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風幾萬裡 故人一相逢(1 / 1)

九重天 南山明月 4463 字 2024-05-01

自白鹿上苑之事以後,晏淮殷很少有時間回到靖北王府。整日都在官衙處理公務,連靖北王從藍田大營歸來都沒有時間回家一探。這日正是入冬的日子,按照靖北王府的規矩,這日全家是要一同去給老祖母請安,另全家一同團聚的日子。眼看著是怎麼也推不開,晏淮殷又想到與四象府主事還有要事商談為了今日能回家不被阿耶數落,隻能提前派人叫來四象府的主事緊急議事。

頭一個來的是青龍星主柳蘭若,隻見她今日一腦門兒的官司,身上的衣衫看著像是已經穿了數日,皺皺巴巴全然沒有一點往日的盛氣淩人的樣子。聽竹接了她進來,帶入鳴翠堂。晏淮殷已經坐在首席。

這二人除了公務上的事情還算是有個上下之分,這不在人還沒有到齊的時候,柳蘭若順手拿過晏淮殷手中的茶盞。晏淮殷好像是習慣了柳蘭若這樣的舉動,隻是笑了笑。隻等著她將一盞茶飲儘。

道:“夜巡司的人說你這半旬以來都是晝伏夜出的,怎地手中的事兒還需要你顛倒黑白不成?”

柳蘭若放下手中的茶盞,走到晏淮殷身後的琉璃鏡前,看著鏡中疲憊得有些陌生的人臉,緩緩道:“月前西域傳來消息蘇廣明離開了金甲城,五日前他已經秘密潛入長安。”

晏淮殷聽到這個消息似乎一點都不意外,隻是注視著剛剛被加滿水的茶盞,茶葉輕柔的漂浮在水麵上,不肯沉下去。

她淡淡道:“吃過他的虧,你才如此上心。但是也要有度萬不可打草驚蛇,這個老狐狸在我們與漠北之間來回搖擺,左右通吃。道行一點都不淺。”

柳蘭若眉頭緊皺:“可恨不能殺了老賊,一解我心頭之恨。”

“玉門受挫,你該得了教訓。我們這些舊僚們你的能耐連師傅都是認可的,我想你能冷靜的處置蘇廣明的事。”

“放長線。放心吧!我不會衝動。但是你要答應我。如果有一日天門再次接到絞殺蘇老賊的上令,必須派我去。”

“什麼叫讓你去。”聲音輕柔,但是語氣中儘顯不滿,是朱雀星主鳳元貞。

一身如火似焰的官服,襯得鳳元貞更是明豔。

柳蘭若與其麵麵相覷,鳳元貞道:“你怎麼像個遊魂。”

柳蘭若沒好氣:“堂堂公主,不至於如此揶揄人吧?”又上下打量著鳳元貞。

“昆山玉鑲的步搖戴起來,果然讓人都熠熠生輝。看來最近過得不錯。”

說道這兒,晏淮殷也是早看出來了,鳳元貞滿麵春風的樣子,定時最近在宮中過得很是如意。

“說說”。晏淮殷對鳳元貞說到。

“父皇撤了我身邊的女官,以後咱再也不用受氣了。什麼女官什麼長史我一個都不用見。”

鳳元貞一時神氣的了不得。話畢玄武星主沈流深與白虎星南星竹都已經到了。

這二人也是公差在外,近日才回到長安。

這二位平日裡在外人看來都是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一個和煦如春風,一個清冷如東山明月。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人錦衣夜行之時的血腥殺伐如同猛獸出籠一般。

一個時辰之後眾人離開。聽竹拿了晏淮殷平日裡總是穿著的那件玄色披風,準備給她加上。晏淮殷看到她手中的衣裳,若有所思道:“去取那件,茉莉黃的披風來,穿這件回去母親又得說我死氣沉沉了。”

聽竹得到提醒立刻回去換另一件,心中自責,怎麼自己老是這般粗枝大葉。

晏淮殷回到靖北王府已經過了晌午。

說來也怪靖北王府的各位貴人們,就硬是沒有一位貴人在冬日有午間休憩的習慣,這會兒大家都聚在鬆鶴院裡,同老祖母說說笑笑的。連平日寡言少語晏淮漪都變的生氣了不少。一向病懨懨的樣子都精神了。見晏淮殷從外間進來。眾人都滿臉笑意。

鳳惟嵐憐愛道:“快來。”

晏淮殷快步上前給祖母行禮,又給父親、母親問安。再接連見過家中的長輩們。最後坐在了祖母的榻上。平成大長公主慈愛的摟著她最愛的孫輩道:“這些日子你身邊的丫頭往我這兒送了許多物件兒,我倒是很喜歡,就是不見你來。”

晏淮殷靠著祖母的溫暖的懷抱,道:“官衙的事多,裹得您孫子寸步難行,我也是很掛念您,但也隻能派人尋些有趣的物件來孝敬您。”

平成大長公主聞言一時感動,眼圈都要紅了。坐在旁邊的靖北王看不下去了:“母親你信這沒良心的小猢猻的話。”

眾人都因為靖北王的話笑了起來,一時間整個屋裡溫暖如春。靖北王疼愛長女是人儘皆知的事情,也正是因為如此,每當家中有如此之宴會,晏家三兄弟最希望的就是長姐一定要在。要知道長姐在的時候父親可就看不到他們三個。這對他們來說無比重要。

晏家原本有兄弟姐妹六人,長女長子與行六的幼子皆是翎凰長公主所出。三郎是側室齊夫人所生。行五的晏淮漪是側室柏夫人所生,而她原本還有位孿生的姐姐可惜出生不久便夭折了。

晏家的孩子在長安各大世家中是不太一樣的。世人皆知家大業大必然多有爭端,而晏家嫡庶之分也難免不遵守祖宗規矩,但是私下裡兄弟姐妹最是和睦。這一點令靖北王與翎凰長公主很是滿意。

這不,大家都說說笑笑好不熱鬨,隻有晏淮漪時不時說上一句。鳳惟嵐道:“小五,去和長姐一處。”

晏淮漪心中高興,謝了嫡母。同晏淮殷往外間而去。

晏淮殷牽著晏淮漪的手腕,隻覺得冬日以來這病懨懨的妹妹更是消瘦了:“玉華府的醫官不是說你隻是體弱,並無其它重症嗎?怎地看著你還不如仲夏那會兒。”

晏淮漪輕咳了兩聲:“姐姐何苦還擔心我這身體,這些年不都是一個樣子,冬天總是比其它季節看起來有些弱罷了。”

“長姐……”晏淮漪欲言又止到。

“有什麼話就說出來。”晏淮殷示意身旁的婢女給晏淮漪加上衣裳。

之後婢女們見主人家要說話,都自覺的退了出去,並關上了房門。室內二人圍爐而坐,這樣溫暖的屋子,晏淮漪的麵龐還是沒有一點血色。

隻聽她道:“您還是將‘聽雨眠’賜給三娘了是嗎?”

晏淮殷聞言,眼神淩厲:“你從何處知道的?”

晏淮漪終究對晏淮殷心存畏懼,不隻是因為她是嫡女又是長姐,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這份畏懼之情到底是來自哪裡。她極度依賴晏淮漪,總是偷偷跑去公廨看她,又不敢讓她知道。

悶悶道:“那日我也在大青龍寺。”

“所以,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晏淮殷嚴肅到。

“長姐,在玉門三娘子因為救我,錯失戰機,她本不該受此重罰。您能不能饒了她?”晏淮漪淚眼婆娑的看著眼前麵若冰霜的人。

“當日,原本你已經接到了延遲返回長安的信件,你為何不遵呢?”晏淮殷反問。

晏淮漪一時啞口無言,之後才道:“我庶母生辰在即,原本想著按原計劃一定能在長安為她慶賀,所以就……我實在沒有想到會在玉門遇到沙暴。就是那麼巧,我們遇到了三娘子一行。可我真的不知道她帶著重要的任務。”

“我無權不降罪於她,你若真的愧疚,就嚴於律己。”晏淮殷訓斥到。

其實在任務失敗後,她就接到消息。可這又能怎麼樣,不管是因為誰,任務失敗就是失敗了,天門從上到下都要擔責。她的不必細說,能留下柳蘭若的命,她已經心滿意足了,哪裡還敢奢望其它。

“姐,此前我隻聽過‘聽雨眠’的厲害,直到那日我見到三娘子毒發才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晏淮漪的手指因為害怕而輕微的顫抖。

“所以,現在這幅樣子是冒雨去看她了?”

晏淮漪知道瞞不住:“我真的不知道會如此痛苦。”

“這算好的了,罰夠了自會給她解藥。但是人死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晏淮殷起身回到內室,與眾人一道,直到日落後才回到幽篁院。

她一走進房內一股殷風迎麵吹來,激的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想又是哪一個粗心的丫頭忘記關窗。正要上前將那一扇窗戶關上,一個人影翻窗而入,於此同時,晏淮殷腰間的楊柳心已經抵住那人的咽喉。

“你可小心,我這是血肉之軀,可受不了你這飲血的兵刃。”是東方既白。

晏淮殷看著眼前浪蕩的人,收了兵刃道:“我府中大門還在吧?世子怎麼還學起了梁上君子。”

“胡說,我來拜訪靖北王伯父的,順道來會會舊友。”還是那般死皮賴臉的樣子,和早年沒有一點變化。

“有什麼事兒就說吧,我可不相信你這套說辭。”

晏淮殷知道東方既白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他那副做給外人看的樣子,她是一點都不會信的。

東方既白正經道:“廣寧王在端午時曾派人去了雲西王府。”

晏淮殷道:“你想說廣寧王意在拉攏你們雲西軍?”

東方既白脫下左手的靈蛇玉環,放在晏淮殷麵前,道:“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對吧?他讓人帶著另外一個送給我父親。”

晏淮殷拿起麵前的靈蛇玉環,仔細端詳:“就是這隻嗎?”

東方既白點頭。

“我聽父親說,東方家的這個信物很久之前就遺失了。”

“所以誰也沒有期待它會被再找回來。”

“看來廣寧王是希望你們雲西軍有兩個主事人。”晏淮殷將玉環推至東方既白麵前。

這事兒她可不想攪入其中。她也不清楚東方既白,將此事告訴她的動機。

遂不再言語。

東方既白忽然笑了起來。他將玉環重新戴上手腕:“你在害怕。”語氣挑釁意味慎重。

可是這對晏淮殷一點都不起作用,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哪裡會因為一兩句話的刺激,就跳腳。

也隻是麵帶笑意道:“我隻是謹慎。雲西世子不是也很謹慎嗎?不然怎麼會謊話連篇的在我這兒套話。”

“就知道騙不過你,我偷偷跑來找你的。”看著東方既白擠眉弄眼的樣子,晏淮殷到底是有些不耐煩了。

“家中規矩森嚴,雲西世子還是早早離去的好。”

“給。”東方既白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木質錦盒,塞給晏淮殷。

“彆說我說話不算數,這東西我可給你帶來了。”說完原路返回。此時天色深重,院子裡的侍女們竟然無人發現有人從身邊經過。。晏淮殷立在窗前看著,東方既白小心翼翼的樣子,覺得甚是滑稽。不由得笑意就揚上了眉梢。

低頭一看手中還握著剛才東方既白死氣白咧塞給她的盒子,於是來到燭火下,細看那木盒上鐫刻著類似桃花的花紋,細嗅竟然散發著異香。她打開盒子。一顆青龍膽赫然出現在她眼前。一時間心內五味雜陳。她沒有想到,他還記得。七歲那年晏淮殷入選天門。也是那個時候她知道她的師傅是個不長命的人。她很傷心,可是那個時候她太小了,並不能做什麼。隻是聽星主們說青龍膽是這世間的聖藥,她心想師傅吃了也許會好的。

便一人跑去找東方既白。

她記得那時東方既白告訴過她,青龍其實就是生長在雲西十萬大山中的靈蛇,可是人能找到它的機會微乎其微。而他自己有一顆,但那是用來救命的不能給她。所以,晏淮殷曾有幸見過那世間聖藥,可惜她不能帶走,不能因為自己要救人就奪了他人活下去的機會。

如今師傅死了,那一年她三十六歲,那樣美麗的女子她終究是去了。棄了她此生最疼愛的弟子,沒給她留下一句話。而今想來往日種種,晏淮殷依舊傷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