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來的奔波,就是晏淮殷一行久在軍旅的人也很是疲憊。眾人當晚都在雲西王府卸下了。
第二日清晨,按照昨晚雲西王與安遠候的派遣,晏淮瑾與沈牧棠前往雲西左路軍大營所在地,雪海邊與東方既白會合。
於是二人一早便出發了。
儀門之後柳蘭若見二人走遠,轉身往晏淮殷的住處而去。
天門的人並不受雲西王與安遠候的節製,今日他們也要離了雲西王府往該去的地方而去。
晏淮殷是初次來到南疆,許多事情都需要柳蘭若去牽線處理。這也是她將天門星侍考核延後的重要原因。雲西的密探至今都是由了柳蘭若選拔、派遣、管製。因此沒有人比她更合適這次南疆之行。而除過這些緣由以外,柳蘭若會講一口地道的南疆話,熟知南疆的風土人情,這一點最為難得。
昨夜二人毗鄰而宿,一早晏淮殷便聽到,隔壁的動靜。自己一時也睡不著,此次來到南疆是陛下的命令,誰也怠慢不得。
“看看這裡的陽光,是不是和我早先和你說的一樣。”柳蘭若懷中抱著些什麼東西遠遠就喊到。柳蘭若進門便將懷中的東西攤在桌上,對晏淮殷招手道:“快來,看我找到了什麼好東西。”
晏淮殷上前順手拿起一塊包裹嚴密的物件,摸起來軟軟的。道:“你不會一大早就去乾著事兒了吧。”
柳蘭若走街串巷找了好久才找到這惦記了許久的羅望子膏興奮道:“這可是個好東西嘗嘗。”
晏淮殷聞言,先是湊近一嗅,隻覺得手中的東西有著類似朹梅的氣味,接著三下兩除二將手中吃食的外衣除下,這才驚喜道:“是小時候玉夫人給的那種嗎?”
柳蘭若見晏淮殷的反應,想著還算記性好。道:“我娘說以前在故鄉時就喜歡做這東西,後來她嫁到長安,羅望子難得,她便找長安城中最有名的藥材商人處采買原果,然後自己做。”
說到母親的時候,柳蘭若雖然是笑著的,但是語氣中還是不自覺的讓人有些哀傷。
忽然又笑起來道:“我父親也很喜歡這個東西。”
晏淮殷一家與先寧國公夫婦交好,自然知道柳蘭若所說的一切,也正是因為曾經見過那黃泉之下的一對神仙眷侶,所以對柳蘭若此時的心情多多少少有些感通身受。
幾年蕭索,幾年離彆,柳蘭若已經不再沉溺與哀傷與失怙的自憐之中,剛才那些感歎不過是觸景生情罷了。
隻見她起身回到住處,拿了隨身之物。站在門口道:“早都收拾好了。”
晏淮殷笑道:“不枉我等你一場。”
收了桌子上的羅望子膏放入隨行的行李中。
剛出門,就被南疆的陽光給震驚道:“這個季節很是難得。”
柳蘭若頭也不回道:“長安還在飄雪啊。”
說的可不是嘛,此時的長安還在大雪紛飛,整個北地都被大雪覆蓋。從長安出發已經許多日了,越往被風雪越大,最嚴重的時候是沒有辦法騎馬的。鳳元貞與身邊名喚喬狸的不饒霜終於在黃昏降臨之前到達了鳴沙城。
這一路來天氣惡劣,路途難行,多虧這個機靈的手下。
此時城中的一家酒館內,二人於二樓臨街窗口坐下。跑堂的將點好的菜品一一擺上,見客人並無其它吩咐,便忙其它的去了。
喬狸拿起手邊的筷子用身上唯一的一塊兒白棉布擦拭好了,才遞給鳳元貞。
鳳元貞是被彆人伺候慣了的,接過那筷子才想起來問一句:“幾歲了。”
一路走來,喬狸發現公主好像不喜歡說話,趕路的時候忙著趕路,稍有閒暇,也是自己大膽問一句說一句。而大多數的時候喬狸是不敢逾距的。
他隻是一個不饒霜,哪日死了就死了,死在哪裡就埋在哪裡,或許命不好就扔在道邊,便宜了飛禽走獸。但是此刻坐在他對麵的人是鳳淵的樂安公主,是他這十七年從來不敢想能坐在一處的人。
此時這樣的人主動問話,喬狸高興極了,道:“十七了,阿姐。”少年人眼神熾烈。阿姐是鳳元貞讓他這樣叫的,出門在外這樣可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鳳元貞自顧自的吃著盤子裡的食物,看不出喜歡還是不喜歡,隻是一直重複著吃飯這個動作而已。事實上她是很奇怪的人,喜歡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眼前被她夾了幾筷子的羊肚包。她就很喜歡。隻是這些年執行的任務中無一不是危險的,而人一旦長時間處於某個狀態就會學會偽裝。比如現在,鳳元貞在一個普通的酒館遇到了喜歡的吃食,她就想說話。
道:“到老宅幾年了?”
這是天門的暗語。喬狸道:“五年半,兩年前我就可以自己單獨出門辦事兒。”
原是個有些天分的孩子。鳳元貞端起手邊的,粗製的陶土酒杯,一飲而儘。當邊城的烈酒,劃過喉嚨的時候,天邊日色睕晚。
天門在鳴沙成有固定的駐地,二人吃完飯以後,喬狸牽著二人的馬匹,往西城落霞觀而去。
天黑以後,這座白日裡甚是喧鬨額的邊城也在夜幕裡漸漸的安靜下來。鳳元貞二人到達落霞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不時有狗吠聲從各個方向傳來。晴了半晌的雪又下下來了。在空無一人的背街小巷兩個人在黑夜中逆著風雪前行。
到達落霞觀的時候,雪更大了。
今日在觀中等了一天的,第三樓副使一見鳳元貞忙上前行禮。又替她拿下身上的大氅道:“聽您吩咐一路不派人接應,您怎麼就這麼來了。”
謝鷺看著公主的樣子,有些心疼到。又看到身後瑟瑟發抖的少年心中就更覺得公主吃苦了。
幾人在前麵帶路,鳳元貞吩咐到:“不必太麻煩,我們隻在這裡停留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眾人不行至屋內。侍從們布置妥當便出去了。謝鷺看著眼前的少年人道:“就這麼個不饒霜能幫您什麼?”
鳳元貞一改常態,羽眉輕揚:“這娃娃不錯。”
又言:“謝鷺,你多久沒回長安了?”
“唉!”隻見麵前的謝家公子長歎一口氣,將手中的拂塵握緊道:“你不知道嗎?三年了,三年了,我三年沒有回去過長安了。”
往日自詡如蘭似玉的謝家二郎這會兒就差仰天長嘯了。
鳳元貞笑道:“過了小年替你的人就到了,你的放逐結束。”
身著道服的男子一時不敢相信剛才自己能聽到了什麼。一把抱住鳳元貞手臂道:“我的親姐姐你說的可是真的。”
鳳元貞嫌棄的撥開謝鷺的手爪子道:“要不是看在姨母和姨父的麵子上,你小子還得在這兒多留些日子。”
三年前榮國公家的二郎為一個女子,失手打死了懷遠將軍小妾的親弟弟。堂堂的朱雀宿副星主被罰流放。鳳元貞就把他派到鳴沙城負責關外的一應事務。對外的身份嘛就是落霞觀的觀主。
北地三年,不曾經過風霜的五陵子弟,如今也有些擔當了。三年來關於漠北各部的情報天門都能及時掌握,謝鷺功不可沒。所以在離開長安前,她就修書給晏淮殷為謝鷺說情。
身為謝鷺表姐的樂安公主親自出馬事情當然辦的成。其實在晏淮殷那裡人情她會給鳳元貞但是最主要的是鳳元貞這個弟弟還算爭氣。沒讓她純用臉去求人。
看著眼前開心到忘乎所以的謝鷺,鳳元貞道:“這次回去,切記謹言慎行。三年前你打死的是個無賴我們給你蓋的過去。往後你要是再惹出什麼麻煩,彆說你自己受苦,連榮國公府也要受牽連。我更是沒臉。”
謝鷺忙回到:“您放心,不會了。”
趕了一天的路,此時鳳元貞已經非常疲乏,道:“你們出去吧。”又看著喬狸道:“給他安排住處,再找一件禦寒的外袍給他。”
屋子裡的人都退了出去。裡屋內侍女已經準備好了一應沐浴所用的東西。
見鳳元貞進來,一個個守著規矩,低首上前替鳳元貞褪下衣衫。
冬日的夜淒冷而又漫長,一夜仿佛沒有儘頭一般。不知道是因為屋內悶熱的原因還是其它什麼,鳳元貞一晚上醒了兩三次怎麼也睡不踏實。天快亮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狗吠,她下床查看,見並無異樣,便在窗前佇足許久,看著天邊的月亮不住的發呆,知道連著打哈欠才上床睡覺。而這一覺才算是睡踏實了。足足睡到午時一刻才出門來。
觀中的人她醒來,匆匆去找謝鷺。
等謝鷺來的時候鳳元貞正在與喬狸交代些什麼。
看到麵上些許慌張的謝鷺,道:“大中午你見到鬼了嗎?”
謝鷺從袖中拿出天門公牘道:“南疆滄河部發生叛亂,陛下命安遠候、靖北王世子還有小侯爺急赴南疆督戰。尊主也被派去了。”
鳳元貞聞言眉頭緊皺道:“我們的人就在靈鷲城。讓府君去不必讓淮陰去合適?”
可鳳元貞都不知道的事情,這些年遠在邊城的謝鷺哪裡會知道。鳳元貞打開公文,嗬!何止呢?晏淮殷和柳蘭若同時被派往南疆。讓她們查出滄河部叛亂的緣由。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在某種程度上比讓這兩人直接上戰場拚殺還來的凶險。
如果她們運氣好,找到了,那這些年來南疆時常動蕩就是雲西王府辦事不力。那雲西王能讓她倆好好的走出南疆嗎?如若查不到,朝堂上那些人,還不拿口水把整個天門淹死。想到這裡,鳳元貞忽然有些後悔,執著於北疆事物,這次出行應該讓給柳蘭若。回望京師長安,天門無主,剩下的人在朝堂中又不便行走。這可如何是好。
謝鷺明顯看穿了鳳元貞的心思道:“阿姐不必心憂,小年不過幾日後,今兒我就啟程返回長安。門內之事,四象府還有主事在,不遇生死之事我們可守住天門。”
鳳元貞思來想去線下也隻有放謝鷺提前返回天門為好。道:“遇事不決之時,你去靖北王府找翎凰長公主。”
謝鷺領命離去。
鳳元貞心中道:“真是多事之秋。”遂帶著喬狸出了鳴沙城,往北而去。
其實那日臨行前,晏淮殷回家的原因之一就是請母親翎凰長公主出山。天門無主之時最忌生亂,為保險期間,隻能打擾退出天門十幾年的母親。當年天門初建第一任天門之主元青道長有徒二人,一人侯門嫡女沈素水,一人便是當朝公主翎凰。後來沈家女接了天門之主,翎凰公主退出天門嫁給了當時還是靖北王世子的晏刑疆。此後多年翎凰公主雖然已經不在天門,但是舊僚仍在,人情仍在,影響仍在。
這也是晏淮殷能放心前往南疆的原因。但是此一時彼一時,曾經反對天門的聲勢比之過去的那些年要更凶猛了。沈素水已死,翎凰長公主又遠離天門。那些曾經隻能藏於暗處的利劍,如今已經有了冒頭的趨勢。
晏淮殷新人入主那些人是不怕的。
從雲西王府出來已經三日,柳蘭若與晏淮殷一路來也收到了些消息,但是細想來都是些無關輕重的。這會兒二人坐在路邊的茶攤上歇腳。隻聽周圍的人道:“聽說那滄河部的人把雲江都給占了。”
另外一個人回到:“胡說,世子就在雲江大營。那滄河部的人有多厲害,能打到靈鷲城才算厲害。”
又有人起哄道:“前日不是就聽人說東方世子在前線受傷退下來了嗎?”
一群人你來我往就跟自己在前線親眼看到一樣。
這時柳蘭若道:“你彆說鄉民們有句話說的是對的。”
晏淮殷晃著手中的茶盅道:“什麼?”濾過樹蔭的斑駁亮光落在她平靜的眼中。
“東方既白確實在陣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