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嶽父 借貸平衡(1 / 1)

深邃幽黑的甬道死寂一片,青天白日裡錦州的天牢僅被一縷陽光照亮,光束下浮塵飄忽。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驚醒一片打瞌睡的天牢侍衛。

“鐘大人。”

“見過鐘大人。”

……

鐘宴齊麵無表情走過,一旁低頭的守衛偷偷打量,猜不出發生了什麼,倒是後麵楚平眉毛緊擰,大步跟在鐘宴齊身後。

“大人,您覺得這喬善水當真參與了此事?”

鐘宴齊此刻心情顯而易見地差到極點,嘴角涼薄地一撇。

那何州府心思詭譎,老奸巨猾,方才他問何州府為何知情不報,被他從為百姓殫精竭慮一直扯到自古的為官之道,太極打得一輪賽一輪的好,就是沒得到什麼實際有用的信息。

捐官這事兒何州府不敢亂說,但此事關係重大,鐘宴齊無論如何也得跑著一趟。

楚平適時開口,“大人,您覺得那何州府說的有幾分可信?”

鐘宴齊雖確實有些衝動,但不代表他就是個傻的,相反,在某些事情的探知上他相當敏銳。

“何士錦想要免責,他那頂烏紗帽還想要戴下去,當然不會說假話。”

他大步向前走,“等見了喬善水,問上那麼一問便知道了。”

說著話,兩人已經到了一間牢房外,昏暗燭光映照下竟然看得出裡麵還算得上乾淨,正中間一身著囚衣的中年男人正麵對著牆壁,鐘宴齊離得近了都能聽他到唉聲歎氣的聲音。

旁邊獄卒打開牢房大門,鎖鏈墜地哐當一聲把喬善水驚得猛得回過神,回頭一看,竟是愣住了。

自從那日因橋梁坍塌當眾被捕,迄今這麼多日過去,他這是第二次見到這個從京城來的年輕官員。

繞是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屬實是沒有見過這般年輕便有威勢的年輕人,一時間想法良多,忍不住感慨萬千。

比起喬善水的偷偷打量,兀自沉陷於自己的思緒,他對麵鐘宴齊倒是一眼從頭到尾將其看了個遍。

從麵相上來說,喬善水此人長得幾乎完全符合他這喬大善人的形象,雖然體型瘦削,但卻並不顯刻薄,麵目祥和,眼神平靜,在看到他時也是有些驚訝,毫無惶恐之色。

獄卒吆喝著喬善水出來,手銬腳銬拖在地上磨出大牢石板上幾條淺痕。

獄卒諂媚地對鐘宴齊笑笑,楚平揮退他人,牢中僅留下三人。

鐘宴齊也不繞彎子,徑直開門見山,“喬善水,何州府指認你修路修橋實為為子捐官,此事是真是假?”

“大,大人?您說什麼?捐官?”

喬善水還沒站穩,鐘宴齊這一番話出來直直嚇得他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鐘宴齊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話還沒說完,就見喬善水撲通一下直接跪在地上,又慌又急地辯解,“大人冤枉呐,草民無論如何都做不出捐官這種事情啊!”

怕鐘宴齊不信,喬善水跪行兩步,幾乎熱淚縱橫,“大人,草民家中有女未嫁,小兒年幼,捐官這事兒,往嚴重了說,幾乎都能是誅九族的大罪啊,草民,草民怎麼敢的啊。”

他說著便開始涕泗橫流,一副承受不住的樣子捂臉往前倒去,正前麵的鐘宴齊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看著眼前這幅情景卻是臉色稍緩。

這喬善水看上去倒是冤得六月飄雪,叫人十分都信了六分,可實際上究竟如何還得查證。

但光這麼問肯定是問不出來什麼,早在幾日前他便看過喬善水的供詞,表麵上的直接負責人,於情於理他都脫不了乾係。至於這次新牽扯出的捐官.......

鐘宴齊開口:“可本官聽說你有一個兒子,如今正在京城龍躍書院,現金已經快要結束課業了吧?你就沒想過在京中為他謀一個好前程。”

從未有過新官初初上便能在京中擔任要職,尤其還是寒門商賈出身,派去邊緣郡縣都是最常見的事兒,鐘宴齊不聲不響之間便挖了個陷阱,眼看等著喬善水來跳。

喬善水一聽更是大驚,隻覺得背後從未如此發涼,冷汗幾乎都要浸濕鬢角,一臉惶恐:“大人這是何意啊,吾兒就是龍躍書院是個小小學子,草民能盼著他日後回來繼承家業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鐘宴齊看著他,“喬大善人家財萬貫,八座跨雲橋也是說修就修,就沒想過更進一步?”

這更進一步儼然就是從此擺脫商賈身份,怕是沒有那個富農鄉紳不想這麼乾吧。

喬善水頭搖得像撥浪鼓,額頭緊緊磕在地上,眼睫顫抖,手指都似乎在用力扒著地,“大人,我兒若是能有這種福氣自然是好的,哪有做父親的不希望如此,可草民卻是沒有做過,何州府定是聽信了不知道是誰的謠言才這麼汙蔑草民。”

他又是一頓,咬咬牙,“大人,草民不僅沒有捐官,連這次的橋梁坍塌一案也是冤枉的,還請大人徹查。”

這番話全然發自肺腑,喬善水說完半天沒有回應,鼓起勇氣抬頭就看見鐘宴齊眼神深沉,目光幽幽地看著他。

“既然你說冤枉,那本官自然也要給你一個機會。”

喬善水撐起身子,有些疑惑。

鐘宴齊道:“令愛已經從雲水縣趕來錦州,相助查清橋梁賬本。”他眼見著喬善水麵露驚喜,又不冷不熱地接了下一句,“至於捐官,此事還需徹查,若你確實無辜,本官自然也不會胡亂定罪。”

喬善水不禁大喜,“那草民能否見......”

鐘宴齊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不行。”

喬善水瞬間臉色灰白,頓時一臉萎頓。

審訊完畢,獄卒又將喬善水押回牢房,楚平跟在鐘宴齊身後,聽他問自己,“楚平,依你看你覺得這喬善水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鐘宴齊道;“橋梁坍塌若喬善水當真摻和其中,那捐官這事兒他必然跑不掉,但若是另有隱情,那便需要另當彆論。”

楚平若有所思點點頭,“可大人您為何不讓喬姑娘入監探望,這應當不影響查案。”

鐘宴齊道:喬雪頌此女心性非凡,狡詐異常,還口齒伶俐,我實在是不放心讓她和喬善水單獨相處。”

楚平愣了愣,剛想問大人您是不是防備喬姑娘有些過頭,哪有這麼個防備法的,簡直像是全然定了彆人的罪然後避之如蛇蠍。

但看到鐘宴齊的臉色,他也不好問出口,隻得默默閉上了嘴。

二人走後,喬善水仍是一臉驚魂未定,幾乎是被獄卒扶進了牢房,隨即一下子癱軟在地,胸腔起伏大聲喘息。

微垂的眼眸裡劃過一抹異色,幸好,幸好自己從自家女兒那聽來些流言蜚語,才沒被如今這局麵打得措手不及。

他喬善水本人修橋修路未想過回報,就算喬雪頌曾提過此事或許可用來對於兄長仕途大有好處,但他也從未正兒八經想過用此事來做些什麼。

卻沒想到竟是有人早早盯上了他。喬善水眼中劃過一抹暗諷,他喬家什麼也沒有,就是錢財萬貫用都用不儘,所圖能有為何,無非就是那點家產。

如今雪成在外鞭長莫及,雪頌終究是個女兒家,委實辛苦了些,幺兒又年幼,那些人恐怕就是打著這麼個主意,想出這麼個損招把他當成了冤大頭。

隻是如今他身陷牢獄,隻有雪頌一人在外,恐怕如今處境也不算好過。自己女兒的本事他一清二楚,現在就隻能期望這從京中來的鐘大人是個真正公正的好官,能夠秉公處理,還他們喬家一個公道。

想著到鐘宴齊口中提到的何州府,喬善水又深深地歎了口氣,這事兒若是何州府沒點參與他是不相信的。

民要與官鬥,難啊!

同一時間,喬雪頌還不知道父親已經被扣上了捐官這等罪名,還在對江琳琅教授方法。

眼看著喬雪頌不過兩三下邊將一頁賬薄的收支劃分到兩欄,清清楚楚一眼明了,更是直接多出了一大筆莫須有的銀子記錄,江琳琅目露驚訝,“喬姑娘,這是什麼好法子,這麼快便能計算清楚?”

喬雪頌微微一笑,“此法名為借貸平衡記賬法。”

對於橋梁這種土木工程來說,多的賬本或許她並未全然涉獵,可一旦涉獵到木頭石塊等原材料的收支消耗,其後又附上了所費銀兩和去向,這種方式幾乎就是為其量身打造。

江琳琅從未聽過這法子,看著喬雪頌用利落楷體寫出的整齊表格和一旁她不過隨手便令人一目了然的分欄,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懼不敢上前,“喬姑娘,這算賬方法如此精妙,你就要這麼交給我?”

算賬這個東西在北晉來說有些類似於家學絕活,不少算賬先生除了最基本的撥算盤之類,或多或少也有些自己尋摸到的節約時間的方法,這些東西大多不外傳,隻交給徒弟或者作為家學傳統。

也虧得江琳琅這麼一問,喬雪頌才想起北晉似乎是有這麼個事情。隻是她在雲水縣多年開設算術課堂,主要教授對象便是一些閨閣小姐或者掌家夫人,長此以往,倒也忘記了這條在算賬先生行業中不成文的規矩。

再說了,就算是背地裡被攻訐對喬雪頌來說也是無甚影響,她並非是專門的賬房先生,如今來錦州也隻是為著父親才做上那麼一遭。

再者,她出於大義傳授女子們算數,在雲水縣內有幾個敢背地裡議論她。

出了雲水縣有她父親喬大善人的名號,任誰不得誇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女。

故而,喬雪頌對著江琳琅笑笑,“不過是個方法,也不是個人獨創,你隻管聽我的去學便好,琳琅,你父親的身家榮辱,就寄托於你一個人身上了。”

這話聽得江琳琅壓力倍增,表情鄭重地點點頭,“放心吧喬姑娘,我會努力的。”

她也不在拘泥那些莫須有的形式,指了指賬本,小臉嚴肅,喬雪頌看著莫名覺得心裡像是有個地方被夯實了一樣,也點點頭。

作為基礎會計學裡最重要的一章內容,借貸平衡無疑令一些算賬小白倍感崩潰,就喬雪頌前世來說,每年期末都會有一大群學生臨時抱拂腳去網站搜借貸平衡24小時速成就求一個不要掛科。

這個方法多少會涉及到一些較為嚴密的邏輯關係,在喬雪頌看來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基礎思維,她考慮到對江琳琅來說或許會有些困難,畢竟在她看來眼前的女孩不過才這般小的年紀,就算對賬本有些了解,或許不會那麼輕易地就明白她的意思。

但出乎意料的是,江琳琅遠比她想象的還要聰明機智,也隻是在最開始犯過一些微不足道的錯誤而已。

至於那最簡單地表格就更不必說了,喬雪頌幾乎照搬了上輩子做會計電腦裡的表格格式z

按照北晉的書寫習慣對於他們來說或許有些彆扭,卻沒想到江琳琅竟也迅速的理解了這麼製表的好處,將減少的木材和石塊,以及整理的多餘的銀子數量沿著表格這麼一列,江琳琅隻覺得賬本從未如此地清晰明目。

“喬姑娘,這算賬法是從何處得來的,如此精妙,這才不過一個時辰竟然就處理了這麼厚一本賬。”趁著歇息的空擋,江琳琅問道。

拿著最頂上一本賬給江琳琅邊講邊當成練習,喬雪頌也隻覺得口齒乾渴,也不在乎什麼大家閨秀禮儀地倒茶解渴,還給江琳琅也倒了杯茶,讓她坐著,“我無意間得到了本書,裡頭都是些前人的總結。”

她這姿勢其實並不太符合她一直以來出現在人前的形象,隱隱有一種不被束縛的自在和豪放,換句話說,和這一身千金裝扮有些格格不入。

若是鐘宴齊在這定能發現這其中有些隱秘的微妙,但現在在眼前的是江琳琅,一個滿心滿眼都是算數和賬本的小姑娘。

“那......喬姑娘,那書可否借我看看?”江琳琅到底年紀還小,有些不自然,但眼神卻是亮得嚇人,滿含希冀。

“那書實際上是我默出來的,你若是想看......”喬雪頌不覺意外,柔和看向江琳琅,可話沒說完,就聽見外麵銀枝咋咋呼呼的聲音傳來。

“小姐,小姐!”

喬雪頌和江琳琅兩人同時望去,就看銀枝一邊喊一邊跑,臉色因奔跑呈現一種輕微的潮紅,“小姐,府衙那邊說讓你去一趟,好像老爺的事兒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