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百年,正值國力強盛之際,兵強馬壯,天朝上國,民生安定,商貿繁盛。
揚州城樓宇林立,人口繁雜,小橋流水旁綠柳盈盈,歌姬的歌聲從江麵飄來,引得江南才子連連駐足。
城中大街上正是人來人往,有一窈窕清麗身影出現,腳步輕緩,從聚集的人群後走過。
“哐啷”聲響,幾枚銅錢落在街邊陶碗中。
芍藥看著自己家姑娘行善事立即要走,急忙跟上,卻不忘打量一番這個乞丐。
說這人是乞丐,她是不信的。
那人穿著一件破舊的灰色道袍,背著一把桃木劍,再無他物。但看她膚若白瓷,眉眼精細,一支桃木簪卷起三千青絲,她正閉著眼坐在路邊,腰背挺直,麵容嚴肅,也不知為何。
哪怕有人給她扔了錢,她也不理不睬。
連聲謝也沒有,真是沒禮貌!
“姑娘稍等。”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鄭挽緣停住腳步,回頭時便見那道袍女子起了身。
“姑娘可是城東鄭家小姐?”
芍藥一驚,立即上前將自家小姐擋於身後。
“你這乞丐,問這做甚?”
那女道卻仍盯著鄭挽緣。
“府上近來是否太平?”
“你……”鄭挽緣一驚,忍不住上前一步,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女子身上穿的是道袍。
“可是修道之人?”
她點點頭。
鄭挽緣這才鬆懈一口氣,立即又上前幾步。
芍藥對著這個路邊突然出現的人是全然不信的。世間哪有在外的坤道?且看她那道袍破舊,除了那把桃木劍再也沒有其他做法工具,怎麼也不像個道士。
鄭挽緣還是上前,擔憂道:“道長可是會神算?算出我們府上有何問題?”
隻見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因為他。”
她抬手,指向鄭挽緣的身後,可當鄭挽緣回頭時,除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再無其他,可隨即,主仆二人又迅速反應過來,驚嚇一跳後躲在她身後。
“他一直跟在你們身後。”
主仆二人驚慌起來,彼此相護。
“是......是什麼東西?”
“一隻小鬼。”她的聲音與神態實在是過於平淡了,怎麼會有人見到鬼卻如此淡定!
“可否上府看看?”
她一問,鄭挽緣便頭如搗蒜,立即領路將人帶去鄭家。
而那灰撲撲的黑影始終跟著她們,他還湊到她身旁,笑嘻嘻問道:“你看得見我?”
那道袍女子不應。
“你是真道士?怎麼沒看見你的黃符?你師從何派?捉過多少鬼啦?”那鬼看形還是個年輕的麵容,想來死之前不過十六七,沒想到竟是個話癆,圍著她嘰嘰喳喳,他說得正起勁,全然未發現她臉色差勁。
“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劈得魂飛魄散!”道袍女子忍無可忍,終於開口。
那小鬼瞥了眼她的桃木劍,終於不說話了,輕哼一聲快速飄走。
而鄭挽緣主仆二人聽到女道的聲音,也不敢回頭回話,這話一定不是說給她們聽的!
“道長怎麼稱呼?”
“雲青。”
“雲青道長,近來府上確實不太平,常有陰風起。我有個幼弟,不過剛出生五個月,時常夜間啼哭。包括廚房灶台的火,有時會自熄自燃。”鄭挽緣將府上的情況大致說明一遍,說話間便來到了鄭府門口。
鄭家是去年來的揚州,揚州多商賈,鄭家也是因從商而舉家搬遷到此。
鄭家府邸宏大,朱漆門高大輝煌,庭前遼闊,石獅雄立,是一座彰顯身份地位的宅子,隻是……
雲青抬頭,望向府邸上方聚集的陰氣。
“這宅子陰氣太重。”雲青語罷,鄭挽緣心中一跳,立即派婢女去找父親母親。
“我們也不是沒請人開壇做法過,可有的說他們壓不住,有的做法完和我們說已經鎮壓了,可沒兩天,這些又來了……”鄭老爺年紀有些大了,雙鬢微白,雙目渾濁,一副痛心的神情。
雲青卻皺了皺眉。
“你們的幼子呢?”
“在房中,乳娘正看著。”
“帶我去看看!”說著,雲青已經率先一步出了客廳。
“就在前麵。”鄭夫人提醒道。
隔著長廊,雲青便發現了眼前這間屋子黑霧纏繞,陰氣最盛。
屋中突然傳來幼兒啼哭聲,鄭老爺與鄭夫人一驚,正欲快步衝進屋,卻被雲青伸手攔下,她立於門前,不知從何處摸出兩張黃符,貼在門前,側身一閃便進了門。
屋中陰氣彌漫,幾乎讓雲青看不見路。
她指尖輕擦,一團明火於掌心燃燒,雲青周圍的黑氣紛紛讓道,讓她順利走到嬰兒前。
嬰兒的搖籃床前,蹲著一個紅衣女鬼,她正用她尖銳細長的指甲摩挲著嬰兒的臉,一邊咯咯笑著。
黃符自袖間打出,將女鬼釘在牆上,黃符劇烈晃動兩下,那女鬼便閃身躲開,隱入黑氣中。
她封了屋門,女鬼逃不出去,隻能躲在黑氣中。
雲青將嬰兒抱起,又給屋中各處加上黃符,將女鬼困在這屋子裡。
“我的孩子!”見雲青將自己的孩子從屋中抱出,鄭夫人欣喜若狂,立即上前將他擁入懷中。
“道長,裡麵……”鄭老爺麵露擔憂。
“我已用符將她困住,待入夜了再來。”
“那便多謝道長了!”
“道長,我兒至今還未定下名,道長相救,也算是一段緣,不如道長賜個字。”鄭夫人疼惜地抱著懷中兒子,試探地詢問。
雲青卻是眉頭一皺。
生下五個月的孩童至今未取名,便是未上名鎖,命格不穩,難怪那個女鬼纏著他不放。
“為何至今不取名?”
“道長有所不知,我夫婦二人自他出生起便想儘辦法為他取名,可寫上名的紙都會莫名燃燒,叫了他名的人都會變啞九日,幾次反複後……我們也……”
雲青的眉頭緊鎖,直覺不對。
“那女鬼可知他的八字?”
夫婦二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
“罷了,這幾張符放入他衣中護他周全,今日夜裡必定看好他。”雲青看向鄭夫人懷中的嬰兒。他自落到雲青懷中後,便再未啼哭,此時轉著黑漆漆的大眼好奇地看著雲青。她又摸出幾張黃符,交給鄭夫人。
“府上近來怪異之事,可都是因為那個……”他們平頭百姓,總是對那些東西避諱,連稱呼他們都不敢當麵說。
“不全是。”說著,雲青看向鄭挽緣,她摸向左手腕間,突然一段紅繩自袖中飛出,朝鄭挽緣襲去。
眾人還未從突如其來的變故反應過來,卻見那段紅繩飛到她身後,像是束縛住什麼東西,纏繞在一起。
其他人看不見,雲青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紅繩困住了先前那個跟著鄭挽緣的小鬼。
這紅繩加了朱砂染製,又有符咒在上麵,不論那個小鬼如何掙紮也無濟於事。
雲青冷眼看著:“我知你無害人之心,我可以為你超度,但你要回答我的問題。”
那小鬼終於消停下來,他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你要問什麼?”
“你們為何聚在這宅子裡?你們是誰?那女鬼為何成如今的樣子?”
小鬼皺巴著臉,似在猶豫到底該不該信眼前這個人,“你真能超度我們?”
“我隻超度你。”
“那不行,你要超度就得都超度!”
小鬼倒是義氣,瞪著眼與雲青討價還價。
陰風突起,吹得雲青道袍翻飛,可那袖中伸出的紅繩卻紋絲未動。
雲青指尖輕動,將紅繩收緊,小鬼立即慘叫起來,周遭的陰風更甚,在場的鄭家人也瞬間慌了神。
“這……這是怎麼回事?道長……”
“叫他們都散去,否則這束魂繩可以絞得你魂飛魄散。”
小鬼疼得齜牙咧嘴,立即讓四周的鬼魂都散去,呼嘯的陰風這才驟停。
“隻要沒害過人,我可以超度,但若是害了人,那隻有魂飛魄散。”雲青麵無表情,冷聲道。
小鬼見識了束魂繩的厲害,也不敢再有異言,將事情一一道來。
“這座宅子十年前是一位名叫吳卜的商人的,當時吳家還是揚州首富,占有揚州最多的商鋪,而吳夫人是黃江郡郡守的嫡女。外人看來吳卜與吳夫人恩愛有加,但事實上吳卜此人陰險狡詐!”小鬼說到此也不禁麵露憤怒之色,又道:“吳卜分明好男色,卻甜言蜜語哄騙郡守將嫡女嫁與他,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好與那男伶暗度陳倉。”
“可憐那吳夫人,隻以為吳卜是忙於商鋪之事才冷落她,苦苦守在府中幾年,吳卜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在家常住,去看望吳夫人。就在吳卜一次酒後,吳夫人知道了吳卜外頭有人,便令人去調查,這才發現吳卜的彆有用心!”
“可那時,吳夫人已經懷有兩月身孕,她為了孩子還是選擇留在吳家,卻不想這才是她噩夢的開始。”小鬼臉上浮現出幾分憐惜,望向那間貼滿黃符的屋子。
“吳夫人便是那個女鬼?”
“是。她在得知吳卜的秘密之後,與吳卜做了約定,互不乾擾,她隻想將孩子撫養成人。卻不想,那吳卜膽大包天,竟將那男伶帶回府上,有一日吳卜出門談生意,那男伶喝了酒,趁機......”
聽至此,雲青緊緊皺起了眉。
“最終孩子並未保住,吳夫人也因此得了失心瘋,半年後便割腕自殺了。”
“那吳卜和那個男伶呢?”
“吳夫人化為鬼後把他們都殺了。”
雲青回頭望了一眼那間緊閉門窗的屋子,屋中女鬼正在狂躁地亂撞,門窗劇烈震動,黃符被震得有的已經掉落在地。
雲青將右手伸出,又一段紅繩從她腕間飛出,將屋子層層環住。
她收回手,轉頭問:“那其他的鬼魂是哪裡來的?你又是誰?”
“我們都是附近的孤魂野鬼,早就在揚州城待了幾十年,隻是吳夫人死後常和我們聊天,所以才會聚集在此。”
雲青再一次皺上眉頭,神色有些沉重,鄭老爺夫婦相視一眼,隻以為是遇到什麼棘手之事,擔憂問道:“道長,可是有什麼問題?”
“無礙,今夜我會將她收了,隻是我還要超度聚集在此的遊魂,還請府上幫忙準備東西。”
“是是是,我們自會備好一切物品!”
鄭家人熱情,見她又有真本事,便將雲青恭敬留在府上,好吃好喝地招待她,隻是雲青隻點名要了一碗素麵。
吃完麵,雲青便在府上四處走了一圈。鄭挽緣陪同在側,為她領路。
“不知道長出自哪個門派?”
雲青搖了搖頭。
“散道罷了。”
“看得出來道長道行高深,以前我們請了那麼多道士都無法成功鎮壓,沒想到道長倒讓我們真切看到那個東西了。”
其實算不上看見,隻是雲青那一根束魂繩在空中困住了一個人形的東西,不是鬼是什麼?
“你們先前遇到的都是騙子,這女鬼雖有怨氣,但她已大仇得報,無法入輪回,卻不知為何並未化為厲鬼,所以並沒有傷害你們。”
鄭挽緣有些吃驚,看著雲青認真嚴肅的神情,又問:“她可是一直跟著我弟弟?”
“嗯,她有個失去的孩子,可能……是在懷念他。”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後花園。如今是三月,這裡本該是滿園春色,卻不知為何百草凋零,橋下的小池也已乾涸見底。
“這裡為何如此蕭條?”
府上的其他地方都規整乾淨,布局構造精美大方,為何這花園卻如同幾年無人打理一般?
“這是最近一段時間才這樣,我們也不知為何,一夜之間,花草魚鳥儘數死了。”
雲青心中生出幾分不妙,直覺這一切並沒有表麵那麼簡單。
她繼續在園中繞著,想尋找到造成這一切的原由。
突然,她注意到了園中亭子。
亭子立於水上,是典型的江南水榭。隻是,它的寶頂卻有些奇怪。
雲青雙指一並,從空中一劃,不必伸手去夠,她背後的桃木劍便飛到了她身前。她指尖捏了個訣,那劍便平躺下,一躍而上,操控著劍飛向亭子的寶頂之上。
鄭挽緣被這場景一驚,瞪圓了眼看著雲青飛上天。
原來人真的能飛……