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城城東的王記包子鋪正熱氣騰騰地蒸著幾籠包子。包子鋪老板被熱氣熏紅了臉,但他依舊習以為常地站在鋪子上揉麵。臉上的汗多了,就揪起脖子上搭著的毛巾隨意擦一把,又忙活著給客人夾包子。
“老板,要六個包子。”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擦乾淨手,熟絡地起屜,夾出六個包子用油紙包住,遞給那個等待中的白衣女子。
付過錢後,白衣女子一手提著包子,一手提著幾貼藥,拐了個彎進了福來客棧。
“麻煩幫忙煎一下藥,送來房中。”她將藥遞給客棧小二,小二立即接過,殷勤道:“客官放心,一定給您守著!”
客棧最裡的一間狹小廂房內,安靜地躺著兩個小孩。
明冉剛醒來,便見房門從外推開,是雲青回來了。
從合幽穀出來已經是五天前的事了,雲青打暈了玄野,破了那裡的最後一層結界,林中黑霧散儘,重見天日,恢複了正常的模樣。她牽著驢,將玄野扔上去,又把明冉抱上驢背,要她仔細護著玄野彆摔了,就這樣牽著驢,一路馱著他們來到最近的梧城,還為他們療傷抓藥。
明冉的傷勢並不重,主要是因為她自身內力不夠,守陣不夠穩當,才會受到黑霧乾擾。但玄野是陣破之時被傷,已經昏迷五日了。
“吃不吃包子?”雲青將東西放在桌上,轉頭問道。
明冉眨著眼,輕點了點頭,雲青便走到床前,伸出雙手,明冉配合著湊上前,由她將自己抱下床。
“姐姐,你那麼厲害,是哪個門派的呀?”
明冉一邊啃著包子,一邊伸著手,任由雲青給自己把脈,順帶提出自己這幾日來的疑惑。
雲青敢隻身一人進到結界中對抗黑氣,又將黑氣打散,實是功力高深。他們兄妹二人誤入林子七八日了,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靠著下山時帶在身上的黃符武器勉強對抗那些東西,一旦黃符用完,武器折損,那他們早晚也要死在那片林子裡。換句話來說,便是雲青救了他們。
“無門無派。”雲青垂著眼眸,仔細為她把脈。
“無門無派?那你如何修行這一身功法?你有師父嗎?師從何人呢?”
雲青潔白乾淨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並未回複,明冉泄了口氣,癟著唇安靜下來。
正是這時,房門被敲響,小二端來熬好的藥。
“喂他喝了。”
說完,雲青也不再管她,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便開始打坐。
直到第二日,玄野才悠悠轉醒。明冉欣喜地俯在床邊,見他睜眼便迅速湊上去。雲青說玄野七日便能醒來,今日正好是第七日,沒想到他真的醒了。
雲青上前替他把脈,玄野立即警惕起來,瞪著一雙大眼。
“你為何不去追黑氣?就這麼讓它跑了?”玄野咬著牙,生氣道。
他們修行,得益於天地,便該有慈悲之心,護天下蒼生。那黑氣被鶴雲山封印多年,必是作惡多端。如今結界已破,黑氣出逃,那必定要禍害一方。
然而,雲青分明功法高強,卻任由黑氣逃走。他早就說她不是個什麼好人!恐怕,她之所以願意幫忙他們破陣,隻不過是因為她也走不出那個林子,需要與他們合作罷了。結界已破,林子恢複正常,她可以離開了,便也不在乎黑氣是否會害人。看她那一身邪氣,肯定不是好東西!
越是想著,玄野便越生氣,猛地收回自己的手,重新塞回被子中,並不接受雲青的好意。
雲青目光冷漠,隻輕放下手,重新站起身來。
“那黑氣不過是一個分身,就算滅了它,它的真身也會因為合幽穀的陣破而重新蘇醒。既然都會醒來,為何不放黑氣走,尋找到它真身的下落?”
玄野聽得身形一怔,他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臉上不知不覺有些發燙:“所以你是故意放它走的?”
“不全是。”
玄野暗自羞愧了大半餉,才不好意思地再次看向雲青:“那黑氣逃去了何處?”
“往九楚山去了。”
九楚山,位於大燕最南。那裡山脈綿延,叢林密布,天氣濕熱,野獸毒物眾多,人往九楚山走,那是阻礙重重。
“雖然……雖然我知道你是為了找到它的真身才放他走的,但是既然陣是你破的,那你便乾到底,和我一同去九楚山,找它的真身!”
雲青本就有這個打算,她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玄野這才鬆懈一口氣。
不得不說,這個雲青確實有些本事,雖然不清楚她究竟是何來曆,但至少她眼下並未做壞事,還能對抗黑氣。
為了能保證玄野的傷勢能痊愈,他們還在梧城停留了五日,見他已經能活蹦亂跳了,雲青才決定啟程向九楚山去。
“哥哥,那是什麼?”明冉坐在驢背上,指著街邊賣糖葫蘆的小販,新奇地問道。
大概是第一次下山,兩個加起來還不過二十出頭的孩子對山下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他們下了山便直奔揚州,過程中也未有停留,這還是第一次這般真切地觀察著民間的生活。
玄野也循著明冉的目光看去,他撓了撓頭,顯然他也不清楚。
他們二人自打記事起,便在鶴雲山上修行,偶爾下山也隻是到山腳下的村莊,無論是鶴雲山上還是村莊裡,都未曾見過這些東西。
雲青輕瞥一眼,道:“糖葫蘆,吃的。”
“糖葫蘆?好吃嗎?什麼味道?”明冉身子前傾,整個人抱住驢頭,湊到前邊行走的雲青身旁,好奇地問道。
雲青轉頭看了一眼她放光的雙眼,沉默些許,後從錢袋子裡掏出幾文,遞給玄野。
“嘗嘗吧。”
明冉高興地笑著,一邊嘴甜地道謝,一邊催促著玄野快去買。
然而,十四歲的玄野卻正是彆扭好麵子的性格,他不大願意接受這個女人的東西,尤其是她的錢財。可是明冉脆生生的聲音就在耳畔。
他做了許久的心理鬥爭,還是紅了耳尖,伸手接過銅錢,蚊子般嗡聲道:“日後一定還你!”
越往南走,天氣越燥熱,不過剛四月,太陽已經高高掛在頭頂。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走過一片又一片密林,所能見到的村落也逐漸減少。
九楚山已經屬於是南蠻之地。
為了方便也為了能更快到達,他們買了輛板車,套在驢脖子上,馱著三人跑起來。
走了十多天,又坐了十多天驢車,他們終於來到九楚山的山脈附近。
山腳下有一聚落,房屋皆以圓木為材,房屋不大,四角用粗壯的木頭將房屋撐在空中。聚落的人穿著奇特,女子皆穿著藍色的襖裙繡著紅黑色各類的花紋,身前,頭上皆帶滿銀飾物品。
“這便是九楚山了?她們是苗域人吧?”玄野放眼望去這片山穀,高低坐落著成千上萬座懸空的樓宇,風攜著熱氣滾滾而來,遠處的九楚山籠罩在雲霧中,隻隱約能見山頂的紅光。
“嗯,這裡便是九楚山地界了。”
“誒!你們是誰?”身後傳來聲音,是一個同樣穿著藍色襖裙的女孩,用並不標準的中原話問他們幾人。
雲青幾人正站立在山坡之上,身後隻有一條山間小道。此時身後突然出現一個小姑娘,他們竟無人發覺......
玄野腦筋轉得快,立即上前:“小妹妹,我們是來找東西的,你可知九楚山在何處?”
那苗域小姑娘生得明豔,聽見玄野說要上九楚山時,先是一驚,隨即又舒展眉眼,帶著微微的笑意問道:“九楚山?你們為何要上九楚山?”
“說來也是命運不公!我們的師父身中一種名為‘藿其’的毒,我們尋便各地都無法尋得解藥,還是在蜀地得一高人指點,說是九楚山上的赤鳶花能解此毒,我們便長途跋涉來到這裡,想要尋找解藥。”
雲青撩了撩眉毛,倒是對玄野這張口就來的功夫十分佩服。
拳腳功夫看著有些水分,沒想到哄騙人上倒是一套一套的。
看來是完美傳承了他師父。
“你是說,你師父中了藿其的毒?”小姑娘也不知信不信,皺巴著臉思考了些許,才像是聽信了他的話。
“九楚山是我們苗域掌管的地界,你們想要上山還需要獲得大司祭的同意。”
“大司祭?那是何人?”
“大司祭統管我們苗域,九楚山也隻有大司祭問過山神了才能知道你們能否上去。”
“這樣啊......那你能否帶我們去見見你們大司祭,我師父的病情很嚴重。”
“你放心,藿其不是什麼致命的毒藥,隻是讓你師父陷入昏迷。你師父還有救!”
小姑娘斬釘截鐵的模樣令雲青心生幾分疑慮,她看了一眼玄野,隻是後者完全沉浸在唱戲中,無暇顧及其他。
“大司祭近日有事務要忙,你們便隨我去寨子裡,若是尋得機會便替你們問一問。”
“那便多謝姑娘了。”
小姑娘熱情萬分,她先一步走在前麵帶路。玄野傲嬌地回頭,向明冉得意地炫耀一番。
雲青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腰間彆著的瓷瓶之上。瓷瓶不過手心大小,用木塞塞緊瓶口,在她腰間一晃一晃。
一進寨子,來自四麵八方警惕的目光便落在他們身上,一路上便聽他們在用苗語交談,但苗民對前頭的小姑娘卻十分敬重,個個對她微笑點頭。
“誒,你不覺得這個姑娘有點奇怪嗎?”
雲青自然也發現了,隻怕這個看著乖順俏麗的小姑娘並非普通人。
玄野按捺不住好奇心,還是上前一路和她交談,倒是得知她叫斯音。
原來,斯音之所以會說中原話,是因為她的母親來自中原,隻是母親幾年前去世,周遭又都是苗域人,她也就隻會那一點蹩腳的中原話。
“好了,你們暫時住這裡吧,待大司祭有空了,我會來和你們說。”斯音將他們安置在一處吊腳樓內,這裡環境倒是不錯。
“這是我的手下,思瓊,她會說中原話,也聽得懂苗語,若是有需要,就找她。”一個女子從門外走進,在雲青幾人麵前行了禮。
斯音很快便走了,留下了思瓊,想必這幾日都會跟著他們。
“手下?這個姑娘身份不簡單?”
“回這位公子,那是苗域域長的小女兒。”
思瓊應該是中原人,一口流利純正的中原話讓玄野舒服了許多。
“你是中原人?”
“是,我是斯音姑娘母親的陪嫁,公子姑娘們可是為了上九楚山?”
“正是。”
“九楚山危險重重,苗域當地人都不易能上去,這些年來有許多人嘗試上去,一部分被大司祭攔下了,一部分在上山時死了。”
“死了?可知為何?”
思瓊搖了搖頭,“我並不知曉這些事。這些時間你們在寨子裡就不要隨意走動了。”
思瓊離開後,玄野在屋中的茶桌前坐下,神色疑惑。
“這大司祭究竟是何人,上九楚山居然還需要他的同意?”
“苗域不同外界,我們在這裡住下定會受牽製。”雲青沉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