既然做了決定,自會鼎力相助,斷不會流露些閒言碎語出去。”
雖然猜不出喬雪頌去這一趟究竟是為什麼,但應當不是什麼小事,江琳琅自知不便多問,卻也願意用這話來表示自己的態度和決心。
方才第一麵,她隻對其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感到恐懼,可方才,看到她這般風輕雲淡便將事情掩藏過去,幾乎留不下一絲痕跡,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喬姑娘便是她一直想成為的那種人。
喬雪頌聞言笑得更加溫軟,眼角邊漾起方才並不存在的細紋,“既然如此,那我也先在此謝過喬姑娘了。”
光下少女的笑容像是綻開的春花,一雙眼明亮嫵媚,流轉的眸光都好像帶著些多情的顏色,看得江琳琅忍不住低頭揪住衣裙,“喬.....喬姑娘,咱們要不還是先開始吧,就剩三天了。”
“好。”喬雪頌點頭,和江琳琅對坐,“楚大人來返應當不久,我們先照著那方法查著,等他帶著府衙那邊的消息回來,我們再看看可不可行。”
“好。”江琳琅點頭,“那我們還是用借貸平衡?”
喬雪頌眸光閃爍,思考道:“借貸平衡詳細理出來有些慢了,我們的主要目的是查出原料耗損收支有誤,列個表讓那幾位大人看得出其中的問題便可。”
江琳琅若有所思,指了指書頁上的喬雪頌順手列出的表格,麵露羞赧,“喬姑娘,這表裡的這些線條是什麼意思,我約莫知道意思,但這符號確實是看不太懂。”
喬雪頌一看,原來是因為這表格她一直按照前世電子表格的習慣縮寫了符合,一些英文直接被她取了個首字母成了個線條詭異的符號。
這個世界的西方板塊和喬雪頌所處的錦陽郡並無交集,隻有喬雪頌的教過的學生們看的懂,江琳琅感到雲裡霧裡自然也是理所應當。
“不妨事,我教你便好。”喬雪頌把江琳琅拉到身邊,“這些都是我為了方便修改的符號,你記熟之後,再來製表會方便許多。”
聽聞又有新的方法,江琳琅眼睛放光,忙不迭湊上來,連聲道謝。
這段時間喬雪頌見慣她們求知若渴的神情,看著江琳琅稚嫩的小臉,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不用言謝,我在雲水縣也辦了個算數學堂,是裡麵唯一的算術先生,教授課業知識也是責任之一。”
江琳琅一臉驚訝,她確實真沒想到竟有女子做先生,還是算賬先生。
這喬姑娘好生厲害!
這短短幾天從她身上的所見所聞,直接令江琳琅十四年的所見所聞都顛倒了似的,在這一刻江琳琅隻覺得自己才疏學淺,世間所有的話都不能概括她現在的心情。
不過想來也是,日後的北晉女首富,現在也不過是個同這時世間所有囿於世俗陳規,背著重重尖銳枷鎖的女子一般模樣,甚至從年紀看來,還是個未及笄的小丫頭呢。
“好了。”喬雪頌喚回江琳琅飄忽的思緒,“我們開始吧,抓緊時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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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楚平腳程極快,騎著快馬一路飛馳到府衙,略過一路福身行禮的丫鬟婆子下人,問詢了鐘宴齊在何處,又一路趕到房間時,就見自家大人仍坐在桌邊,手上一卷有些發黃的卷宗,一目十行眼神飄忽地看著,另一隻手旁一杯香茶雲霧繚繞,熱氣騰騰飄散,好一副閒散做派。
“不是讓你跟著,怎麼又回來了。”鐘宴齊頭也不抬地問。
“大人,這是喬姑娘讓我送來的,說是要告知您一聲這方法可行不可行。”說著,楚平上前將東西遞給鐘宴齊,自己微微後退一步等鐘宴齊的回複。
鐘宴齊麵不改色地展開信紙,看上去頗為氣定神閒,但那表情越看越不對勁,像是覆在麵上的冷硬麵具崩裂,露出了內裡本來該有的顏色。
楚平難得看到鐘宴齊表情能這麼詭異,試探著問:“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倒是沒有……”鐘宴齊目光落在那幾行字上,指著紙麵問:“她是怎麼跟你講的,製表是什麼東西?”
他問著楚平,目光卻是沒離開過這一頁薄薄的信紙,眼神漸深,眉毛緊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喬姑娘說本來有一種叫什麼……借……借……”楚平想了好久支吾了一會兒還是想不起來,乾脆道:“聽喬姑娘說原本方法極好,但就是耗費時間較長,所以才提出了現在這個。”
鐘宴齊挑眉,“這個方法……就是製表?”
楚平點頭,“說是隻要大人您同意便可,最終可達成的效果沒有區彆。”
他其實挺想說,從外行人來看,好像和交一個半糊弄的東西也沒什麼區彆。
但是三日時間畢竟太短,如果真能靠這種方式證據確鑿,或許也不是不行。
他現在都好奇了起來,也不知道喬姑娘所說的辦法是什麼,真能在三日內將事情解決了?
這邊他垂著頭思考,也就沒注意到上方鐘宴齊有些奇怪,甚至稱得上有些扭曲的表情。
薄唇繃成一條直線,像是克製不住要說些了什麼了似的。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又深深地看了眼這信,又看了眼楚平,緩慢將手指扶在額角,又長又慢地歎息了一聲。
楚平被這聲響驚動,抬頭就見自己大人渾身緊繃,像是身體裡有什麼要呼嘯著奔逃出來了一樣。
“既然這樣,那我便回稟喬姑娘了?”楚平拱手告退,轉身欲走,又唄了鐘宴齊叫住。
“且慢!”
“大人,什麼事?”
鐘宴齊摸著下巴,眸光微微發亮,“她那原本的方法我應當聽過,你回去留意著,搞清楚那法子是什麼。”
“……好,大人。”楚平撓撓頭,帶著一張有些不解的臉又出了府衙。
自從這喬家的大小姐來了這錦州為父親查賬,他總覺得自家大人一天比一天奇怪。
剛才更是,不就是一個喬姑娘想出的法子麼,雖然說女賬房確實少見,但能想出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好方法出來,充其量無非也不過是一些節省時間的方法。
楚平離開後,房間裡又剩下鐘宴齊一人,他低著頭來回踱步,窗外日頭偏西,燭光跳動難得能看清他的神色。
隻隱約覺得他似乎是有些興奮,背在身後的手握在一起交纏著,大有要擰成麻花的架勢。
製表…..製表……
鐘宴齊嘴裡喃喃念叨著這兩個字,腳步重得踩的地麵咚咚響,臉色呈現出一種壓抑不住的緋紅,幾乎都要紅到了耳根。
那封信裡喬雪頌隻是簡單列了個表格,一些小小的扭曲的符號,彆人看不懂,他可是一眼就覺得眼熟。
不就是最常見的首字母縮寫麼。
喬雪頌一個內陸地區長大的商戶女,怎麼可能接觸過這種西方文字。
鐘宴齊越想越興奮,手心都微微冒汗,幾乎都要衝到李員外府上問個明白。
但是不能著急,鐘宴齊握緊手心,難得覺得自己腦子生鏽了似的,彎都快轉不過來了。
他慢慢想,怪不得自己總覺得喬雪頌看著有些不同尋常,他分明最為厭惡這種心思深沉詭譎的人,卻總是覺得她身上又一種莫名的和諧。
如果真的和他是一種情況,那便思考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