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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的佘鄉。
雨下了一整天,現在終於停下了。
落日撤走了最後的餘暉,路邊上的樹蔭裡不知道藏著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
代花底嚇得身體一顫,急忙跑回家去。
村子的炊煙散出來,牆沿上掛著燈籠,牆縫攀上青苔,小城在朦朧中越顯現出時間積澱下來的風韻。
一路都是鵝卵石鋪的小路,路邊因常年的雨水浸透,濕潤得催生出青苔,有些石磚被雨水透的滑溜溜,人踩上去就會失去平衡。
剛下完雨的佘鄉,讓這個寒冷的冬天溫度又驟降,陰冷又潮濕,屋子裡不點起火爐,是讓人都受不了的。
花底圍著白色的圍巾,圍巾大得都快要遮住她半張臉了,黑色的斜襟盤扣羊毛外套,搭著條暗紫色的長裙子,幸好花底穿了保暖褲,不然就算是再長的裙子,在這個寒冷的天氣裡,被吹進一陣陣的涼風,這腿就要僵了。
剛剛被嚇了一跳,現在微微冒著冷汗,即使穿著再暖和的衣服還是覺得一陣陣冷意透過身體。
小跑出一段距離,花底慢慢的停下來,嘴裡還是不停的喘著氣。
“哎,小花,你怎在這呢?該到點吃飯了。”裹著羽絨服,長著一臉正氣,渾身男子漢氣概的中年男子,從商鋪裡出來,轉身就看見花底。
他是花底四叔,叫代有毅。
“哎,四叔,我就出來逛逛。”花底小臉被凍得像被桃花染上顏色來,笑起來古靈精怪的。
“這麼冷的天,改凍出毛病來了,跟我一起回去。”
“叔你買的什麼啊?”花底好奇的盯著四叔手裡拿著的罐子。
“梅子酒,你嬸最愛喝這個,我這不出來買幾罐。”
“那我能喝嗎?叔。”花底跟在四叔身後嘰嘰喳喳的。
“能喝能喝。”
屁顛屁顛的跑上前,“叔,我幫你拿。”
“叔拿就行了,你那手等下該凍紅,插緊口袋。”代有毅說話間不斷有霧氣散出,看著花底溫聲嗬斥。
走過水巷,臨近節日的氛圍愈發明顯,讓這白牆黑瓦的建築也迸發出活力來。
一路走下去,能隱隱約約聽到每家每戶熱鬨的談話聲,過年了,孩子們都回家來了,家裡老人都盼了一年,歡聲笑語終於打破這孤寂冷清。
小河的小碼頭邊泊著很多小船,那是本地人運貨運糧的交通工具,也不少人乘坐小船欣賞小城景色。
走上連著兩邊的小石拱橋,下麵隻有個僅通一個小船的半圓形橋洞,坐小船上的人都要趴下身子才能過去。
過了小石拱橋,走過兩個巷子口,向左轉就到代宅了。
花底雙手插著口袋,蹦蹦跳跳的走著一不小心踩到濕滑的石階,連忙把手扶著欄杆,幸好沒摔倒,花底見雙手都被水沾上了,所幸就背著手,小跑跟上四叔的腳步。
簷下還有剛剛雨水未流儘的痕跡,滴滴嗒嗒的拍打著地麵。
代宅。
一塊木雕刻牌匾高高懸掛在門前。
“我來我來。”花底手搶過四叔手裡的梅子酒和臘肉,跑進房子裡頭,“我回來啦。”
“嬸,你看我四叔買什麼回來了。”
“唉,唉,怎回事,代有毅,你怎讓花底拿回來呢?這幾罐梅子酒多重啊?”
“真的,四嫂,我手都紅了。”
“花底,你個沒良心的,我才沒有呢,這小孩到門口就搶著進來了。”
“略略略”
“小花,快過來啊。大哥買的拚圖,我們一起拚。”代清洛對著花底喊著。
“來啦來啦。”花底將圍巾脫下,剛想解開外套扣子,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大哥。
代意理脫下了平時穿著的嚴肅西裝,穿著黑色衛衣給他不近人間煙火的清冷氣添了絲朝氣,剛剛洗完的頭發還蓬鬆著,絲絲碎發落在眉間,他端起杯茶,輕輕吹氣抿了一口茶。
“哥,你要待多久啊?”花底小心翼翼的問,代花底自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人都管不住,可她就是會害怕大哥,大哥總是有種莫名的威嚴。
代意理沒有抬頭,繼續喝著茶。
“明天。”
“又不留家過年嗎?”花底雖說怕大哥,卻也還是不舍的。
“能回來一趟就行了。任務重,沒辦法。”
坐在一旁的奶奶忍不住的心疼,“那你也要注意身體,不能太累了。”
“我會的。”代意理放下茶杯。
“唉,有榮那兩口子不知道今年還回不回來。”
“哎哎哎,說那麼多乾嘛,能回自然就回了,念叨這麼多。”爺爺放下手裡的報紙,摘下老花鏡,急忙製止奶奶再說太多讓花底聽見又傷心。
“行。”奶奶點著頭說。
唉,奶奶也是很心疼花底,從小就跟著她,爸媽出生就沒回幾次家,這孩子嘴上是說著不放心上,每次不還是在房間裡偷偷抹眼淚。
花底是代有榮唯一的孩子,也是代家同輩裡唯一的女兒,和她同年齡的都是男生,作為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家裡人都格外寵她,爺爺卻對她格外嚴格些,每次看見花底和哥哥弟弟們玩得歡脫,都要被單拎出來挨訓,他總是想女孩子要優雅文靜些。
整間屋子都熱鬨無比,廳內裡一群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鬨聲,整間房子裡就數花底聲音最大,花底說拚圖沒意思,帶著幾個兄弟,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滿院都是他們的笑聲。
往日爺爺看到這幅樣子,肯定會教訓一番花底。
過年啦,熱鬨一些好。
爺爺看著報紙,抬眼看了下跑來跑去的幾個人,推了下老花鏡,輕輕地笑了一下。
代家的傳統,每年過節都會給保姆放假,今年也跟往年一樣,李媽不在,由家裡的長輩們煮飯燉菜。
廚房裡長輩們煮著飯菜,大家各司其職
井井有序,也和諧一片。
一會兒,一大桌子飯菜都做好了。
一大家子人都圍坐著吃飯。
代家有家規,規定吃飯時候不能發出聲響,不可說話,所以剛剛熱鬨的房子裡,現在平靜下來了。
剛拿起筷子吃兩口飯。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平靜。
花底率先站起身來,喊說“我去開門。”
大家都繼續安靜的吃著飯。
花底打開門,看見一位美女,秀發及腰,戴著頂圓禮帽,一身白色長大衣,被手套包裹住的雙手拎著個名牌小包包,放在身前。
旁邊還站著位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一手抓著一個行李箱。
“姐姐你找誰?”花底疑惑,從來沒見過這兩位,這是找錯門了嗎?
“我……”這位美女剛想講話,抬眼看向花底身後。
“哥…”美女看向花底身後,將帽子摘下來,淺淺的微笑著。
代有毅也跟著花底出來。
她叫代自華,是代家的女兒,爸爸的妹妹,在花底剛出生時就離開佘鄉,聽說是和為了和相愛的人在一起,不服爺爺的反對,和爺爺大吵一架,就拿著行李出走,從此再無音訊。
代自華走了進來,站在老兩口麵前。
深深鞠了個躬,“爸,媽,我回來了。”
飯桌上和花底同輩的幾個年輕人,表情和花底剛剛如出一轍,互相懵懵的看眼對方,疑惑的眼神又投向花底,試圖找出答案。
花底聳了聳肩,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奶奶眼裡含著淚,走過去摸著姑姑的手,淚水就再也忍不住了。
爺爺扭過頭去哼了一聲,放下筷子,離開飯桌,扶著樓梯上去,說要回房間睡覺去。
一桌子人麵麵相覷。
奶奶打破了這停頓的尷尬。
“行了,不用管他,我們繼續吃吧。有毅,去再拿兩副碗筷,坐下吧。”奶奶指揮完眾人,對著還站在大堂門簷邊的男生招招手。“你也過來吧,當自己家一樣。”
男生看了眼代自華,聽話的走過去坐下,和大家一起吃飯。
突然一下子多出兩個人來,桌上的氣氛變得微妙,大家還是無言吃著飯。
晚飯後。
代有毅端著飯菜把代自華叫到一邊。
“你去吧,爸,你們需要多溝通。”
“行。”
“記住,千萬不能吵架。”
“行。”
代自華知道父親生氣自己這麼多年不跟家裡人聯係,端著飯菜就去父親房間。
咚咚咚—
“進來。”
“爸,您再生女兒的氣也不能餓壞了身子啊。”
“……”
代自華聽到沒有回話,將飯菜放在一邊,直接跪了下來。
父親剛想起身,又坐了下來,傲嬌的偏了偏頭,語氣故作凶:“終於肯回來了。”
“是女兒的錯。”
“過來坐下吧。”
“那個孩子,你就這麼帶著他?”
“他…也挺可憐的。”
“罷了,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怎麼做總是都有你的理由。”
“我想…把他留在家裡,我還有些事情沒做完。”
“……”
“年後,我給他安排個學校吧,總不能來了這,就荒廢了學業。”
“謝謝爸。”
代自華把飯菜端到桌子上。
“爸,您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代燕處拿起筷子,揮了揮手,沒有說話。
代自華出去將門關上。
代燕處悶哼了一聲,邊夾起菜吃著邊喃喃道:“有事就來想著我了,連飯也不陪我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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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客廳裡已經散去的眾人。
雲塵槿也不認識任何人,代自華剛剛叫他在客廳坐著等她。
花底和代清洛,代清歡他們三又湊到一起。
“你好,我叫代花底,你叫什麼?”花底熱情的打著招呼。
雲塵槿就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就盯著地板發呆,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代清洛看著就稍稍冒火了,嗤笑了一聲,心裡想,拽什麼拽。
“喂,問你呢?”代清洛不耐煩的對著雲塵槿喊了一聲。
雲塵槿抬起頭,薄唇輕啟:“雲塵槿。”
“小譯,過來。”代自華回來了。
“哥哥,他比你帥。”代清歡指了指宋譯剛剛離開的方向,又指了指代清洛。
“你什麼眼光啊!沒品!”
“我也這麼覺得,比你帥。”
代清洛兩兄弟過了一會就被叫回家去了。
代清洛雖然和花底是堂兄妹,但是因為花底爸媽常年不在家,也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就搬來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幾兄弟住的也差得不遠,每到節日都會到祖宅一起吃飯,平時也是會經常過來。
花底見客廳也沒人了,就跑上樓去。
在樓梯間,恰巧碰上代自華從上麵下來。
花底今天才第一天見到這位姑姑,現在更近的仔細看,總感覺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眉眼間透出讓人打不倒的生命力。
花底微微低頭走上樓去。
在樓梯間就聽到奶奶的聲音了。
“小譯,你就安心在這住下。”
奶奶給那位男生安排了個房間,就在花底隔壁。
現在奶奶拉著那位男生在他房間裡。
奶奶像對待自己親孫子一樣慈愛,宋譯好像不太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親昵,被奶奶抓著的雙手有些許的不自在。
花底探出頭,鼓著兩隻大眼睛趴在門口看著兩人。
屋裡的兩人也看向花底。
“花底,來。”奶奶對著花底招招手。
“這是你表弟,以後他在我們家就住下了,有時間你就帶著他到處逛逛玩玩。”
“好。”花底笑著看著雲塵槿。
雲塵槿禮貌地微微一笑就低頭默聲。
花底哼著小曲拿起衣服,一蹦一跳準備去洗澡。
剛出門口就撞見雲塵槿。
“我想問一下洗澡的地方在哪?”
“我帶你去。”
雲塵槿跟在花底後麵,
來到洗漱間。
“就是這了。”
“你看這樣扭就是熱水了。”
“呃,要不你先洗?”
“不,不用,我去隔壁,還有一間。”
“那行。”
雲塵槿莫名感覺有些怪怪的,磨蹭著還沒脫衣服。
聽到隔壁花底哼著歌已經開始洗了。
雲塵槿歎了口氣,把衣服脫了也開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